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离用最后一道神力护住了他的一缕微弱仙元，人倒是还活着，但是魂魄近散，连形态都难以维持。

那团雪白的仙元被桑离小心呵护，后请来无衍照虚真君渡了一层持天咒，以此避免仙元全散，而后经过提点，桑离带着寂珩玉前往无极山。

此地灵泽充盈，快则十年，慢则千年，他将重铸金身。

虽说时日漫长，可有希望总归是好的。

桑离在琉璃花圃围了处小院，又盖了两座小屋，房屋构建完全复制了心境里他们在竹溪村所住的地方。搭建好后，桑离又在院中种了两棵桑树，待来年，它便能结出枝丫来。

等待是最为难熬的。

从春过夏，从夏走冬，那团白光始终没有任何变化的迹象。

桑离也不丧气，天亮就带着大眼崽出去找仙芝灵草喂给他；到了晚上，就抱着那团仙元睡去。

她有时候也会孤单难过。

然每次梦魇，都有一团暖意包围，接着会在梦境中看见大片花海，如此，所有害怕苦涩都会跟着抚平。

又五年，白光化为白珠。

桑离请曲佑来看过一次，她言之凿凿道该是时候了。

桑离闻声紧张，多天来不眠不休守在珠子前，生怕错过，就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可是寂珩玉好像是诚信作对，七天来一点动弹的迹象都没有。她守着直犯困，等到了深夜，烛火温温，桑离半晌支撑不住，眼一合，直接趴桌上睡去。

她气息绵长，没注意到那白珠如鸡蛋般破了壳，一番银光溢彩后，挣出一条银色小蛇。

小蛇不过掌心长，他气力不够，挣扎看游走至桑离面前，脑袋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旋即守在她身边睡去。

待翌日日上三竿，苏醒的桑离才爆发出一道小小的惊呼。

银蛇就趴在她手边，特别小一条，就连蛇鳞都是软的。桑离瞪看眼睛盯着掌前的小蛇前，七年间的守护和等待在此刻都归为不可置信。

“寂珩玉？”她小心翼翼戳了戳他。

手感也很柔软。

桑离还沉浸在愕然中不可抽离，她不禁屏息凝神，双手轻柔地把他捧在掌心，靠近看去，他闭着眼，胸脯有微弱起伏。

似有所觉察，银蛇抬眼，刹那间灿色流泻，熟悉的眸子让她登时心脏狂跳，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寂珩玉，我好想你呀。”

寂珩玉实在没有力气，重新合眼，尾巴尖却是勾缠上了她的无名指。

桑离笑了笑，揉去眼角泪痕，抱着他又出门去。

她四处寻找灵兽，灵兽的丹元可以滋补他的元神，让他迅速化形，不过这个迅速少说也是千百年了。

在她日复一日的精心照料下，寂珩玉也渐渐精神起来。

他大多时候盘窝在桑离发间充当一朵装饰，有时也缠绕在她肩头或者腕间。桑离很喜欢他这样银自小小的样子，可爱黏人还不恐怖。

不过寂珩玉生长的速度很快，又过两年，他就等人高了；再两年，他已有蟒般大，不能再像原先那样缠在桑离身上，只能默然地跟在她身后，银白之身犹如蛟龙。

长得越大，寂珩玉也越是黏她。

等入了夜色，他便整条缠绕在她腿间，一圈一圈盘旋而上，最后将脑袋搁置在胸口处。

夏日的无极山极热，巨蛇通体冰凉，抱着的确舒服。

可是寂珩玉是个不安分的主儿，若好好缠着也就罢了，偏生喜欢用自己的长尾挑衅或者顶撞，便是桑离接受了他原本的形态，这番举动对她来说还是过于出格了些。

“你再这样我就让你出去了。”舍内未点明灯，窗半掩，皎月半入。

能睡两人的床榻因多了一条巨蛇，显得格位逼仄。桑离被蜷缩其中动弹不得，洁尘不染的里衣开了扣子，闻声，匍在她颈窝的巨蛇抬了抬眼，又很快埋进去。

桑离忍无可忍地踹了他两脚，他不依不饶，蛇尾直接缠上她细白一截的脚踝。

拉扯，分开。

她轻哼，彻底作罢。

折腾到半夜，银蛇又想rua她尾巴，桑离困累交叠，便也露出几条蓬松的狐狸尾巴由着他rua。

毛绒绒让蛇上头。

他得意忘形，又是一轮。

桑离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

寂珩玉早不知哪儿去了，看着身上青红交错，她暗自腹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换好衣裳出门。

院下白雾。

雾茫茫一片，院中的两棵桑树开得正好。

有一人伫立在树下，墨发垂腰，白衣胜雪。

桑离站在门前当即恍惚，那人缓缓转身，许是雾太大，她眼前渐渐地看不清晰。

“长很高了。”

他嗓音温和，随夏风一同落至耳边。

桑离擦去眼泪走过去，“一百年，可不很高了。”寂珩玉笑着摘下一片鲜嫩的桑叶，又转眸去看她。

她仰着头，侧脸皎皎，眼梢透迤着一抹红。

“桑桑，抱歉。”

他忽然道歉，不知是歉意他百年前的舍身；还是歉意桑离这一百年间的恪守等待。

可是不管是哪一种，桑离都不会接受。

她从来都没有怪罪过他，又谈何接受这一声抱歉。

“比起抱歉，我更想你抱我。”

他眉宇间荡漾过一丝诧异，旋即俯身抱住了她。

寂珩玉一边抱，一边捏捏她的腰，“瘦了。”

桑离听罢，不禁吐槽：“你整日缠着我，现在才觉得我瘦了？”

寂珩玉笑了笑，注意到她脖颈间的玫红，颇为自嘲地说：“尚未化形时，许多事都全凭本能，不由自主。”他顿了顿，“若我过分了，桑桑不必惯着我。”

蛇形的时候，为人的情丝尚未完全抽长出来。

虽然还有着过往记忆，却始终隔着一层纱，难以领悟，加上他又是蛇，更多的是欲望操控。

桑离羞恼，还没来得及捶打过去，就见寂珩玉身形虚幻，似要消散。

那点羞赧瞬间转为浓郁的不安，寂珩玉看出她眉眼间的恐慌，低头亲了亲她的唇角，“别怕，只是仙体尚未完全羽化，待过些时日便可自主了。”

桑离听后，顿时松了口气。

这次化形估计耗费了寂珩玉不少的精力，他大睡一月，好处是维持人形的时间更久了些，先是一天，接着是一月，慢慢地恢复到了原先。不过修为抵不上以前了，寂珩玉倒是不在乎这些，笑得和桑离打趣，说日后由她护他，桑离也笑着说好。

无极山又住几年后，两人搬到了人间界。

如今的人间在司茶的守护下和美一片，桑离喜欢热闹，就在长安城买下了一处府邸，未请丫鬟，收拾打扫继续用寂珩玉的那些绿叶小怪。

转瞬是新年，这是寂珩玉痊愈以来，两人过的第一个新年。

人间就喜爱这样的日子，其实桑离已经记不清现代时自己是如何过年了，不过有些东西是刻在血脉里的。寂珩玉写了一手的好字，她让他写了几副对联贴在大门和窗前，自己则手工做了几个如意结，红彤彤的如意结挂在家里每一处，分外喜气。

成仙后对食物的需求不高，然而桑离还是在除夕夜包起了饺子。

寂珩玉不会这些，也从未见过，就坐在一旁颇有兴趣地看着她包，看了会儿也些手痒，卷起袖子动手帮忙。

他包的饺子丑不拉几十分招笑，桑离一阵无语，但也没有故意打他的积极性。

她包了几只小兔和荷花，肉乎乎的造型十分可爱，最后桑离又往里面放了快洗干净的铜板。

“这是什么？”

“习俗。”桑离说，“吃到铜板可以护佑一年平安。”

寂珩玉不语，眉间若有所思。

很快饺子下锅，想到晚上长安城会放烟火，他们便把饭菜都端到了院里。

天上玄月高悬，隔着墙院，可以清晰听见孩童的欢笑和阵阵爆竹声。

桑离特意让叶子小怪排了一出戏，一边看一边吃饺子。

她这碗全部都是寂珩玉包的，有的碎了皮，馅儿四流，卖相实在算不上好。

桑离还没来得及吃，就见馅儿里夹着的铜板，她扫了寂珩玉一眼，对方神色无常，细嚼慢咽，吃相好看。

怀着狐疑，桑离咬了一口，馅料鲜香，一咬满嘴汁水，还是硬硬的铜板；再一个，依旧如此。她把所有饺子破开皮，发现但凡是他包的，里面都有一个铜板。

“你全包进去啦？”桑离忍不住出声询问。

寂珩玉颔首：“你不是说吃到会有好运？”

桑离忍俊不禁，用筷子那头敲了敲他的脑袋，“傻子。”她也没有纠正，乐呵呵地吃光了那碗。

零点，辞旧迎新时。

烟花乍响，天边满目澄明。

桑离盯着看了会儿，又扭头看向寂珩玉。

他微仰着头，墨色瞳眸倒映着烟花烁烁，身上难见往日清冷，肩头是一片细碎的明火。桑离忽然恍惚，他已不是昔日高高在上的上神，而是日日夜夜，永伴身侧的，她的丈夫。

“夫君。”“嗯？”

寂珩玉看过来。

桑离朝他一笑，“新年快乐。”

寂珩玉眉眼间暖意荡开，他点了点桑离睫毛，说：“更想要桑桑快乐。”年年有新岁，年年盼卿好。

寂珩玉所求不多，可是万千所求，好像都比不上这一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