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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花献佛(傀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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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4-12-14 2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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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师。◎

河上清风微凉。

凤宁二人循声掠过青石拱桥。

一阵凄厉至极的惨叫声从深巷里传来, 另一道阴沁沁的哭叫也同时响起,听得人浑身发毛。

“吱呀——吱呀——”

河道边上陆续有人推开窗户,执灯往外看。

巷子里有株苍老的银杏树, 远远能看见树下有个黑影,扑在另一个人身上疯狂撕咬。

“凶邪跑这儿来啦?”

凤宁唰一声掠到近处, 正要抬脚去踹, 忽然发现咬人的似乎不是凶邪,而是个身穿深蓝色棉对襟的瘦弱老人。

她及时收住脚, 手一抓,捏住老人的肩膀, 把她从被咬者身上撕开。

老人转过头, 冲着凤宁发出一阵疯狂的怪叫。

刺鼻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

只见这老人满牙满嘴都是血,浑浊的眼睛里充斥着密密麻麻的血丝, 表情狰狞扭曲, 一时之间竟然很难判断是不是个人。

被她扑咬在地的是个豆蔻少女。

少女浑身是血, 腮处竟被生生撕破, 透过伤口能够看见染了血的两排侧牙。

手背、肩臂、脖颈处都在流血。

少女已经吓傻了, 整个人瘫在地上缩成一团, 瑟瑟发着抖,目光涣散, 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凤宁随手把仍在疯狂挣扎吼叫、还想咬人的家伙摁在树上。

灯光摇曳。脚步声凌乱。

附近的人家提着灯笼陆续赶了过来。

到了近前一看, 每个人都像是事先约好一样, 吸一口长长的凉气,发出惊恐的嘶声。

“天啊!怎么, 怎么给人咬成了这样!”

“好、好可怕!”

“快快去人, 把他家大郎二郎都叫过来!”

几个大婶围上前扶起少女, 看着她身上那些可怕的伤, 嘴唇骇得直哆嗦。

周围吵吵嚷嚷乱成一团。

凤宁视线一扫,只见封无归凑到一个皮肤黝黑的赤膊船夫身边,亲亲热热勾住人家肩膀,把人带到一边。

他笑吟吟从船夫身上摸出人家的水烟袋,动作自然地点上,“来,兄弟,别客气。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凤宁:“……”这都不叫借花献佛了,这叫羊毛出在羊身上。

船夫摸了摸后脑勺。

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又似乎没有哪里不对。

他下意识接过自己的水烟袋,傻乎乎道一声谢,吸一口烟,当真便给封无归讲起了来龙去脉。

咬人的老太姓黄,人们叫她黄疯子。

黄疯子是很多年前疯的。

当初黄疯子做大姑娘那会儿,最爱和妹妹一道追着戏班子看戏。

一次看戏归来,她忽然就疯了,逢人便说戏班中的傀儡师杀害了妹妹,撒泼打滚,闹到街坊不宁。

没人相信她说的是真话。

毕竟她妹妹活得好好的,黄疯子却非说人家死了,一见面就开始发狂,抓着妹妹要把她剥骨抽筋——用黄疯子的话来说,这个“妹妹”是傀儡假扮的,只要拆开就能看到身体里面藏着牵丝线。

变成武疯子的黄疯子杀伤力很大,只能关着。稍不留神让她跑出来,她就要拿把剪刀剪妹妹。

后来妹妹意外病逝,黄疯子才慢慢恢复了神智。她依旧坚持认为妹妹是被傀儡师害死的,除此之外倒是没有了疯癫的举动。

再后来,黄疯子嫁了个外乡人。蹉跎于琐碎生活,她渐渐变成了最寻常的妇人。

有了儿子,有了孙女。孙女是个漂亮姑娘,老人们都说小姑娘长得很像当年红颜早逝的黄家小妹。

前几日,青水河大户温老太太过世了。

温老太太一生行善积德,乡邻们纷纷前往祭奠。

谁也没想到,好了多年的黄疯子突然又疯了——她大闹灵堂,说当年杀害妹妹的凶手出现在温家,要害她孙女。

说着便当众发狂,抡起一把大铁剪刀,想剪开孙女的皮肉把里面的牵丝线扯出来。

众人都吓傻了。

儿女们深觉丢脸,当场制服了黄疯子,把她带回家照顾(看管)。

今日却不知怎么让她跑了出来,好死不死还抓到了可怜的孙女。手上没剪刀,黄疯子便动手撕、动牙咬。

于是有了眼前这一幕。

“咿呜呜呜……”

黄疯子再一次疯狂挣扎起来,撕心裂肺地哭叫着,抬起两只苍老枯瘦的手,还想去抓遍体鳞伤的孙女。

“抽线!抽线!”她唇舌溅血,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不抽线会死!会死!小妹死啦,孙孙也要死!死!死!”

黄疯子的两个儿子和儿媳闻讯赶来。

哭天抢地,场面一片混乱。

凤宁运转火线,趁乱不动声色地检查了黄疯子和她孙女。

祖孙二人身上都没有任何凶息侵蚀的痕迹。

人群乱哄哄涌出巷子,把受伤的少女送往医馆。

凤宁和封无归慢悠悠跟在人群后面。

“傀儡师!”凤宁压着嗓门,“会不会就是他!”

傀儡师,邪偶师,很难说是巧合啊。

“有可能。”封无归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根野草叼在嘴里,吐字带着模糊的气音,还有一点懒懒的青草香。

凤宁敬佩不已:“你算卦好准,真厉害!”

封无归有气无力地瞥了她一眼,假笑:“不。并没有呢。”

“……对哦。”她眨了眨眼睛,安慰道,“不过每次都能蒙到错误答案也很厉害啦!”

封无归冷冰冰垮下脸:“没有蒙。我很认真在算。”

凤宁:“嘿嘿。”

到了医馆外的明亮灯火下,凤宁眼尖发现,黄疯子老太太的身上不知被谁偷偷踹了好几个大鞋印子,走路都踉跄了。

有人看不惯,替可怜的少女报复。

“她其实是想救孙女。”凤宁沧桑叹气,“可惜她疯了,好心办坏事。”

封无归微笑:“难说,万一身体里真有丝线。”

对视一眼,跟进医馆。

普通人其实很难接受血糊淋拉的场面。医师替昏迷的少女缝合上药时,众人一个接一个煞白了脸,挥手告辞。

就连少女的父母也面露不忍,掩面转身走到门外。

凤宁和封无归凑上前。

封无归动作极其自然,取过一盏灯,替那位额头冒汗的年轻医师照明。

他随口道:“筋络断了啊,喏,用针挑一挑便能看清晰,先接断续再缝合……来,把针给我递一下。”

说着,将手里的灯塞给医师。

年轻的医师被唬得一愣一愣,随手接过灯,自觉给封无归打起了下手:“哦,哦,原来这样啊,多谢,多谢。”

凤宁:“……”

真是一个敢学,一个敢教。

在封无归的操刀下,伤口逐一缝合,缝线好像一条条扭曲的蜈蚣。

少女的身体里并没有发现所谓的傀儡丝。

她很正常也很健康——如果没被咬的话。

“原来是真疯子啊。浪费我功夫。”封无归叹了口气,整个人瞬间变成一个大写的“颓”字。

凤宁:“……”

她谴责地盯着他那些鬼斧神工的“功夫”,盯盯盯。

盯穿他的厚脸皮。

把人家缝得那么难看!

“啧。”

趁年轻医师低头收拾地上的血污细布卷,封无归懒懒咬破手指,挤出肉眼难见的一粒小血珠,往少女脸上的伤处一抹。

淡淡的白光一晃即逝。

凤宁惊奇地发现,少女紧皱的眉心一点点松开了,睡颜渐渐变得宁静。

少女似乎陷入了一个好梦。

“你……”她的脸颊浮起桃花般好看的薄红,羞赧含糊地说起梦话,“你看起来好孤单,好寂寞……”

凤宁狐疑地盯住封无归。

盯!

他的眼角轻轻一抽,无辜摊手:“只是清神疗愈。做梦不归我管。”

凤宁将信将疑:“哦。”

年轻医师震惊地看着正在消肿的伤口,双眼散发出崇拜的光芒:“前辈真是神乎其技!”

凤宁:“……”

不,他只是乌龟找线!

医榻上少女仍然深陷迷梦,苍白的嘴唇也泛起浅浅红色,像花瓣一般,口中喃喃:“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是不是迷路啦,需要我带你过去灵堂么?你,你是不是温家的亲戚啊?第一次到青水河来吗?”

凤宁心头一动。

温家?灵堂?

黄疯子不就是大闹温家灵堂,说当年害死她妹妹的傀儡师要害她孙女吗?

“呀,奶奶过来了,我得走啦!很、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孙蕙儿,你,你记不记住都行!有机会再见面呀!”

少女羞涩微笑着陷入沉眠。

凤宁二人对视一眼,离开医馆。

“孙蕙儿在温老太太的家里遇到一个孤独寂寞的人,她好心给他带路,却把奶奶气疯了。”凤宁提取重点。

封无归:“……”

槽多无口。

凤宁又道:“所以我们应该去温家看看!”

封无归:“……”

你是怎么从歪到天边的重点里面提取到正确结论的?

凤宁继续:“看看那个路到底有多难走,一个大人怎么会迷路。”

封无归:“……噗。”

见他笑得两眼弯弯,凤宁心里也乐开了花。

*

温家仍然挂着白幡。

灵柩已经下葬,灵堂仍有人在烧纸诵经。

凤宁二人避过护院,近前一看,只见深夜悼念温老太太的,是一位满头雪白的老奶奶。

她手脚不甚灵便,缓缓往火盆里烧着纸钱串子,口中絮絮叨叨。

“小姐你先别过奈何桥,等等我,我给你多烧些钱,再来陪你啊。”

老奶奶并不悲伤,反倒乐呵呵的,“不然万一钱不够花,那可就难喽!”

凤宁最喜欢性情豁达的老人家,她蹲不住了,从屋檐跳下去,笑眯眯闯进灵堂,往老奶奶身边一蹲,拿起纸串子放进火盆里烧。

借花献佛。刚跟疯乌龟学的。

她一本正经道:“是哦是哦!养家糊口,需要有很多进账才行呢!要不然会坐吃山空哦!”

一边说,一边大把大把往火盆里撒钱。

老奶奶满头雾水:“小姑娘你是……”

凤宁弯起一对笑眼,直言道:“我来找傀儡师。”

老奶奶慢吞吞地变了脸色,生气道:“别听那个黄疯子胡说八道!我们这里没有傀儡师!”

“奶奶你别生气,”凤宁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给她顺气,“我们给黄奶奶她孙女治过病啦,根本没有什么傀儡丝。”

老奶奶脸上的皱纹放松了很多:“哦?那就好,那就好。”

“温奶奶是好人,我知道哒!”凤宁看着老奶奶,一双眼睛漆黑真诚。

老奶奶的眼角顿时有些湿润:“嗯,嗯!小姐当然是好人,好人才能善终,小姐走得可安详啦!”

“嗯嗯!”凤宁点头,“所以温奶奶的朋友傀儡师,是不是被误会了呀?”

老奶奶表情僵住。

“您就给我说说嘛!”凤宁撒娇,“好不好嘛!您想想,好人如果被别人误会,多难过啊。”

老人望向火盆。

眼睛里面跳跃着两枚火焰,灵动鲜活的火,让人想起了曾经的青春岁月。

许久许久。

“是,是有那么一个……傀儡师。”

“但他不是坏人,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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