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一直在走廊里呆到天亮。
其他寝室的人出来看到她,很惊讶:“你是508寝室的林佳玉吧,你怎么在外面?”看了看508紧闭的寝室门,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你不会是被室友赶出来的吧?”
阿宝忙澄清:“不是的不是的,是我自己没带钥匙。”
“没带钥匙你敲门啊,难道你敲了不给开?”这人眼里闪烁起八卦的光芒。
“没敲,我就在外面走走,空气好。”阿宝笨口拙舌,说了这两句话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解释。
那人“哦”了一声,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那你继续,早上凉,多穿点啊。”
说着匆匆向公共厕所而去,没过多久那里头就传来洗衣机转动的声音。
不一会儿,其他寝室里也陆续有人出来。
阿宝不好再继续站在走廊里,看起来太傻了。
于是通过楼梯间上到了最上面,通向顶楼的门锁了,这里堆着一些杂物,平时没人过来。
不过她在这里刚蹲下,就看到杂物后头有一堆干涸的血迹。
她心中微微一跳,仔细看去,竟然还有点碎肉。
她如今嗅觉和目力都差了,可能比普通人还不如,实在分辨不出这是什么肉,看起来是生肉。
难道是猫把老鼠捉来放在这里咬?
但她很快看到一个箱子上面有一个血淋淋的手印,干涸多时,但手指印却很清晰。
阿宝头皮麻了一下,意识到这事可能不简单了,又仔细翻了翻,没发现别的线索。
她想了下,没有在这里多停留,往楼下走去,先去公共厕所,想再看看那件疑似带着血迹的衣服,可那盆衣服已经被人抱走了。
她心想该找宿管阿姨说一下情况呢,还是跟寝室长说一说,让寝室长去处理?
508门已经开了,但她进去的时候发现气氛有些奇怪,室友们或冷淡或皱眉地看她一眼就收回目光,表现出很明显的拒绝姿态,尤其她下铺的张柔,脸上甚至流露出几分厌恶之色。
阿宝微微一愣,到嘴边的话也就咽了回去,默默地爬上床。
拉起床帘换好衣服,又下来,拿上钥匙出门去了。
她一出去,张柔就把手里的洗面奶重重往桌上一扔,发出好大的声响:“什么人啊,自己半夜出去,居然跟别人说是被我们赶出去的,好一朵绿茶白莲,恶心!”
寝室长皱皱眉:“好了,一会儿下课后一起去辅导员办公室,把情况说一下就是了,毕竟是一个班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闹起来。”
张柔冷笑一下:“反正以后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阿宝到楼下找宿管阿姨,说了她的发现,宿管阿姨显然有些吃惊,忙说她会去看的。
阿宝犹豫了一下,说:“最好不要一个人去,带上保安。”要不还是先找保安过来?阿宝总觉得不安,宿管阿姨直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这事你们学生别管了,早上还有课吧,别迟到了。”
阿宝也就不再耽搁,又上楼去,这样楼上楼下地走来走去,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膝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双腿越发沉重起来,上五楼足足花了她两分钟。
好在五个室友已经出门了,她用钥匙打开门,看到空了的寝室,不由松了一口气,她真的挺怕刚才那种压抑气氛的,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
因为昨晚没睡好,早上的课阿宝一直在打瞌睡,要不就是在出神,思索该怎么修补自己的身体。
反正讲台上老师讲的内容她一个都听不懂。
她没发现,和他们班一起上这节大课的隔壁班,有几个人正在悄悄说着什么。
早上在寝室楼里和阿宝搭过话的那个女生振振有词地说:“早上我发现她的时候,冻得嘴唇都青了,这年头居然还发生这种集体霸凌的事,真是可怕。”
“啊,那有点可怜哎,不过我看张柔他们人都挺好的,怎么会把人赶出去呢?”
“我亲眼所见的还能有假,不信的话等下我们去问问她。”
于是下课的时候,隔壁班那女生就带人过来:“林佳玉,你昨天晚上是不是被赶出宿舍了?你别怕,现在这么多人,我们还是同一个辅导员的,一会儿我们帮你去跟辅导员评一评谁是谁非。”
这话声音不低,一说出来大教室里很快安静了下来。
阿宝愕然,下意识看向张柔等人的方向,发现她们脸色都很臭,张柔还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原来她们臭脸是因为这个。
她忙解释:“不是啊,我不是跟你说了,是我自己出来,但是没带钥匙吗?”
隔壁班女生脸色一僵,见自己的好友对她露出怀疑的表情,她脸上有些挂不住:“那你为什么不敲门?”
阿宝:“……不是说了,外面空气好,我待在外面想点事情。”
“现在什么天气啊,又不是夏天,还空气好呢,你这话也得有人信啊。”
女生坚信这其中有鬼,于是问张柔她们,“张柔,敢做就要敢当,你前些天一直吐槽林佳玉打扰你休息,想要把她调换出去,是不是你把她大半夜赶出去,让她连门都不敢敲。”
张柔冷笑着站起来:“李明月,你要给人出头,也得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林佳玉,你说,到底是你自己出去的,还是我们赶你出去的。”
阿宝忙道:“是我自己出去的。”
人们都看向李明月,她脸上越发挂不住。
从早上开始到现在,她不知道和多少人说过这件事了,她能承认从头到尾都是自己想当然吗?
搞得好像她故意跳出来搞事一样。
她索性矛头一转,对准了阿宝:“早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是你暗示我你是被赶出来的,我才帮你出头的,现在你上下嘴唇一碰就又是另一番说法,你拿我当枪使啊!”
两个班的人的目光又都落到阿宝身上。
阿宝万万想不到会这样:“我早上……就是这么和你说的啊,我没有暗示你啊。”
李明月冷笑:“如果不是你暗示,我会会错意?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你当然不会承认,就算我现在复述出来,你也有无数个借口解释,也罢,是我傻,看你可怜兮兮地站在门口,又被你一忽悠就热血上头了。”
说着正儿八经地给张柔等人道歉,又给自己的朋友道歉,说自己是听信了别人的谎话,传播了谣言。
态度十分地大方,说的话也很漂亮。
张柔她们反而被她弄得有些绷不住脸,连声说不是你的错,和你没关系。
颇有点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但是人们看阿宝的眼神就变得很奇怪了,窃窃私语起来,隐约能听道“故意的”、“博取同情”、“心机婊”之类的词语,神色间都带上了鄙夷。
阿宝手脚冰凉,脸色发白,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厌恶和排斥如同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让她几乎有些难以呼吸。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但不知道该跟谁说,显然也没有人想听她说话。
这时上课铃响了,第二节大课要开始了。
人们停止议论,回到座位准备上课。
但坐在阿宝前后左右的人却都收拾起东西,坐到了前排去,明显不愿和她沾上关系。
和阿宝坐在同排的人走的时候还毫不客气地撞了阿宝一下:“绿茶婊,真恶心。”
阿宝没站稳,手臂撞了一下桌子的边缘,疼得她脸都白了。
“啧啧,我只轻轻推了你一下啊,果然很会装可怜。”
阿宝没有吭声,很快后面几排桌子就只剩下阿宝一个人,分外显眼。
老师走进教室,扫了一眼,笑着说:“后面那个女生,你一个人坐在那么后面干什么,冷不冷啊,这种天气就要抱团取暖,往前坐坐啊。”
两个班的学生都转过头来,看了阿宝一眼又都转回去,老师也察觉到了异样,意识到自己的玩笑有些不合时宜,他收起笑容,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开始上课。
阿宝一个人坐在后面,刚刚磕碰到的右臂一阵一阵地发痛,她表情木然地看着课本上的字,觉得这些字都在飘,和周围的声音一起飘在空中,嗡嗡嗡地,连视线都弄模糊了。
她忽然想起塘翁的话:“阿宝啊,去新世界后,好好活下去,去认识新的人,结交新的朋友,把这里的事情全部忘记,你的人生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吗?可是才半个月,我就又把一切搞砸了。
她低头摸了摸右手手腕下方一点的内侧,那里有一道小小的凹陷,颜色变成了浅褐色的,这是刚才磕到桌边的地方。
就像一个苹果砸到地上,那地方就软了下去,而且颜色会慢慢地氧化变深,她的手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这条莲藕臂已经连这样的小磕碰都受不住了。
塘翁,我真的很糟糕吧,什么都做不好。
忽然间,一声近乎凄厉的猫叫声响起,接着是人们的尖叫声。
阿宝抬头看去,只见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不知道从哪里窜进教室,跳进人群中就疯一样地抓挠,学生们慌忙用手机、用书本或书包抵挡,但根本没什么用,还是被抓得满脸血花。
这种阶梯教室的课桌椅分为三列,两边的两列都是六个位置一排,中间的一大列是十个位置一排,坐在里面位置的人只能经由旁边出来。
而因为要远离阿宝,人们坐得有些集中,因此一时之间就是想逃跑,或是想躲到桌底下,都因为坐得太近而碍手碍脚。
片刻之间就有好多学生挂彩了。
坐在边上的学生终于反应过来,有的嗷嗷叫着逃出了教室,有的抄起扫帚拖把就去打猫,然而那流浪猫太敏捷,根本都打不到。
几个人连滚带爬跑到了教室后头,扑过去要开门,然而越紧张越打不开,流浪猫却已追了过来。
喵嗷一声,流浪猫跳到阿宝前面的那条桌子上,阿宝和它的目光对上。
那双猫眼原本应该是橙黄色的,现在却变得十分浑浊,呈现出一种变质了一般的灰黄色,而且布满一条一条蜘蛛网般的血丝,瞳孔变成了非常狭长的一个竖条。
它的眼角、嘴周全都是湿黏黏的红黄色不明液体,脏兮兮的毛发下面是肉眼可见的溃烂腐败,阿宝鼻尖也传来了浓重的腐臭味。
可是看着这只猫,阿宝的手臂却隐隐地痒了起来,有些蠢蠢欲动的感觉。
仿佛这猫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她所急切需要的。
见阿宝和流浪猫对视上,整个教室都安静下来,几乎是屏息盯着这里。
阿宝后面门后的几人都钉住了,完全不敢动。
但流浪猫盯着阿宝看了两秒,却并不攻击她,反而朝那几个人扑了过去。
那几人疯狂地叫起来,抱成一团。
阿宝拿起书本,像拍网球一样,又准又狠地把猫一把拍飞。
猫重重砸在墙上,凄厉地叫了一声,它爬起来晃晃脑袋,再看一眼阿宝,却是露出了一丝惧怕之色,向后退缩了两步,转身窜上窗台,逃之夭夭。
透过窗户,人们看到猫一瘸一拐地消失在草丛里,又都去看墙上那猫头撞出来的痕迹。
那雪白的墙壁竟然被撞出了几道裂纹,微微凹陷下去,周边还有溅出来的血迹。
人们有些茫然,抓着拖把扫帚的几个男生,看看自己手里的家伙,再看看阿宝手里的书本,总觉得那不是书本,而是一块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