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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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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4-06-17 2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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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仁乐二十五年,春。

皇后文氏携太子周烨盛起兵谋反,以勤王之名,行篡位之实,妄图祸乱朝纲,颠覆社稷。幸得薛盛安带兵平乱,清剿叛军,护天子之安,保江山之全。

皇后文氏于当夜秘密收押于碧霄殿,等候发落。

圣上怒火攻心,卧床不起。

同日黎明,反贼辛氏余孽现身上京。

谢衡之于捉拿余孽辛少彦途中身受重伤,性命垂危。

辛少彦当场暴毙。

大梁王朝经历了最为动荡的一夜,日头依然照常升起。

只是坤宁宫莫名起了一场大火,足足烧了几个时辰,滚滚浓烟弥漫在皇宫的上空。

离皇宫近的百姓们打开门窗,便隐隐可见从宫里飘出来的黑灰。

又听闻文武百官皆在今晨齐齐入宫,一路神色凝重缄默不言。

如此看来,是出大事了。

于是本就笼罩在黑雾般浓烟下的上京陷入了莫可名状的畏怖中。

胆子小的百姓根本不敢踏出家门,而谨慎一些的商户,也纷纷闭了市。

待上京空中的黑灰逐渐散尽了,百姓们依然不知宫里的大火因何而起。

直至天光大亮之后,恢宏华丽的东宫挂出了白幡。

礼忏鼓磬,恸哭声回荡不绝。

-

三天后,谢府。

皇宫里的黑灰消散了,谢府顶上的阴霾却越发浓密。

林枫院里更是一片死寂。

锦葵匆匆小跑的脚步声尤为明显,但无人在意。

她一路跑到东厢房外,正要推门而入,就见曹嬷嬷从里面走了出来。

曹嬷嬷拧着眉头,压低声音呵斥道:“跑什么跑!都什么时候还这么不知轻重,惊扰到了夫人要你好看!”

说完了,才注意到锦葵的眼睛里全是惊惧。

曹嬷嬷立即敛了神色,问道:“出什么事了?”

锦葵用力喘着气,嘴巴张了又张,好一会儿,才颤着声音说出了四个字。

“娘娘薨了……”

“什么?”

曹嬷嬷没听

明白,“什么娘娘薨了?”

“太子妃娘娘薨了!”

在这春光明媚的清晨,曹嬷嬷耳边如响起一阵惊雷,久久不能回神。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方才出府去,外头都在议论……”

锦葵双唇都在抖,“就是三日前,大人受伤那一天,坤宁宫大火,娘娘和太子殿下都没逃出来!”

许久,曹嬷嬷脸色发白,僵硬地转过身,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人影,脚步沉沉地走了进去。

转身关门时,身后传来了亦泠的声音。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曹嬷嬷的动作凝滞了片刻。

回过头时,神色已经自然。

“没什么,锦葵那丫头毛手毛脚的,我说了她几句。”

紧接便走向桌面。

“夫人渴不渴?喝一口水吧。”

亦泠又不说话了。

曹嬷嬷倒了一杯热茶,端到了亦泠面前。

她却仿佛没看见,只是定定地看着窗外。

曹嬷嬷无声地叹了口气,将茶水放在亦泠身旁的案几上,退至一旁。

已经整整四天了。

插在谢衡之胸口的刀拔出来了,血也止住了。

但岑大夫说他失血过多,能不能活下来,还是要看他能否清醒过来。

否则如今那几近于无的气息也不过是苟延残息。

于是大夫们日日候在谢府,谢老夫人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而亦泠,就这样把自己关在东厢房里,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说。

时时坐在窗边,静静地听着外面的每一分动静。

每回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她便会下意识引首而望。

可永远都只是下人们忙忙叨叨地端着煎好的汤药进去,又原封不动地端出来。

月升日落,乌飞兔走。

亦泠就这样麻木地过活着。

前两日,她还会默然地流泪。

现在像是眼泪也流干了一般,只剩下空洞的一双眼睛。

久而久之,曹嬷嬷对谢衡之的担心,转移到了亦泠身上。

再这样下去,她怕谢衡之醒不

过来,亦泠也挺不过去……

忽然,又响起了敲门声。

亦泠整个人都颤了颤,眼里全是惊慌,想起身又站不起来,害怕听到什么坏消息。

好在曹嬷嬷先一步开了门,见是谢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松了口气。

她没进来,就站在门口,告诉曹嬷嬷谢老夫人现在要去寺庙,请亦泠一同前往。

“去寺庙?”

好一会儿,亦泠才回过神,看着谢老夫人身边的嬷嬷,“现在吗?”

“是。”

嬷嬷面容消瘦,站在门边,声音也有几分沉哑,“府外已经备好了马车,此刻便可出发了。”

这已经是谢衡之昏迷不醒的第四天。

谢老夫人无法再枯等于府中,可是连大夫都无计可施,她又哪有灵丹圣药,只能故技重施。

-

原本亦泠是不愿意离开谢府一步的。

但是她想到自己“死而复生”之时,也是谢老夫人在寺庙里日日诵经祈福。

亦泠不知神佛是否真的能让人起死回生。

可是药石无医时,求神拜佛是唯一的希望。

待上了路,二人共处一个车厢,都不曾开口说话。

谢老夫人只是捻着佛珠,呼吸声格外沉。

亦泠盯着窗外,渐渐地又失了神。

亦泠此时的状态,谢老夫人自然是能感知到的。

自谢衡之重伤后,整个谢府上下都心急如焚,唯独亦泠这个做妻子的几乎不露面,日日待在厢房里,仿佛漠不关心。

可是她当真铁石心肠吗?

若如此,拔刀那日她又怎会哭得晕了过去。

谢老夫人眼睛是看不见,心却不瞎。

她能感觉到,亦泠并非不担心谢衡之。

只是不知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龃龉,让她逃避着眼下的境况。

可惜现在谢衡之还昏迷不醒生死未卜,谢老夫人心力交瘁,实在没有力气再去开解亦泠。

将亦泠带出那间门窗紧闭的东厢房,能让她透透气,已经是谢老夫人仅剩的余力了。

但谢老夫人不知道的是,即便离开了谢府,看着窗外的飞速倒退的山川树木,她脑

子里浮现的还是谢衡之,挥之不去。

山间花草飘香,她鼻尖却似乎还萦绕着血腥味。

她脑子里是气若游丝的谢衡之,是插在他胸口的那把刀,是破庙那一夜,她举刀走向谢衡之……

马车已经行驶到了旌安寺外,正在找地方停靠。

外头人来人往,香客不断。

车窗外,一个男子突然喊道:“阿若!”

前方戴着帷帽的少女没有听见,知道她身旁通行的男子提醒道:“你哥哥叫你呢。”

女主回头看了哥哥一眼,随即惊诧地问身旁的男子:“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男子笑着没回答。

一阵山风吹来,把少女的疑惑一同吹到了亦泠耳边。

她的目光忽然凝住,脑海中的回忆也定在了那一夜。

浑浑噩噩这些日子,她竟从未仔细想过破庙那一夜,谢衡之的不对劲。

当辛少彦称她为“宁宁”时,他为何没有丝毫的疑惑?

他理应不知“宁宁”是谁的。

无数个曾经被她忽略的细节,都在此刻随着山风横冲直撞地灌入了亦泠的脑海中。

当辛少彦对她说“否则我就杀了你弟弟”时,当她为了亦昀举刀走向他时……谢衡之的脸上也不见任何震惊。

难道,他知道她是谁?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亦泠的手指猛然扣紧了马车的轩窗。

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为什么又只字不提?

还有那一晚,她举刀捅向他的那一刻……

“到了。”

谢老夫人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亦泠的思绪,“我们下去吧。”

-

静谧的寺庙里,连虫鸣鸟叫都隐秘,唯闻阵阵钟磬声。

谢老夫人跪在殿前,静心敛神,虔诚地匍匐于地,向佛顶礼。

亦泠站在她身后,没有下跪,也没有拜神,只是望着庄严的神像,感觉到了一股空前的迷茫。

忽然间,殿外响起人声。

“慧明大师!”

亦泠骤然回神,转过身去,看向殿外的庭院,一位苍老的僧人进入了她的眼帘。

日头正盛,熹光洒在慧明大师身上,为他朴素的僧衣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金光。

亦泠眼神怔怔,一旁的谢老夫人已经起了身,急忙地朝殿外走去。

不过慧明大师正在与香客说话,见有人要来,他身旁的小沙弥比画了一个稍等的动作。

待香客行礼告辞,见慧明大师似要离开,亦泠才开口道:“慧明大师!”

不成想,慧明大师转过身,还未等她们开口询问,他便说道:“施主,人命乃天数所定,神佛不与为,谢大人也不例外。您请回吧,不必在此费时。”

在谢老夫人愕然的时候,慧明大师已经带着小沙弥转身离去。

一旁的嬷嬷惊叹不已,心想这慧明大师竟一眼便看出了她们的来意。

可是……嬷嬷侧头,看向谢老夫人——

其实慧明大师话里的意思很明确,人命在天,求神拜佛也没用。

谢老夫人怎会听不懂。

但愣怔半晌后,她还是转过身,再次长跪于佛前。

独留亦泠还站在原地,望着慧明大师离开的方向。

身处寺庙之中,他是如何知道谢衡之此时性命垂危的?

难道他知道什么内情?

思及此,亦泠突然拎着裙摆追了上去。

可惜亦泠并不熟悉这庙里的环境,步入佛殿后的小径,便再也看不见慧明大师的身影。

她四处张望着。

没找到慧明大师,却看到了那个小沙弥。

她再次追了上去。

“小师傅!”

小沙弥闻声停下了脚步,回头见是亦泠,问道:“施主还有事吗?”

想来方才慧明大师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他不愿透露更多,再去追问,也必然无果。

亦泠只能把希望寄在这个小沙弥身上。

“小师傅,我想问一下,慧明大师怎么知道我夫君……怎么知道谢大人出事了?”

小沙弥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亦泠眼神暗了下来。

这时,小沙弥又说:“谢大人前几日来找过大师,可能大师猜到他有危险了吧。”

亦泠目光一凛,“他来找过慧明大师?

“是啊,等了许久,结果在门口问了一件事就走了。”

“他问什么了?”

小沙弥挠了挠头,极力回忆着。

“好像是说,他的妻子……哦,就是你离开他会晕倒。倘若他死了,那你能不能活下去。”

“他没有告诉你吗?”

若非小沙弥这么一说,亦泠完全忘了这件事。

是啊……

谢衡之昏迷不醒这么多天,她怎么什么事都没有?

像是预料到了什么。

亦泠的心怦怦跳了起来:“那……大师说什么了?”

“嘶……这个……”

大师的话文绉绉的,小沙弥记不清楚了,只能记起个大意,“大师说,一切都是心病。心结没有了,心病就没有了。”

-

小沙弥已经走了很久,亦泠还一步未动。

她站在这香烟缭绕的庭院中,心里的答案却十分清晰。

谢衡之知道她是谁。

谢衡之也知道她恨他。

所以他早就做好了偿命的准备。

所以她举刀捅向他的那一刻……他没有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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