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云鹤世家,灵瑾的心情的确相当复杂。
考虑到云鹤家主的性情,还有两个人之前发生的矛盾,灵瑾不是很确定自己与云鹤家主合作,是不是真的能够像与鹤梦这样毫无芥蒂、是不是真的能够顺利。
不过,眼下显然是应该以大局为重、放下私人恩怨的时候。
无论与云鹤世家之间有怎样的冲突,现在都应该暂且放到一边,尽可能团结一致,以家国责任为重。
于是,灵瑾郑重地对鹤梦承诺道:“将军你放心,我会尽可能与云鹤世家互相配合,合作攻入卧虎城,控制住永顺的。”
“既然如此,我就可以放心回凤凰城修养了。”
鹤梦看上去轻松了许多。
然后,她稍作停顿,又道:“在我离开之前,还有一件事……”
灵瑾忙问:“什么?将军但说无妨。”
鹤梦道:“其实我一直很奇怪,你应该知道我是你父亲的堂妹,可是无论公开私下,你为何一次都没有叫过我姑母呢?”
灵瑾失神。
她当然知道鹤梦是她的姑母。
只是鹤梦无论公开私下,也一次没有提过这个,再加上鹤梦强硬的作风,灵瑾以为,她可能不会喜欢在军队里的关系里混杂个人情感。
但她现在,既然这样问了……
灵瑾毫不犹豫地唤道:“姑姑!”
鹤梦恣然一笑,摸了摸她的头。
*
不久后,鹤梦和其他将领,就在一部分士兵和军医的照料下,提前返回凤凰城。
灵瑾从鹤梦将军那里继承了帅印,成为逐月军的大将。
没有了一直引导她、帮助她的长辈,灵瑾忽然坐到逐月军最高的位置上,不知怎么的,却感到怅然若失。
万幸,这段时间她在军中已经建立足够的威望,逐月军的士兵们倒是没什么意见。
她深吸了口气,却不得不打起精神,竭力做好眼下的事。
然而,这日中午,当灵瑾回到军帐内休息的时候,她撩帘入内,厚重的帘帐刚一垂下,她就感到自己的腰被人抱住!
寻瑜似乎早已在这里等她,他轻而易举地搂着灵瑾的腰将她举起来,然后旋身一转,便将她压在了卷宗成堆的桌案上。
灵瑾被兄长的举动吓了一跳,惊道:“哥哥?”
寻瑜的样子,显然是药物又发作了。
他一动不动地深情凝视着她,仿佛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眼底的灼热和柔情,足以将人融化。
寻瑜说:“我好想你。”
言罢,他毫不犹豫地托起灵瑾的腿弯,让她的腿勾在自己腰间,身体倾下去,热烈地用吻堵住她的嘴唇。
灵瑾顷刻就被淹没在狂风骤雨般的吻中。
她推着兄长的胸膛,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抵抗着这种与意中人反复亲密缠绵带来的本能反应。
灵瑾抵着他的肩膀,艰难道:“哥……哥哥,呜……你之前不是说,我们要尽量保持距离吗?”
“可是我好想见你。”
寻瑜道。
他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的语调里带着思念造成的压抑,身体却滚烫,就像见不到她,给他造成了极大的痛苦一般。
灵瑾无奈,只得姑且先安抚他的情绪。
现在,逐月军中当时中了毒的将领都已经回凤凰城治毒了,而寻瑜却是个例外。
其他将领之所以没法留下来的原因,都是因为脑海中不断产生奇奇怪怪的思路,使得他们无法在军事上做出准确的判断,严重的甚至会武力失控。因此,他们为了不影响大局,只得离开。
而寻瑜却不太相同,他中。毒以后,频频无法控制住自己对灵瑾的感情,经常异常地想要与她亲密,可他药性稍弱的时候,涉及到正事,头脑却仍然是清晰的。
而且,灵瑾确实需要一个可靠的智囊。
如果连寻瑜都离开,逐月军中就再没有合适的头脑型人物了。
于是,鹤梦他们离开前简单地商量了一下,觉得寻瑜可以留下来,只要灵瑾自己妥善处理特殊情况就可以。
说实话,得知至少不用与兄长分开,灵瑾是松了口气的。
至少兄长清醒的时候,还可以给她一些恰当的建议做参考。
不过,他一旦药性发作,时常也有麻烦的地方就是了——
兄长思路清醒的时候,总是对自己迷糊时所做的事情很懊恼、很羞愧,会不断提醒她,这段时间一定要离他远点,他自己也会尽力控制。
可是,实际上,兄长只要药性一发作,就又会控制不住地跑过来找她、缠着她,他变得总是想做这样或那样的事。
灵瑾此时可算体会到了,什么是比热恋还要热恋的感觉。
只是看着兄长时常在两种情绪中纠结不定,她也有点哭笑不得就是了。
灵瑾现在对待发作的兄长也算有了经验,主要是半退半进,拖延时间。等兄长自己恢复过来,就能圆满结束。
果不其然,被灵瑾安抚了一会儿,寻瑜身体微微一僵,好像是意识到又发生什么事了。
他抱着灵瑾,缓缓放轻动作,直起上身。
他眼神看上去心情十分复杂。
寻瑜慢慢为灵瑾整理好衣衫,闷声说:“对不起。”
灵瑾熟练地亲了亲兄长的面颊,表示她不是很在意。
寻瑜喉结一滚,自己却难以接受自己的行为如此失控、如此难以预测。
他抚住额头,觉得有点头痛。
他有理性的时候,总觉得不应该太缠着灵瑾,可药物的效力比想象中还要强,只要药性强烈起来,他就不由自主地想来见她。
现在对他来说,他就像是蜜蜂,而灵瑾就像是盛开着的、香甜的花朵一样,令他难以抗拒。
这时,灵瑾问他:“哥哥,中。毒这么长时间了,你找到药性发作的规律,或者克服的头绪了吗?”
寻瑜一顿,摇摇头,回答:“没有。”
寻瑜在努力克制自己了,也尽力想摆脱药物的控制,可始终没有进展。
他有时难免觉得沮丧。
“这样啊。”
不过灵瑾却觉得可以理解。
要是药物这么容易找到解决办法,忠叔也不会信心满满地说无药可医了,而且那么多兽族士兵和将领,也不至于长时间都受药物影响。
灵瑾没有太在意,只问:“快到午餐时间了,哥哥今日不如留在这里,一起吃饭吧?”
“我想要你喂我吃。”
这句肉麻的话一说出口,寻瑜自己都意识到不对,愣了一下。
下一刻,他羞耻到不行,单手遮住了眼睛。
除了药劲强烈的时候之外,这种不经意就会受到药物效力影响的状态也是大麻烦,稍不留神就会说出可怕的话。
寻瑜痛苦道:“还是算了,我留在这里不知道还会干什么,先回去了。”
“那好。”
灵瑾说。
她想了想,又道:“只是我接下来几天都会很忙,我们接下来要按照安念的路线,从隐蔽的地方进入兽国。迎风军和望星军会在那里和我们会合。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兄长未必见得到我。今日反正已经见面了,不如多聊几句。”
寻瑜听到这话,一愣,说:“……事情这么多?”
灵瑾颔首:“嗯,我现在是大将了。逐月军又缺人手,重要的事情,只能都由我来。”
寻瑜一时无言。
他理智的一面在担心妹妹的身体,可被药物影响的面,又微微冒出些奇怪的负面念头来。
他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灵瑾越飞越高了,像她这么年轻的大将,可谓千古从未有过。
更何况,她统帅的不是什么边边角角的军队,而是翼国最为着名的第一军——逐月军。
寻瑜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在他与灵瑾的关系中,他一直扮演着兄长的角色,灵瑾也很依赖他。
寻瑜自己天资也很高,他向来是有几分傲气的。
可是现在,灵瑾却变得越来越独立,她逐渐超越了他,飞往了自己的天地。
她可能已经不再需要他了,甚至于,寻瑜隐约怀疑,自己将来,是否还能像过去那样胜任她的兄长。
其实以前,寻瑜就预料到,可能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可是这一天真的到来了,他的感情却相当奇怪。
他有一点恐惧,也有一种冲动,他想要将灵瑾藏起来,藏到别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他希望阻止她继续成长,以保住他们目前这样稳定的关系。
他很害怕,害怕灵瑾会越走越远,最终将他抛下,到他触及不到的地方去。
寻瑜拧起眉,难受地抚住额头。
他有些惊讶自己居然会产生这种想法,简直像个卑劣地想要将灵瑾据为己有的怪物,极度自私,而且极度丑陋。
在中。毒以前,他并未有过这样的念头,即使偶尔想到灵瑾会越飞越高,甚至会离他远去,他也会怅然若失,但情绪很微弱。
而现在,这种念头就像毒雾一般弥漫增长,快速充斥了整个头脑。
寻瑜怀疑这也是药物的作用,可是感情太过真切,以至于他不自觉地产生怀疑——
真的是受药物的影响,还是他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只是被药物加强了?
寻瑜心情十分纠结。
这时,灵瑾看到他反应不太对劲,唤道:“哥哥?”
寻瑜回过神,抬起头。
他动了动嘴唇,遮掩道:“没事。”
*
因为寻瑜的药效时不时会变强,灵瑾与兄长之间前所未有的黏糊。
有时候,寻瑜在药效中迷失时,甚至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过来抱住她,甚至亲吻她。
当然,在有人的时候,寻瑜会非常努力地克服自己内心的情。欲,所以这种情况相对发生得少得多。
但是,在这种情形下,灵瑾与寻瑜的关系自然很难再瞒过其他人的眼睛。
于是,逐月军的士兵们终于意识到了他们两个真实的关系。
其他人还在其次,而小芝和朱云的反应,相当震惊。
而云沐其实之前隐约猜到了,只是没有完全确定。
相比较于其他人,他大约最为难过,难免惆怅。
只是,云沐始终是个相当君子的人,他受过的教养使他难以展露出过激的情绪。
他并未表现出什么,仅仅是花在其他事情上的时间逐渐长了,像是在分散注意力。
相比之下,小芝就要热情很多。
她一把扣住灵瑾的肩膀,甚至忘了两人之间的上下级关系,拼命摇晃灵瑾肩膀:“怎么回事!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谈恋爱好玩吗!给我讲讲细节!从十年前讲起!”
但是,小芝以前对寻瑜是比较尊敬的,一来寻瑜天赋很高,又是翼国的少君;二来,他还是灵瑾的兄长。
可从她知道他与灵瑾的关系变化以后,小芝再看寻瑜的眼神,就微妙地变挑剔了。
以她心中灵瑾的地位之崇高,似乎世界上没有人配得上灵瑾。
有一回,小芝在上下打量了寻瑜一番之后,甚至微微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寻瑜:“?”
*
至于云沐,他开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之后,因为知道逐月军上下都很为解忧草之花的毒性发愁,所以便时常去医官那里打转,自己也借一两本医书来看看。
虽然云沐也感觉自己这样有点半吊子,只怕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让自己充实起来的感觉很好,只要不断去学习其他的东西,就可以忘掉一些伤情的事。
逐渐地,他居然越来越觉得医术草药这些东西,非常有意思。
于是他不知不觉将许多热忱都投入其中,甚至连射箭都不如过去上心了。
有一回,他看到军医随身带着的一株刚长出苗的草药,表现得十分惊奇。
“这种草药,我在家中也见过。原来成熟之前,颜色居然是这样的。”
云沐反应十分新鲜。
在军医看来,这倒是稀松平常的事,忍不住笑着打趣道:“这只是我随手栽着玩的,有感情了,像孩子一样养着。
“它本来是很常见的草药啊,有时候荒地里随随便便都会长出来,只要没事多去外面转转,时不时就能看见。
“你看着也是个世家大少爷的样子,家中什么稀罕的东西没有,见识过的应当比一般人来得多才是啊!怎么反倒在这种平常的事情上,想法像个小孩子似的。”
云沐被如此说,不禁有些窘迫。
他轻轻道:“我家中以射艺为传家之本,从小家中长辈就要求一切以射艺为先,没什么机会做别的事。”
医官大惊:“这怎么行?那不是无聊死了?来来来,我这里还有几颗多的种子,既然你觉得有趣,那拿去种着玩吧,不会的地方问我就好。哎呀,年轻人要多体验一些事情啊!”
云沐不太懂得拒绝,捧着种子有些茫然。
他以前事事都以射箭为先,年幼时要是花了太多时间在其他事情上,就会被所有长辈训斥。
尤其云沐是同辈弟子中天资最为出众的,他也一向认真恭顺,不怎么反抗家人。
他对自己目前的轨迹并无不满,只是偶尔会感到疑惑。
不知怎么的,那一夜,他看着那些种子,忽然想到寻瑜少君当年参观过云鹤世家后,曾经问他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射箭?”
寻瑜少君曾经说他,可能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射箭,他并没有一个非要执着的理由,只是习以为常的身处在那样一个环境,便将射艺当作一切值得追求的尺度。
云沐始终不太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在射艺上是有天赋的,可是想想比他更为出色的灵瑾,他又觉得自己,好像的确没有灵瑾那种全身心灌注其中的专注。
不知怎么的,今夜,寻瑜那句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
云沐忽然想,或许他尝试做做看别的事,进行对比,就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射箭了。
医官说这种种子很好种,只要随便浇点水,就会长出来。
于是,次日,云沐便真的试着找了一抔土,用布袋包住,然后将种子埋进去,试着浇水。
因为他以前从未在射艺以外的事情上浪费过时间,每当他将精力花在种子上的时候,内心深处响起家中长辈的教诲,感到一种深切的罪恶感和恐惧。
他是不是真的在浪费时间?
他是不是已经在做错误的事情了?
是不是真像长辈们告诉他的,他耗费在射艺以外的每一寸时间,都会导致他被其他人超越,都会使得家族衰落?
云沐犹豫不决。
他好几次想要将布包和种子还给军医。
但是过了两天,当那颗种子破土而出,从湿润的泥土上冒出小小的、嫩嫩的绿芽时,云沐忽然感到了一种由衷的、难以言喻的、陌生的喜悦。
他觉得自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奇迹。
他忽然明白了灵瑾为什么会甘心将自己的精力全都倾注在射艺上,他忽然明白自己欠缺的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于是他愈发将心思花在植物身上。
慢慢地,这株小小的植物长高了,长出了许多叶子,还长出两个花苞。
云沐将它带回去给军医看,军医十分高兴,直夸他养得好,还告诉他,等这株草药开花以后,再过不久就会变色了,然后就可以入药了。
云沐开始期待它开花。
在嘈杂的行军路上,这一株小小的草药,居然比战局更吸引他的注意。
这一天,云沐清晨起来,发现今日天气不错,便想将草药拿出来,让它晒晒太阳。
谁知,正当他捧着布包出来的时候,忽然,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云沐!你在做什么?”
云沐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后背一僵,转过头来。
只见云鹤世家家主,正带着一众将领浩浩荡荡地走来。
这架势,显然是云鹤世家统领的迎风军和望星军到了。
这两支军队的将领,全是清一色的白色耳羽,穿统一的浅色盔甲,气质如出一辙,一看便知,全是云鹤世家的人。
云沐一惊,下意识地将草药藏到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