柳擎变了。
以前他对柳新城还留有五分顾忌，但是今晚，他半分余地都没有留。
柳新城气得近乎昏阙，被梅若琳连忙带到一旁休息，同时把单老给他配的药让他服下。
有单老精湛的医术护体，柳新城虽然气得一直在喘，不会被气出什么意外。
现场一片寂寂，场面就这样被柳擎镇住。
面对着钱法拉莫须有的指控，我冷冷一笑，缓缓开了口：
“法拉小姐，亿达酒店的确富丽堂皇，但不代表我会连路都不认得。就算迷路，也会有人指引，断断不会干出把自己反锁在其他饭厅的傻事。我不知道你这样故意带节奏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你是不是以为把我排挤出局外，柳家少奶奶的位置就是你的？”
眼下既然柳擎决定豁出去，我自然也不会再隐忍半分。
进，我们一起进；退，我们一起退。
我直言不讳挑明了话题，那一瞬间，钱法拉那张高贵的脸一下红一下白：
“你……你瞎说什么，我一直把柳擎当哥哥，根本就没有像你说的那样。”
“既然如此，那希望你记住你的话，做好妹妹的本分。哥哥就是哥哥，嫂子就是嫂子，该有的尊重，都得有。”
我冷冷说道。
我话音刚落，钱森源的目光便打量到我身上来，他自上而下扫视了我一圈之后，再度发出了一声冷哼：
“好大的口气，敢这样对我宝贝女儿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名贵千金。据我所知，你不过就是一个靠肚子上位的贫贱丫头而已，别飞上枝头变凤凰，就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见钱法拉受了委屈，钱森源立刻为女儿打抱不平。
尽管在国外多年，他一出口还是浓浓的陵城腔调，这腔调本来我应该觉得倍感亲切的，可是此刻，我心里只有满满的愤怒：
“贫贱丫头就能任人欺压？贫贱丫头就必须夹着尾巴做人吗？不管我多贫贱，出身多低微，我都是柳擎堂堂正正的妻子。除非有一天他让我滚，或者我自己滚，其他任何人，都休想让我离开他！钱叔叔，我知道你女儿千金之躯，受不了这些冷言冷语。既然受不了，那就请自重，不要对有妇之夫有任何非分之想！”
我胸腔内的那股血性彻底爆发，既然柳擎已经不怕开罪他们，我便索性也全方位开弓，趁这个机会把话说在前头，断了钱法拉和钱森源的念想。
果不其然，当我这些话说出口那一刻，钱森源被我气得脸瞬间胀成青紫色，而钱法拉的那张脸被我气得彻底耷拉下来，她捂着胸口，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
“你……你……”
她那张伶牙俐齿，在这时候已经不再管用，她指着我支吾半天，愣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这女人如此骄纵蛮横，柳擎，你就这样纵容她？我是你长辈，法拉是你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妹妹！”
钱森源好不容易缓上气来，指着柳擎气急败坏地质问道。
“钱叔叔远道而来，我们家也是高兴万分，特地举家到机场迎接。只是晚宴上钱叔叔的话，让我觉得很不中听。什么娶妻要门当户对，什么拖油瓶送去寄宿学校只要不碍眼就好，什么我和法拉是天造地设佳偶天成……这些话，我以后不想再在任何场合听到。我已经是有家室的人，我能够理解钱叔叔望女成凤的苦心，但希望钱叔叔不要用错了地方，免得伤了彼此的和气。”
柳擎一口气冷冷说了许多话，这每一句话，都如同热油一般浇筑在钱森源和钱法拉的身上。
看来晚上在晚宴中，他们一脚把我踢开之后，的确在不遗余力撮合柳擎和钱法拉。
他虽然并未袒护我，但每一句话，都在迎合我所说的话。
这种被力挺到底的感觉，让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和酸爽。
过去我们为了顾全大局一忍再忍，如今，我和柳擎某种程度上已经达成一致。
诚然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是，我们都被触及到底线，再也不想隐忍半分。
柳擎这段话，直接把钱森源气得气血上涌，踉跄了几下，站都站不住，好不容易顺过气来，他这才说：
“好，好，我没想到，我兴致冲冲回国来帮助你们亿达度过难关，到头来却成了我自作多情！柳新城，这就是你一味向我推销的好儿子！我今天算是涨见识了！你放心，我们家法拉，追她的人可以从中国排到美国！你们柳家，我压根不放在眼里！柳擎，我们走着瞧！”
钱森源再也没有办法待下去，他拽着钱法拉愤然离席，走之前给了柳擎一个大大的警告。
杨琳达见状，也立刻跟了出去。
“老钱，他晚上是喝多了昏了头，老钱，你听我说，老钱……”
柳新城见钱森源被柳擎气走，他顾不得自己虚弱的身体，忙不迭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上前去。
然而，饶是他再一个劲道歉，钱森源还是头也不回拽着钱法拉离开了。
进柳家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看到柳新城如此狼狈。
以前，都是柳擎一味退让，一味隐忍，柳新城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可是如今，局面已经全然不同。
眼看着钱森源离开，早就已经失势的柳迪和柳谦夫妇看完了这场热闹，明白接下来将会发生更猛烈的暴风雨，于是识趣地找了个借口开溜。
现场的人数又一次锐减，除了我们三人，只剩下梅若琳、柳柳和南逍，还有海绵。
早慧的海绵虽然没有办法完全明白现场发生了什么，但天性通透的他却很明白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他默默找了个椅子乖乖坐好，撑着小脑袋留心观察着现场每一个人的情绪，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坐在那里。
“看来，你内心对我的不满，已经隐藏很久了……我倒是从没看出来，你恭谨的背后，还藏着这样的狼子野心。”
眼看着晚宴厅的大门再度关上，柳新城揩了一把头上的汗，转身看着柳擎，意味深长地说道。
他头上的白头发比之前更多了些，身体依旧有些颤颤巍巍，脸上的横纹也多了些，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种种纹路纵横交错在一起，更显得那张脸苍老，疲惫。
“是很久很久，若要给你一个具体时间的话，大概……是我妈去世的那一天开始。”
柳擎冷冷说道。
他说出口的这句话，让现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南逍率先向柳擎投去忧心忡忡的目光，透过他的目光，我瞬间明白了一些什么。
这场在柳擎心里已经酝酿太久太久的摊牌，看来，正式拉开了序幕。
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上，与此同时，一直沉默不言的柳柳突然冲过来握住柳擎的手：
“哥，晚上的事情是我安排的，把嫂子和海绵反锁在那里也是我的主意。你要怪就怪我，不要怪到爸的头上，是我的错，我以后不会再这样对嫂子了，你别这样好吗？你现在这个样子，太吓人了……”
柳柳见事态不对，于是苦苦冲过来哀求柳擎，并且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你做不出这种事，犯不着为别人背锅。你到一边去，我和爸有话要说。”
“别说了，哥。我真的没想到晚上的事情这么严重，我真的希望我们这个家好好的。哥，别再追究了好吗？我现在就向嫂子道歉，行吗？”
柳柳见柳擎依旧态度坚决，于是再度哀求道。
只是她的哀求声，被柳新城的一声低吼瞬间打断。
“柳柳，你到一边去！让他说！我倒要听听，这么多年，他究竟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柳新城一声低吼，也像柳擎一样，拽过来一张椅子，端端正正坐在柳擎的对面。
父子到底是父子，柳擎与他，实在是太像太像了！
两个人的身形，外表，坐姿，甚至身上呈现出来的气势，都一模一样。
他们面对面坐着，两个人的眼神里都同样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一时间，场上所有人都变成了陪衬。
我静静站在柳擎的旁边，而此时，梅若琳也站到了柳新城的旁边。
我心里隐隐有种预感，柳擎是打算彻底捅破父慈子孝的那层窗户纸，把隐藏在内心的那些爱恨，通通撕裂出来……
“不是有话要说吗？说啊——”
柳新城见柳擎久久未曾开口，于是厉声质问道。
他还是试图用过去那浑厚的声音来压制住柳擎，只可惜后劲不足，他的尾音沙哑且伴随着剧烈的咳嗽，过去那头令商界闻风丧胆的猛虎，终究是到了暮年。
“关于当年我母亲的死，尽管当时我和柳柳还小，难道父亲就打算一直隐瞒下去？难道父亲认为，不需要给我们一个说法么？”
柳擎冷冷问道。
这件事情，是压在他心底深处的最后一根稻草，一直以来都让他无法释怀，也一度让他对柳新城的感情变得复杂。
柳新城的面色瞬间变了变。
“哥，你在说什么？妈妈不是因为生下我们之后身体不好，所以去世的吗？”
听出端倪的柳柳愕然问道，随即瞪大了眼睛看着柳新城。
她从小到大一直被柳擎保护着，所有成长中的那些阴暗都是柳擎在承受，柳擎没有让柳柳知道半分。
所以，柳柳并不知情。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期待，父亲会给我们一个解释。可是我等了这么多年，等到的是父亲一次又一次的恋爱，是父亲再度娶妻生子的喜悦。至于我母亲，想必父亲早就忘记了吧？”
柳擎冷冷说道。
他的语气铿锵中透着无尽的凄凉，当问出这些话的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神中有一丝泪花在闪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