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翾低眸看着凤洵揽在自己腰间的手,她第一次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平静如海洋的气息出现了波澜。
在她身后抱着她的这个人心绪不宁,谢翾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让他出现了这样的变化。
是她在睡梦中呼唤了别人的名字被他听到了吗?
谢翾眯起了眼睛,她的声线轻轻:“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没事。”凤洵什么也没和谢翾说。
“国师醒了吗?”
“没有。”这话倒没有骗谢翾,从始至终那位倒霉的国师大人也只是说梦话而已。
谢翾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躺在凤洵的怀中,直到他紊乱的气息逐渐平静。
凤洵一直抱着她,到了最后,似乎她冰冷的身躯也暖了起来,他心念一动,又是一个吻落在谢翾的颈侧。
他的唇瓣微颤,谢翾的手抚上他的头顶,墨色发丝在她指间倾泻而下。
这是谢翾第一次想要安慰一个人:“若有什么不快,可以和我说。”
“没有。”凤洵低声道。
谢翾觉得他像在撒娇:“是我今日去见了秦焕让你不开心了?”
“自然与这无关。”凤洵被她逗笑了,他不可能一直吃一位小小凡人的醋。
谢翾没再说话,因为现在凤洵的心情已经因为她不经意的关心而好了起来,他的笑声闷在她的颈窝间。
凤洵这辈子也想不到,他一生中所收到第一份真心实意的、与他身份无关的关心是来自于一位没有感情的恶鬼,这一瞬的感觉像他置身于辽阔的旷野里,他一直追逐光明寻找天亮的那一抹日光,但照亮他前路的却是悬于头顶的一轮明月。
最后,谢翾还是在他怀里睡着了,近日来她思考的事情有些多,思绪有些疲倦。
几日后,在蒋通精心照料下,国师苏醒过来。
谢翾第一时间去看了他,国师有一张很年轻的脸,但当他睁眼时的眼眸里还是流露出岁月的沧桑。
“你……”国师看着床前陌生的谢翾,愣了一下,在昏迷时的几年里他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痛苦幻梦,在他混沌的思绪里,天光不再明亮,星辰停止流转,屹立于世间的巨大梧桐树枯萎倾覆。
他没想过自己还能再睁开眼回到人世,但现在他眼中真切见到了世间人。
“你醒啦?”谢翾笑着问。
“你是何人?”国师的目光在谢翾与她身后的凤洵身上掠过,他还带着一丝大梦初醒的迷茫。
“他是楚景寻,圣上最小的儿子,我是他的未婚妻——禹国公主。”谢翾先从国师熟悉的人介绍起。
“楚景寻,你不是那个——”国师瞪大眼惊讶地看着凤洵,他知道当年究竟是谁毒害了楚景寻,让这个惊才绝艳的皇族后代变成傻子。
傻子会有这样清明深邃的眼神吗?他的目光看起来比世间许多人都要沉稳智慧许多,看着他的眼睛还能寻见一抹悯然的神性。
“我如何?”凤洵柔声问。
“没……没有。”国师支吾了一声,他没说出当年的事情。
“纪亭煜。”凤洵唤出他的名字,“您是护国法师,对吗?”
“对。”纪亭煜坐起了身,他从恍惚的昏迷中清醒过来,很快便肃容,显出些清冷疏离的气质来。
“多谢相救。”他才想起来道谢。
“是谁把你抓起来的,你知道现在的护国法师是谁吗?”谢翾问。
“若我离开这个位置,应当是我的大弟子成为新的护国法师。”纪亭煜想了想说道。
——
“我师兄死在对禹国的战争里,我们与禹国的这场战斗,不是你们闲时调侃的谈资。”沈怀骑着马,对不住哀求她的宫女说道。
前些日子,这位宫女因为在给谢翾传信时说错了话被楚逢雪逐出宫去,今日她寻了个机会撞见沈怀,便开始哀求她想要回到宫里。
“我……我只是见那禹国公主气焰嚣张,不将小公主放在眼里……”
“所以边关战士死去的性命就成了你狐假虎威的后盾了吗?”沈怀的手按在腰间的长鞭上。
她面露不耐:“退下。”
白马绝尘而去,目的地是国师府。
“沈小姐。”守在国师府外的侍从对沈怀行礼,自她师兄死在战争中后,这位沈小姐已隐隐成了国师的未来继承人,只是她到现在都还没被赐予神明印记。
“师父呢?”沈怀翻身下马,径直问道,“他又闭关三个月了,连我这个弟子都不瞧了是吗?”
说这话时,沈怀面上出现些女儿家的嗔意,看起来她并不是真的怨她师父一直闭关。
“国师请您进去呢。”侍从也不好再搪塞,只领着沈怀往府里走去。
“怀儿,多大的人了,还如此不稳重?”重重帘幕后勾勒出国师神秘的身影,沈怀闻言,连忙单膝跪地行礼。
“师父,再过几日,师兄就已逝世三年了,您何时给我赐印?”沈怀问,她并未存着别的心思,只是担忧无人可以担起国师的责任。
“一月之后便是祭天的日子,届时我再给你赐印,只是你在小公主那边的差使不能再做了,未来国师成日绕着一位没有实权的小公主转,成何体统?”国师沉声道。
“师父你也太严肃了。”沈怀笑了起来,“当年不是你说去小公主那里活儿轻松些,没那么多勾心斗角吗?”
“也是,现在师兄死了,他身上的担子都要落到我身上。”沈怀想起了什么,显出些失落模样。
她想起自己也有好几年没有与师父见面了,便起身越过那朦胧的帘幕,朝国师靠近:“师父,我去织造司请人给你做了一套新的祭袍,您穿着试试?”
在沈怀即将走近时,一股强横无匹的力量将她推开,纵然沈怀自己是化气七阶的强者却还是往后倒飞而去。
她精心准备的祭袍也掉落在地,那纯白的衣袍上绣着振翅欲飞的金色凤凰。
“自师兄死后,师父你就性情大变。”沈怀站稳了身子,她碎碎念着将地上的祭袍捡起,仔细叠好。
她没再久留,只是一人离开了国师府。
——
“护国法师的大弟子已经在与禹国的战争中死了。”凤洵对京中情况也有所了解。
“你是说……文柏?”纪亭煜霎时脸色大变,面上出现一丝慌乱。
“嗯。”凤洵的视线在谢翾身上停留片刻。
“当初我就对圣上说对禹国的这一战不能开打,我们和禹国相安无事这么多年,也不至于——”纪亭煜也看向了谢翾,现在他知道这位禹国公主来京城的目的了。
她也是战争的牺牲品,被送到这里与一位傻子王爷成亲。
“文柏的墓在何处,我……我还有一位弟子,名唤沈怀,现下应当在小公主那里任职。”纪亭煜很快从这意外的消息中缓过来。
他昏迷这么多年,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情都不足为奇。
“我见过她。”谢翾记得楚逢雪的那位女护卫,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样的身份。
“领我去见她吧。”纪亭煜急着起身。
“国师大人恐怕还不明白你现在的处境吧?”谢翾把他按了回去,冷声说道,“现在还有一位‘纪亭煜’坐在国师的位置上。”
“这些年与上界神明沟通的国师都是谁?除了我只有我的大弟子有神明印记,没有这印记他们要如何主持祭天大典?”纪亭煜瞪大了眼。
“谁知道呢?”谢翾冷冷笑了起来,笑声带着嘲讽之意。
坐在她身侧的凤洵却误会她是在嘲讽上界的神明,他的眸色一暗,只温柔按住了纪亭煜的肩膀。
“再过一月便是祭天大典,届时所有皇族中人都要出席,到那时候再看看情况。”凤洵沉声道。
“至于你的另一位弟子……她可以完全信任吗?”凤洵问。
“她自然是可以的。”纪亭煜对沈怀极为了解。
“我找个机会让你们见面吧。”谢翾已有了些谋划。
护国法师失踪一事背后也不知道隐藏着怎样的秘密,谢翾猜测此事可能与谢如扇有关。
干脆去见见她好了,这几日应当把她憋得有些急了。
谢翾离开景王府的时候,天上下了雨,她熟悉这样的天气,以前也只有在下雨时她才敢把自己的手伸出窗外,去感受那一点白日的光。
她迈步,正打算走进雨中,但身后已撑起了一把伞。
“小池,不用——”谢翾轻声说了句。
一回头,她却看到凤洵撑着伞静默地站在她身后。
“小寻,是你呀。”谢翾笑了笑。
“你忘了,你没让小池跟过来。”凤洵护着她往外走去。
“嗯。”谢翾点了点头,她与凤洵并肩而行。
“不怕雨吗?”凤洵慢悠悠地走,景王府的大门与公主府只有短短的一段距离。
严格上来说,谢翾没有淋过雨,她只感受过掌心与手背被雨水打湿的感觉,再多一点,她的手就伸不出那么长了。
等她死了,到了冥界,那里只会下雪。
“想试试雨打在身上的感觉。”谢翾伸出手去接冰冷的雨水,还是笑,“我是公主,公主以前可没有淋过雨。”
凤洵的视线落在谢翾翘起的嘴角上,他知道她以前哪里是被人保护着没有淋过雨,在她以前还活着的时候,恐怕就一直被关着了。
“啪。”是纸伞落地的声音,溅起的水花落在谢翾的脚背,她猛然一惊。
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她冰冷的身体上,并未激起寒冷的感觉。
冰冷的雨衬得凤洵的怀抱格外灼热。
待谢翾回过神的时候,凤洵竟然已经抱着她飞到了天上,他的身后展开一对无形的翅膀——他特意隐去了自己所有法术的气息,但周围化作水汽的雨滴骗不了人,他身体的温度是如此的热烈。
在白雾氤氲间,谢翾被凤洵抱着闯入了雨幕中,他带着她去感受雨水落遍全身的感觉,大雨滂沱,本该是寒冷孤寂的,但谢翾抓着凤洵的手腕,却感到了一种特殊的熨帖,他的身体如此热,让她忍不住想靠近。
“这样就是淋雨的感觉了,公主知道了吗?”凤洵在她耳边笑。
谢翾自己也能用法术飞,但她不会舍得将法力花在这种无用的、只是为了消遣的事情上,她干脆完全依靠着凤洵的力量在雨中穿梭,他们的身体紧贴,他能察觉她身体的每一处细微变化,谢翾想要往哪个方向飞,凤洵很快就能得知。
他们亲密得像是一体的,她太不会掩饰,而他也太了解她。
“公主知道了。”谢翾对着朦胧的、看不见的远方轻轻笑了起来,她想,这雨太大,他应当看不出她真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