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灯足有半人高, 灯面上画有一支鼠首人身向中间跪拜朝圣的仪仗队，如同她此刻周围跪拜的这些疯狂信徒。

长央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灯柄，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又完全想不起来, 耳间充斥着狂热整齐的呼喊声, 像是一种召唤, 逐渐唤醒灵魂最深处藏匿的欲望。

她身体不由升起一股焦躁和紧迫感，受欲望催促驱使着要去举灯。

长央紧紧握着灯柄, 迟迟未动。

“举起它，请月火降临铸身！”图浪宗掌门伸手推了一把长央，目光狂热，“只要获得无上力量，四界将向你俯首！”

长央犹豫：“只需要举起它？”

除去暴然升起的那股强烈渴求力量的欲望，她心中同时掀起的还有一丝古怪, 只需要举起这盏灯，便能得到无上力量？

长央还从未如此轻易得到过什么。

图浪宗掌门嘴角咧开, 双手挥舞着又将长央往前推了一步：“当然，这可是鼠面灯！长央，举起它，迎月火铸身即可大成。”

她沉默太久，久到图浪宗掌门已经迫不及待上前伸手。

图浪宗掌门脸色变沉：“长央，你还想要过着任人欺辱践踏的日子吗？难道你不想有朝一日站在最高处, 俯瞰众人？”

长央终于动了，她握住灯柄，提起半人高的鼠面灯, 看向图浪宗掌门：“这样，然后呢？”

图浪宗掌门顿时脸上抽搐般笑了起来：“举高朝月, 月火即将降临！”

“接受它！”

长央缓缓举高灯柄，灯身逐渐与视线齐平。

她透过灯面，隐隐绰绰窥见高悬月影，先是拳头大小的皎白光芒，随后光芒逐渐如火般亮起，像东升的旭日慢慢变大，暖黄灯光映照在她清瘦尚有几分稚气的脸上。

周围跪成一圈的鼠面人不知何时停下了狂热的叫喊声，同图浪宗掌门一起，紧紧盯着最中间的长央，目光贪婪。

长央微微仰头，盯着手中高举的鼠面灯，脑中却闪过模糊短暂的画面：有人指尖轻弹，点燃一轮漂亮金色圆月火焰。

灯柄在发烫，像是火焰靠近带来的热度，这股热度从掌心传到灵府，暖意洋洋，引着人不愿松开一点。

长央望着举高的鼠面灯，灯面映着的橘黄火影逐渐扩大，微微出神。

“哗——”

凭空出现的一把剑刺破并划开鼠面灯，原本快点燃的灯芯骤然熄灭，重归黑暗。

长央眼睫下瞥，见到横在自己颈上的冰冷剑刃，再侧过脸看向站在自己侧后方的人，没有立刻出声。

望月楼顶图浪宗掌门疯狂的神色为之一顿，站在四周戴着鼠首面具的人纷纷僵硬爬起身，死死盯着长央身后的人。

“鼠面灯不是被毁了？这又是什么？”李知正剑用力往里带了带，立刻割破长央脖颈上的皮肤，他冷冷扫过楼顶所有人，另一只手朝地下猛地一掷，白光顿起。

白光消失前，楼顶的李知正连带长央，和鼠面灯一起彻底消失。

……

无名小道，李知正一只手制住长央命脉，半拉着她行走，另一只手烦躁拖着破损的鼠面灯，他几次试图将这灯收进戒中，鼠面灯始终停在原地。

“鼠面灯蕴含特殊力量，无法被收进空间。”

长央看不过去，终于忍不住开口，但说完心中浮起惘然困惑，自己为何知道鼠面灯的特殊之处？

李知正冷冷扫过长央：“我倒忘了身边还有个图浪宗嫡系弟子。”

长央：“我不是……”

她自己先停了下来，竟不知后面该说什么。

李知正冷声：“鼠面灯都在你手里，当真以为旁人不知道？”

他倏地挥剑：“我要让监律司亲眼见到鼠面灯，若图浪宗穷追不舍，最先死的人就是你。”

长央垂眼看向喉咙前的剑锋，终于开口说了一句今夜心中最清晰的想法：“别再用剑指我。”

她不喜欢受到威胁，尤其被剑指着。

“走！”

李知正察觉到远处有人追来，他重新抓起长央，拖着鼠面灯朝前奔去。

夜雾渐浓，整个东泽城寂静异常，大街小巷空无一人，所有修士像是突然人间蒸发，只有身后偶尔传来的窸窣追逐声，代表有其他人存在。

李知正停在一间屋子面前，踹开门将长央推了进去，自己再提着破损的鼠面灯进来，转身关门后，他贴在门上听了一会，神情难看。

长央站在李知正背后，他通身满是破绽，此刻出手，即便不能逃走，也可引来图浪宗的人。

“你看什么？”李知正回头，言语中有几分莫名怒意，他盯着长央，似乎在权衡利弊。

长央垂手安静站着，她目光落在李知正脸上，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脸色变得比先前更苍白，行动也有迟缓的征兆。

身上分明没见到伤口。

“他们快追上来了。”李知正下巴微抬，像是终于做出了决定，“你留在这，我要去找监律司。”

他放开鼠面灯，右手握剑竖起，左手双指抹向剑身，以血开刃。

李知正后退一步，随即在长央周围挥剑，左手掐诀不断。

他在用阵法困住她。

长央原本意识便处于模糊与清晰之间，心神空荡，行事被动，但她盯着对方即将要结成的剑阵，那种心被拽住重重往下坠的感受突然冒出，再落在他身上，逐渐锁紧眉头。

“停下。”

对面的人充耳不闻，甚至加快了布施剑阵的速度。

长央神色变冷，黑色眼瞳微微收缩，透着分锐利的凶意，垂着的右手转腕，一团金色灵力凭空出现，随后抬手飞向李知正，重重撞在他剑上。

“砰！”

李知正比她预想中还要虚弱，轰然倒地，良久没能爬起来。

长央抬脚迈出还未成形的剑阵。

“进去！”

李知正低喝，声音嘶哑，他重新握住自己的剑，以手肘撑地支起上半身，还想要继续封住她，却只能徒劳看着长央走出剑阵。

长央迈出血剑阵，走到李知正面前，她手中灵力消散，沉默盯着他。

李知正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他抬剑刺向长央，还在执拗逼着她后退。

长央以手背拨开他的剑：“我说过别再用剑指我。”

李知正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左手抓住长央小腿，手指上的鲜血瞬间沾上她的衣服，他吃力推她：“进去……”

长央拧眉，如果她没有产生错觉，他的生命力似乎在迅速流失。

她忽然俯身伸手按住即将倒下的李知正肩膀：“困住我，又能如何？”

长央冷静点出：“以你的状态，连门都走不出去。”

“哗啦——”

“砰砰！”

屋外刮起一阵狂风，将所有门窗统统吹开，杂石飞沙瞬间刮进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群带着鼠首面具的人。

这群人慢慢让开一条路，图浪宗掌门从正门走进来。

“长央，杀了这小贼。”图浪宗掌门对她伸出一只手，“将鼠面灯带过来。”

以李知正此刻的状况，她不用动手，他也活不了太久。

长央目光终于从李知正身上移到门口图浪宗掌门脸上，片刻后她开口：“从一开始就想说了。”

图浪宗掌门诧异：“说什么？”

长央掰开李知正的手，夺过他的剑，缓缓起身：“我讨厌有人推我。”

“什么意思？”图浪宗掌门脸色微变，“我为了让你得到无上力量，付出了这么多，你反过来怪我？”

“我是说不太喜欢有人对我动手动脚。”长央打量完手中的剑，掀眼看向门口众人，颊边露出浅浅笑弧，眼睛却冰冷如铁，“何况……得到无上力量的好事，又怎么会轮到我？”

即便睁开眼后记忆混沌模糊，她也始终记得，从来只有付出相应代价，自己才能获得东西。

图浪宗掌门似乎没想到长央会说出这种话，神情难掩惊诧，同时眼神一暗，背对着她的手微微一动。

又来了。

长央明明站在原地，周围空间却有天旋地转的扭曲趋势。

她霍然抬手扬剑，剑意如虹，极速击向对面的图浪宗掌门。

图浪宗掌门显然未料到长央这时候还能有所反应，想要躲闪，却似乎受限，竟被这一道剑意击中。

长央抬眉，击中对方那刻，周遭空间扭曲感顿时消散。

不等四周戴着鼠首面具的这些人围过来，她抢先握剑刺入地面，剑意如狂浪猛然高掀，波及门口所有人。

木屋石瓦的屋子瞬间粉碎。

长央转身，一把抓住李知正，趁混乱，从后方迅速离开。

两人位置交换，现在变成她拖着他逃了。

长央找不出要带李知正离开的理由，甚至没有关于对方的记忆，但她就是这么做了。

长央匆匆瞥过高悬的圆月，忽然又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那轮圆月似乎离他们更近了。

最初她以为是错觉，然而在绕过几条街道后，高空圆月变得更大，逐渐朝东泽城方向压来，甚至速度在加快。

长央：“……”

她望着那轮圆月快速压过来，在东泽城上空像是撞到无形的东西，速度慢了下来。

而这时，抓扶着的李知正气息变得更弱，她几乎快感受不到他的灵力。

“醒醒。”

长央顾不得那轮古怪圆月，连忙将自己的灵力灌输给李知正。

她忽然若有所感，缓缓抬头，便见到圆月恢复原位，仿佛刚才所见全是错觉，然而东泽城上空的灵气在消融，似乎那里曾经被什么笼罩过，而此时正在消失。

“你……”

长央低头看向李知正，发现他一只手竟开始变得透明，同样有消散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