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祁砚这种情绪稳定得可怕的人,有时候显得凉薄一些,那种不动声色的温柔,也大概只有情书能感受到,但她这样评价的时候,却很少人认同。
所以她常常觉得,或许真的有命中注定这种东西。
他们都谈不上性格很好,在亲密关系里都有着一些称得上致命的缺陷,但却刚刚好契合彼此。
怎么不算一种天作之合呢?
他这种性格,也实在是很适合养小孩的,这一点情书从小就领教过,他这个哥哥当得像父亲一样。
他好像从来不会急躁,永远温柔、耐心、包容。
小孩全权由他负责,情书当然乐得当个甩手掌柜,专心恢复状态。
可惜她用最快的时间调整好了自己,却一直没什么合适的剧本,一直在做幕后工作。
这些年她戏瘾频频发作,内心还是希望能做个演员。
她零星进过几次组,受一些相熟的导演和演员邀请友情客串一些角色,女儿二岁多那年,才挑大梁接了一部大制作女一,她自己也投资了,所以格外上心,从开机到杀青,历时二个多月,但加上前期准备工作,前前后后折腾小半年。
那阵子很忙,之前积攒下来的工作正好也都集中到现在,不巧撞在了一起,她每天都泡在剧组,稍稍有空闲还要去跑活动跑影棚。
她拍到一半的时候,也没腾出时间回家看一眼,跟家里联系都很少。
那会儿剧组搭的景在连城,但有一部分景就在A市,离家不算近,但也算不上远。
但回A市两次,她都没回家,因为空闲时候跟周祁砚和小朋友的作息都对不上,索性也就不回了。
制片调侃她也是二过家门而不入了。
她笑了笑,半开玩笑道:“我其实挺恋家的,多亏我经纪人拿刀架我脖子上,不然我可能走不到今天。越忙的时候我反而越不敢回去,我很容易被亲情绊住脚步的。”
制片偏头思索片刻:“那你家里人一定都很爱你。”
通常来说谁带小孩更多,小孩跟谁更亲近,可宋时意虽然是爸爸带大的,对情书却更黏糊,她没离开过妈妈这么久,每天都很想她,但小小的她已经很讲道理了,临走前答
应妈妈会好好跟爸爸待在家里不哭不闹,想妈妈了也只是默默消化。
但她生了一场病,终于也绷不住了,发高烧,整个人都烧糊涂了,哭得一抽一抽的,想要妈妈抱。
周祁砚抱着女儿哄了又哄,好不容易才哄好,夜里惊雷吵醒,又伤心问妈妈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
周祁砚微微有些失神,半晌才开口哄她,忍不住有些晃神,其实有时候他觉得这小孩就像是他压抑的内心在外的投射,很难说是父女连心,还是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了她。
事实上感觉到焦躁烦闷不安思念的是他自己。
她这么小的年纪,还没法理解拍戏是什么,周祁砚只好解释说去工作了,再过一阵就会休息了,小孩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哭得更伤心了。
大概是误以为自己被妈妈抛弃了。
她很怕被妈妈抛弃,情书总是觉得匪夷所思,常常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小朋友不够关注,每当这时候周祁砚都会心下一凛,他知道不是,只是他跟孩子待时间太久,小孩其实是很敏感的一种生物,他的情绪会影响到她。
所以后来他总是会克制自己的情绪,好让自己显得对情书没那么关注和紧张。
但这难免又会走向另一个极端,就好像这次,他知道她工作忙,短时间也很难腾出时间来,所以她不主动联系家里,他也很少去打扰她,甚至有时候都到了讳莫如深的地步,生怕自己不小心提起来,会害得小朋友情绪失控。
但究竟是害怕小朋友情绪失控,还是害怕自己情绪失控,谁又说得准呢。
周祁砚的助理余栎嘴快,转头就跟林莎莎说了小孩生病的事,林莎莎知道了,情书自然也知道了,她刚下了一个大夜戏,踏上保姆车,都没来得及眯一眼,就打过去视频给周祁砚。
恍惚才想起来,自己有小半个月没和他们联系了,忍不住抿了下唇,暗骂自己。
忙碌会让人从其他事情中抽离,但稍稍思绪移过来,思念就会潮水般涌回来,凶猛而强烈。
这时才意识到,她真的好想他们。
小时意已经退烧了,但还在医院观察,看到妈妈,两眼亮闪闪的,拼命往屏幕前凑,软软叫她:“妈妈~我好想你呀。”
情书顿时鼻子一酸,抑扬顿挫九曲十八弯地叫了声:“宝宝。”
“妈妈~”小孩学她语气。
“嗯,宝宝~”
两个人开启复读模式,重复了几遍,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场面甚至有些滑稽,到最后,两个人都大笑起来,就连一旁的周祁砚都忍不住莞尔。
很难有人会不喜欢宋嘉宜,他隔着屏幕垂眸凝视她,微微出神着,内心默念。
时意非常慷慨地替爸爸表达了一下思念:“爸爸也很想你哦,他每天都在手机上看你,还有你和……小越叔叔。”
情书愣了下,然后才忍不住挑了下眉。
她和凌越是多年的搭档和朋友了,不过最近在传俩人的绯闻,周祁砚应该从来不看这些才对,竟然也会关注娱乐八卦。
她探究地看着周祁砚,周祁砚却怎么都不肯跟她对视。
不知道过了多久,护士来量体温,宋时意才依依不舍跟妈妈说了再见。
电话挂了,情书得知女儿已经没大碍了,精神头也好多了,提着的一口气才彻底松下来,闭目养神二分钟,就昏睡过去。
小段把她拖到宽敞的地方睡,她都没醒过来,半梦半醒地配合挪了两下,就又沉睡过去。
连轴转了二十多个小时,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
情书做了很多浑梦,断断续续构不成场景,只最后梦到周祁砚,竟然是年少时候,她被老师罚跑圈,第一天腿疼到站不直,从床上爬起来就开始哀嚎,爸妈数落她违规乱纪,又说她疏于锻炼,宋嘉澜也在家,嘲笑她走路像企鹅。
只有周祁砚不说话,饭后全家人围坐看电视,他给她搭了一条毛毯,隔着毯子给她捏腿,沉默得像是不存在,因而除了情书,谁也没发现。
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才惊呼一声,恨不得隔着两米远的距离一下子把手里遥控器砸她身上:“宋嘉宜,你又使唤你哥。”
情书张了张嘴,却没分辩什么,没说是哥哥主动要给她捏的,也没说自己其实说了不用。
她最后只昂着头,表情倔强说:“我哥都没说什么。”
好像的确是她奴役他似的。
那时候还小,并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本能地觉得,如果自己划清了
责任,或许他就没理由对她这么好了。
原来,他们一直都是默契的共犯。
情书太困了,连怎么回酒店都不太记得了,只记得自己睁开眼的时候,先看到周祁砚的脸,盯着他看了许久,觉得还没从梦里醒过来。
以至于女儿趴在她旁边许久,她都没注意。
情书像是这时才从梦里醒来,微微启唇,小声呢喃了句:“哥……”
这么多年,她还是改不掉这个称呼,大概还是贪恋他作为哥哥的温暖,她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想要哥哥,也想要周祁砚。
而他总是很慷慨,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会给。
周祁砚拍了拍她的脸,轻笑了声:“发什么呆,还没醒神呢?要不要再睡会儿。”
情书攥住周祁砚的手指,“我还以为梦还没醒。我昨晚梦到你了。”
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喑哑,鼻音也浓重的,仿佛撒娇。
“是吗?”他含笑看她,“梦到我什么?”
“梦到小时候,好像……你总是在我身边。”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千言万语堵在心口,说不出口,最后只勾着他脖子说一句,“哥我好爱你。”
“我也爱你。”周祁砚轻抚她的脸,心疼她拍戏辛苦,低头吻上她额头,“最近太累了吗?”
情书微微摇头,可也知道自己在他面前从来藏不住,索性点了头,闷声道:“真的很累,但看到你就好多了。”
旁边被忽略许久的小时意忍不住扁扁嘴,努力踮脚刷存在感,好告诉两个人这边还有人呢。
她攥着妈妈的手腕:“妈妈都看不到时意,时意伤心啦。”
情书是没想到周祁砚会把小朋友带来,仿佛被吓一跳,愕然扭头看向女儿,有些木讷地捏了捏时意的脸,看她还是有些病容的小脸,心疼地眯了下眼睛,但还是忍不住逗她:“呀,这谁家的小萝卜头落这儿了。”
时意一见到妈妈就忍不住笑,被逗一逗,更是咯咯笑个不停,扑过去一头扎进妈妈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在她怀里蹭来蹭去:“宋嘉宜家的。”
情书弹她脑瓜崩,笑道:“没大没小。”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周祁砚本想催她们起床,时意却钻进妈妈被子里,两个人团成一团互相挠对方的痒痒肉,玩累了,抱在一起,头抵着头讲话。
小朋友问妈妈剧组好不好玩,情书说剧组有一只小鸭子,说片场附近的卤肉饭很好吃,说剧组有个小朋友跟时意声音很像,长得也有点像,以至于对方每次说话,她都忍不住看过去。
母女两个说起话来好像不会累,聊的内容却很琐碎平常,那一幕看起来很寻常,但周祁砚一颗心像被春风抚平,变得轻软。
忽然,宋时意和妈妈对视一眼,然后心照不宣笑了下,在做坏事这件事上十分默契,情书突然抬腿勾了一下周祁砚,周祁砚跌在床上,宋时意折起身又扑了一下,情书再用被子把他裹住,等他醒过神的时候,身上两个人,笑得不可自抑。
混乱中,情书轻吻他的脸颊,附耳小声说:“哥,我很想你。”
她以为小朋友只顾得上傻乐,不会注意两个人的小动作,小孩却突然趴在妈妈耳边,有样学样地用很小的声音偷偷说:“妈妈,我也很想你,我第一想你,爸爸第一想你。”
周祁砚觉得自己的智商似乎也被那春风吹跑了,因为他竟然生出一些攀比心来,对女儿说:“宝贝,从小到大,在所有排名类的竞争项目里,爸爸没有拿过第一。”
情书默默张大嘴巴,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额头,嘟囔了一句:“哥,发烧的是你吧。”
周祁砚掐了下眉心:“嗯……可能带孩子确实影响精神状态。”
时意不满地搂紧爸爸脖子:“才没有,我很乖的,爸爸你不许这样说。”
周祁砚无可奈何地笑着:“好好好,我们宝贝最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