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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刀(傻子最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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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4-11-15 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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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翾鬓边原本戴着那朵彼岸花被他的手指抖落,新鲜的芬芳花朵取代它们原本的位置,落下的殷红花瓣上还沾着点隐秘的鲜血。

酆都里的所有鬼修都很难想象,像凤洵这样善良的小神仙竟然会心甘情愿庇护着这么一位冰冷无情的恶鬼。

他们以为是谢翾伪装得太好,但谢翾独独在凤洵面前戴不上自己伪装的面具,她今日滥用十八层地狱的职责报了自己的私仇,也不知凤洵有没有被蒙在鼓里。

酆都城外,浓雾笼罩,冥兽破开朦胧的雾气,凤洵的下巴抵在了谢翾的头顶,他没有提起任何与地狱有关的话题,只是问起了谢翾的修行。

“还没突破魂茧境?”他低声问她。

谢翾点了点头:“上一次突破境界的时候太早了,这一次没有那么顺利了。”

“顺利?”凤洵反问谢翾,她上次那般模样也能叫顺利吗?

“若不是你落了一滴泪过来……”谢翾回忆那时候的场景,最后是凤洵落下的一滴泪给她提供了突破境界的能量。

覆在谢翾手背上的手掌收紧些许:“我可没哭。”

“为什么要否认自己的情绪?”谢翾微微皱眉,她问,“凤洵……为什么会哭?”

“疼的是我,经历那一切的是我,为什么你只是如此看着也要落泪,你不知道你的眼泪很珍贵吗?”谢翾面对自己未知的领域,会抛出无数个问题让凤洵解答,这一连串疑问砸出去,令凤洵面上出现无奈的微笑。

“我不该如此脆弱。”他轻声道,许久,浓雾里传来悠悠的叹息,“可是那时候你都那样了,却还是伸出手替我擦去了脸上沾着的血。”

就是这个小小的举动击破他坚定强大的心防。

“为什么要这么做?”凤洵反问谢翾。

这一回轮到谢翾沉默了,她侧过头去看着酆都的无边雾气,一言不发。

为什么要那么做?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都如此虚弱了,怎么还会舍得分出力气给他擦一擦脸?

她鬼迷心窍了。

见谢翾陷入长久的沉默,凤洵倒显得开心起来,只连声哄她道:“你若不想提起此事,以后便不说了。”

“什么时候能再哭一下?”谢翾小声自言自语,她还想吸收那样庞大的能量,抵得上她在地狱幻境里漫长时日的修炼。

凤洵轻声笑着拥紧她:“我不愿你再出现那般模样。”

谢翾想,上次魂体暴动她几乎克服了最后一道意识上的障碍,当将以往的一切都坦然面对,她也不会再被那些旧事影响。

那是最后一次了。

于是她摇头:“不会了。”

两人进入酆都城的时候,城内鬼魂悠悠来往,在经过某一处街道的时候谢翾感觉自己手腕上佩着的那枚玉佩有些发热。

她的手指警觉勾起,却先引起了凤洵的注意,为了掩饰她只能翻过掌心假装把玩他的手掌。

谢翾本想着到时候去奈何桥看看,没想到她的目标已经先出现在了酆都城。

“怎么?”凤洵问她。

“手很好看。”谢翾也道出个事实,夸赞他的双手。

凤洵侧过头顺着谢翾警觉的方向望去,在视线的尽头有一位迷茫无助的魂魄藏在小巷子里,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

他的俊眉挑了挑,只当做没看到,云淡风轻的目光收回。

回到宅子里,谢翾借口去修炼便消失在凤洵的视线里,她现在处于进阶魂茧境的边缘,任何一个小小的契机都会影响她的突破,在这个关键时机她却孤身一人来到酆都城里。

越接近方才酆都城里出现的游魂,谢翾手腕上的玉佩便越是发热,顺着这个指引她很快找到了迷失在巷子一角的鬼魂。

躲在小巷一角的鬼魂明显是已经死了,她通过孽镜台的审判得到进入酆都城的资格,再之后她的魂魄便要入轮回了,但她身上分明还有生命的气息。

一道隐隐的、金红色的光芒笼罩她的魂体,这点光竟然在保护着她留在人间的肉身尚存一息,这般逆转生死的力量她只在凤洵身上见到过。

“你——与凤洵是什么关系?你叫什么名字?”在将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游魂从地上拉起的时候,谢翾接连抛出了两个问题,第一个竟然是先询问与凤洵有关的事情。

“我?我不知道……凤洵是谁,你又是谁,为什么你靠近的时候我娘留给我的遗物会发热?”独孤宣举起自己的手腕,疑惑看向谢翾。

来人从小巷外走来,鬓边佩着一朵似乎能惑乱人心纯白花儿,苍白美丽的面庞上挂着一贯温柔的微笑,这让她看起来无害极了。

“遗物?”谢翾抬起独孤宣的手腕,只见她腕上佩戴的玉佩正是与她那枚一样的谢家族徽,这族徽在感应到同族的时候才会发热,没想到在酆都也能发挥作用。

谢翾拿出自己那枚玉佩比对的时候,独孤宣注意到她的族徽,惊喜道:“你与我母后是同族人。”

谢翾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她到现在之所以还留着这徽记是因为以前的她怕忘记自己的名字,她没有家族可言。

“你死了,但你的肉身还活着……但你的命格确实到此为止,庇佑你的是他的力量。”谢翾捕捉到独孤宣身上还未消散的金红色光芒,“你……”

“姑娘,我……我只是从禹国去京城和亲的,在路上我与另一队也是回京的车队撞上,我们正好同道而行……车队的主人是一个傻子,好像身份挺尊贵的,生得好看却不通晓人事,看着怪可怜的。”

“后来……后来就是突然有人袭击了我们的车队,我在混乱中拉着那傻子的手一起跑,最后我们被逼到山崖下,好像有黑压压的东西要砸下来,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一醒来我就跟着其他灵魂走过奈何桥被送到了这里。”独孤宣没有对谢翾隐瞒太多,一五一十将自己的经历说了出来。

在这等冰冷的冥界能遇到同族,对独孤宣来说就是莫大的慰藉了。

谢翾抬手按在她的眉心,运转自己的审判之力摄取独孤宣的记忆,除却许多她省略的细节,事情确实如她所说的一模一样。

所以,她这是遭受了追杀死了,但为什么现在她的肉身还活着?

不对!这代表着她终于等到了一个重返人间的机会,谢翾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你的肉身虽然还有呼吸,但你的魂魄必须入轮回。”谢翾领着独孤宣往前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这机会来得太凑巧,她原想突破魂茧境之后再离开冥界。

“嗯,我知道我是该死了,我拉着一起逃跑的那个傻子似乎还把我护住,他真傻,他能护住我吗?”独孤宣对谢翾迷茫地点点头。

“你恨京城的那些人?”谢翾猛地扭过头来,锐利冰冷的目光落在独孤宣身上。

或许是将自己的真实内心隐藏得太久,独孤宣的第一反应是连连摇头,最终又在谢翾平静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谢姑娘,你是怎么知道的?”独孤宣低头,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避开谢翾的视线,“他们入侵我的国家,占领我们的土地,带走父王庇佑的子民,就连我也要成为战败的贡品被送去京城,与一位我从没见过的——可能地位也不算高的皇族成亲,我……我不能有忤逆之心,不然我的国家就会陷入危险,一路上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谢姑娘……我……”

独孤宣软倒在谢翾面前,微微的泣音从指缝间传来:“我是真的恨他们,可是我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现在我死了,他们还会带走比我小了十岁的妹妹吗?她还那么小,父王母后身边也只有她了……”

谢翾及时拽住了独孤宣,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这位年轻姑娘的泪水不断落下。

“你将你母后的族徽给我。”谢家的族徽跟随灵魂,此时独孤宣身上的族徽与自己肉身形成了一种玄妙的纽带,谢翾知道,自己只要拿着独孤宣手里那枚族徽就能越过界河的限制,回到她还活着的肉身上。

独孤宣自己是回不去了,因为她的名字在生死簿上,在她性命了结的那一瞬间,她就必须投身六道轮回。

只有谢翾能回到那具神奇的、还没死的肉身上。

“啊?”独孤宣攥紧自己母亲的遗物,她怔然看向谢翾,还有些不敢交出这样重要的东西。

“正好,我想回人间,京城的那些皇族我会替你杀了。”谢翾把玩着自己手里的族徽。

“你是谁?”独孤宣问。

“不必问我从何而来,也不必问我打算怎么假扮你才能骗过所有人,更不必问我要怎么杀了那些皇族,这是我该考虑的事情。”

“我能给你的承诺是,在你生命走到的尽头的那段时日里,我会护你国家无虞。”

谢翾知道自己可以直接抢夺族徽,但她却给了独孤宣一个让她放心的承诺,保护她的国家安全并不算什么难事——至少比出手抢夺更体面简单些。

“你……”独孤宣看着谢翾——分明她刚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她却觉得她可以信任。独孤宣知道谢翾完全有能力夺走她手里的所有东西,她偏偏给了她一个承诺。

独孤宣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答应谢翾。

“好。”她坚定地点点头,将自己母亲的族徽交到了谢翾的手上。

在自己回到人间心愿得偿的那一瞬间,谢翾感觉自己的魂体丰盈到了极致,这种感觉更像是——她要突破魂茧境了。

谢翾往后靠了靠,这一会是独孤宣将她扶住了,突破的进程不可倒退,看来只能先突破再去人间了……谢翾如此想道。

她让独孤宣将自己送回宅子,凤洵还在院子里练剑,见谢翾被人扶了进来,他往前走了三两步,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接住了。

独孤宣低着头,不敢直视凤洵,他是那种一眼望去便知高不可攀的人物。

凤洵的视线从她身上笼罩的金红色光芒掠过,他的眸光沉凝复杂,最后只化为平静的一句话:“有人很关心你。”

“啊……”独孤宣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却看到凤洵抱着谢翾已消失在了浓雾里。

凤洵低着眸,看到谢翾手里紧攥的两枚族徽,他低头,将额头抵在她的眉心处,低声问:“还会回来吗?”

谢翾此时意识混沌,她所有的心神都在专心于将自己的魂核凝聚为拥有无限可能的魂茧,面对凤洵的疑问,她竟然能喃喃出声。

“不过百年。”所谓凡人波澜壮阔的一生,只是她所见的琴弦上凝结的小小水滴而已。

“我在冥界也有上千年,再等百年也无妨。”凤洵轻轻将她额前的碎发拂开。

“骗……我?”谢翾在迷茫时候轻声说道。

凤洵一时之间没明白谢翾说的“骗她”是什么意思,他只能低声重复:“没有骗你。”

“走之前……看我一眼好了。”他抱紧了谢翾说道。

这一回,谢翾再没有回应,她的意识已来到一个玄妙的境界,她感应到自己魂核正在与自己的身体相融,之前积蓄的力量正在丝丝缕缕缠绕在魂核上,形成一个具象化的茧”,她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注入自己的躯体,真可惜,这股力量没办法带到人间去。

她沉入修炼的世界里,凤洵退开些许,再没有靠近她,他的力量太强,这个时候会影响他的突破。

这次的突破尤为顺利——或许与引发突破的契机是夙愿得偿有关,待谢翾苏醒过来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房间里。

应当是独孤宣带着她找了凤洵,然后凤洵将她带了回来,谢翾翻身坐起,没有多想,只是随意收拾了一些东西。

她明知这些东西没办法带到人间去,却还是执意将它们装进自己的包袱里,内里也没有装些珍贵的物品,无非是之前凤洵烧给她的一些人间趣物。

背上包袱,谢翾从房间的窗户一跃而下,她运转气息,魂体便如飞鸟般飘上高空,似乘风而行。

凤洵在院子里练剑,他看到谢翾如自由的鸟般飞向蓝天,对着她的方向,他收剑抬手,慢慢将自己面上的鬼首面具取了下来。

谢翾匆忙间只听到一声竹剑破空之声便回首望去,她看到在酆都的风雪雾之后有人摘下了自己掩面的鬼首面具。

可惜——可惜那日风雪太大,人间的亡者太多,隔着漫天飞雪与浓雾,她还是没能看清他的模样。

——

凤洵怅然的手在鬼首面具上一顿,他的面容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更加年轻,无瑕、俊美、清澈、出尘,像是一尊未沾凡俗的神像。

他看着谢翾离开的方向愣了许久,直到回过神的时候他才将鬼首面具重新戴上。

他说好只给她看的。

漫长的寂静过去,直到凤洵的肩上都落满了雪,他身上的热意似乎都在消退。

有两串脚印出现在酆都夜晚无人的大街上,秦广王领着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子往凤洵的宅邸而来。

秦广王面上的表情颇为无奈,因为身后的男子虽然有着成年人的模样,心智却如小孩一般,来的路上他还缠着秦广王给他买了一串糖葫芦。

这男子的手紧紧攥着一枚什么东西,有强大的能量溢出,正是这枚小东西让十殿阎王都给他带路。

凤洵开门时,看到了这位男子,这男子脸上的表情表明他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傻子。

“尊主……”秦广王竟然在凤洵面前跪了下来,他说话的声线颤抖,“我……我将人带到这里,便先告退了。”

凤洵敛眸颔首,让秦广王先退下,这冰天雪地里只剩下他与那名疯傻的男子。

“宣……宣姐姐。”傻子手舞足蹈,兀自找寻着自己死前也要护着的人。

“她要入轮回。”

“轮?什么轮回?小寻只知道车上的轮子。”

凤洵抱剑立于萧索小院之内,伸出手指一点,沛然神力瞬间修复景寻那混乱的意识,他是天生的傻子,因为他的思维自诞生起就陷于一团混沌中,就像打了死结的毛线团,现在凤洵用神力将之理顺,仅仅是一抬指头的功夫,景寻的双眸瞬间恢复了清明。

“您——”他瞪大眼,惊讶看着凤洵。

景寻行了一礼:“谢过大人。”

“你——”凤洵的视线落在景寻紧攥的手掌上。

“大人,我知我已来到冥界,不能再往生,只能入轮回,此番前来只是求您实现我一个愿望。”景寻整理了一下自己混沌的思绪,很快将自己目的说了出来。

“人人都向神明许愿,可最后达成愿望的还是他们自己的努力。”凤洵垂眸,平静说道,这句话已经是对景寻的拒绝了。

“小时候我母亲嫌我吵闹,便拿这个东西哄我,说拿着它去找神仙,那位无所不能的神仙大人就会实现我的愿望,大人,她这句话是骗傻子的吗?”

“一般来说,都是。”凤洵的薄唇微微颤动,视线又落在他手里攥着的那一点炽烈光芒上。

不久之前独孤宣身上的金红色护身光芒就来自于此,哄骗傻子的玩笑话只有傻子会当真,景寻临死之前还拿着自己的“宝物”想要保护独孤宣。

——因为独孤宣在危险之时拉着他一起逃跑,在两人车队同行时,也只有她不嫌弃他痴傻愚蠢。

景寻如捧着圣洁宝物一般举起双手,摊开手掌,在他的掌心之上,一枚绚烂的凤凰羽粲然绽放。

这枚凤凰羽与凤洵身上正常脱离的羽毛不同,它蕴含着凤凰身上最本源的力量,在它的根部金光掩藏之下还染上了一丝血色。

就好像——这枚凤凰羽是从凤凰身上硬生生拔下来的一般。

但捧着它的人偏偏如此虔诚赤诚忠诚,景寻跪立在地,对凤洵卑微祈求:“我不求您能助我恢复神志清明,也不求您助我往生,更不求您为我安排来世圆满美好,我不求富贵不求平安,只希望您……能帮助我去实现她的愿望。”

“她?”凤洵的视线还是死死落在凤凰羽上。

“独孤宣。”

“她已不是她。”

“那现在的她一定也在执行她的愿望,对吗?”

“对。”

“求您——”景寻朝前一拜,额头磕在地上渗出殷红血迹,坚定疯狂。

手持凤凰羽对神明许下愿望就能美梦成真——这并不是哄傻子的传说,只是那件事发生的年代太过遥远,遥远到连这般珍贵的宝物也被弃若敝履,失落到一位傻子身上。

“她并不知你爱她,她有自己的家国,也有完全与你无关的愿望。”

“她只与你相处了几日,甚至她只是将你当成普通人相处,并未对你产生什么情愫。”

“如此,还要一意孤行?你拿着凤凰羽,往上飞,飞到那九天之上,就算提出颠覆山海、日月倒转的愿望,也会有人替你实现。”

“大人,我是傻子。”

傻子只知道喜欢唯一会将他当普通人相处的姑娘,傻子愿意为这短暂萌生的爱情付出幼时最珍贵的宝物,傻子也不在意那姑娘爱不爱他。

这就是傻子的爱,为什么要讲那么多道理?

傻子最傻了。

霎时间,凤洵面上的鬼首面具碎裂,他接过景寻手里捧着的凤凰羽,这片羽毛就以这么滑稽的方式回到了他的身上。

“好。”他的回答掷地有声,身形也如飞鸟撞向蓝天。

他本就是飞鸟,凤鸣九天,荡开冥界无尽迷雾,畅然越过界河,再无人来阻拦他。

现在,他要去当那个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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