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三年后,初春。
扶薇坐在秋千上,望着长欢宫庭院里的花枝。春季到了,许多花儿还在酝酿绽放的时候,另外一部分鲜花已经迎风招摇。
经过三年的殚精竭虑,扶薇如今比刚继位时清闲许多,也有了时间能坐在这里吹着春风赏着满庭烂漫。
“世子,您慢点跑!”
扶薇闻声抬眸望过去,看见段禾在比他还要高的花草间调皮奔跑。后面三四个小宫女在追。
扶薇看着段禾跑远的身影,若有所思。
段禾是相和王的嫡子。在刚刚过去几个月的新岁来朝时,随父母进宫。扶薇夸了几句段禾聪慧,相和王王妃顺势便说等开了春,让段禾进宫来陪扶薇。
扶薇当时笑笑,没有拒绝。
十多日以前,相和王果真将段禾送进宫里来。这孩子虽然才六岁,却聪慧又嘴甜。扶薇不是每日都有时间去见他,不过每次见了,倒是不讨厌这孩子。
以前几次皇权争夺中,相和王都按兵不动安于封地,俨然一副闲云野鹤无心争权的样子,没想到如今动了心思。
什么心思?
自然是因为宫中无皇子,有意将段禾送到扶薇膝下去养。
如今段禾被送进宫,不知道多少人眼热,要不了多久,也会有别的亲王花心思把孩子送到宫里来。
挑选栽培下一任储君,确实一个不能逃避的难题。因为段斐的事情,让扶薇对于栽培新帝这事儿,有了怯意。
她觉得自己做不好。
是宿清焉安慰了她。
“你只比段斐年长几岁,又非他父母。彼时在宫中水深火热保命都艰难,哪有那么多心力去关注教育段斐?段斐身为帝王,有多位教导恩师。你实在不该将段斐的所有过错都归于你自己的疏忽。”
扶薇在宿清焉的多次安慰之下,慢慢缓过来。更何况,她本来也不是困于过去的人。人活一生几十年,她在位时兢兢业业,努力治理好宿国,也需要为宿国的未来做打算。
一个红蓝色相伴的手鞠滚到扶薇的足边。扶薇弯下腰,将它捡起来。
段禾已经小跑到了扶薇面前,眼巴巴看着扶薇手里
的手鞠。
扶薇微笑着将手鞠递给他,道:“去玩吧。”
“谢谢陛下!”段禾开心地双手捧着手鞠,他刚要转身,忽想到什么,转过身望向扶薇,小心翼翼地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不管相和王夫妇是什么心思,这孩子还年幼,恐怕一无所知。
扶薇柔声:“你若想回家,什么时候都可以。”
小小孩童却突然变了脸色,惊问:“是我表现不好,陛下要将我赶走了吗?”
他这言辞实在是前后冲突。可是小孩子说话本来就没什么逻辑。扶薇略一琢磨,便明白了。定然是他在进宫之前,相和王夫妇警告过他千万不要惹陛下不悦被赶回家。而他呢,毕竟是个小孩子,想念自己的爹娘。
扶薇摸摸他的头,声音更加温柔:“没有。段禾这么乖,怎么会赶你走呢?只是你随时都可以回家看望父母,也随时都可以再回来。”
小孩子抱着手鞠,开心地笑了。
扶薇看着段禾开心地跑远,重新陷入思量。
夜里,扶薇偎在宿清焉的怀里,手指挑缠着他的一缕乌发在指上把玩,有些走神。
宿清焉瞧出来了,问:“有棘手的事情?”
扶薇轻叹了一声,道:“你上次说得对,我不能因为段斐,就不敢再去栽培下一任君主。可是又觉得突然找一个孩子养在宫里,很冒失,也很有风险。”
宿清焉想了想,问:“你先回答我,是否一定要从亲王子嗣里挑选?”
“怎么可能。”扶薇笑了。
她自己的亲族都不在世了。段氏的晚辈沾着皇亲,可不管是宿清焉还是宿流峥,至今仍承着“宿”这个姓氏,他们对于段氏更是没有感情归属。
是段氏的那些旧时亲王,坚定地觉得自己仍是皇亲国戚。
宿清焉这话倒是提醒了扶薇。她应该打破段氏亲王的局面,多封几位异性王。
宿清焉温声道:“既然不是非要段氏子孙,可以在宫中开办一个学堂,让朝中学识渊博的夫子授课。待这些孩童长大,谁出类拔萃,即为储君。”
扶薇心头的愁绪立刻散去。
“真是个好主意!”她抬起头,在宿清焉的嘴角用力亲了一下,
“吧唧”一声。“到时候,清焉也可以去授课!”
“可以。”宿清焉轻轻抿了下唇。
扶薇潋眸柔柔一弯,心情大好。她说:“既然姓氏无所谓,那性别也该无所谓?”
“当然。”宿清焉道。
扶薇搂住宿清焉的脖子,心情轻松地睡去。
接下来的日子,扶薇着手挑选宫中学堂的授课夫子。她在朝堂之上讲述了自己的想法,朝中的大臣们非常惊讶。古往今来,皇家无皇子从宗族里过继的先例有过,却是头一遭用扶薇这样“竞选”的方法。
有一个臣子犹豫着询问:“敢问陛下,是什么样的孩童可以进宫中学堂?”
“所有孩童皆可,只要能过初试。”扶薇肃声,点了几个臣子的名字,让他们几个人商议如何敲定初试的内容。
宿清焉给扶薇要办的宫中学堂起了个名字——曦炬学堂。
曦炬学堂的事情终于敲定,一些满足初试条件的孩童陆续进宫读书。他们不需要一直住在宫中远离父母,每次进宫读书四日归家三日。
办完之间事情,恰是春末时节。扶薇离开京城,下江南督巡。正事办完之后,她又悄悄去了一趟水竹县。
当然不是她自己,宿流峥与她同往。
宿流峥觉得坐马车无聊,在外面骑马。马车内,蘸碧拿着一把小团扇,轻轻给扶薇扇动出凉风。
“没想到灵沼真的一直不回去了。”蘸碧说。
扶薇道:“都成亲了,自然不愿意回宫。”
灵沼虽然一直没有回京,不过断断续续有往京中写信。
三年多不见,蘸碧眼前浮现灵沼爱笑的模样,她有些感慨地说:“这么久不见,怪想她的。”
扶薇没有说话,实则她也有些想灵沼了。那孩子不同于其他宫人的温和守规矩,她爱笑爱闹,更有朝气。
宿流峥在马车外敲了敲车壁。
扶薇挑起垂帘望出去,一眼看见宿流峥怼到窗口的鲜花。扶薇愣了一下,才伸手接过来。
“真好看。”扶薇垂着眼睛,含笑摆弄着沾着晨露的花叶。
宿流峥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嘀咕一句:“又不是只有那个谁会送你花。”
扶薇
弯了弯唇,当没听见。
马车到达水竹县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不想这么晚去打扰梅姑好眠。马车停在绘云楼前面。
绘云楼的客人向来很少,最近也没什么客人。店伙计正在小间里睡得香,忽被敲门,抱怨地去开门。瞧见蘸碧,店伙计眼睛一亮瞌睡全无,点头哈腰地将人进来。
他又一溜烟小跑上楼,激动地告诉店里老板——“大富婆又来了!”
店家也是麻溜起身,披着件衣裳下去迎。
“还是和以前的规矩一样,店里的人都避开。”花影道。
“明白!”店家也不管是不是下半夜,立刻将自己的妻儿喊醒,带着店里所有伙计,收拾了东西踩着夜色立马走人。
没办法,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
蘸碧带着随从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先将床榻寝屋最现实收拾出来,再让扶薇下车,进到寝屋里稍做休息。
蘸碧再带着人去浴室仔细收拾一番,还要烧热水。
连续几日的马车奔波,扶薇身上有些乏,懒倦地靠在床头等热水,等着等着便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间,她知道宿流峥朝她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困倦让她没有睁开眼,由着自己的手被宿流峥握住,熟悉的感觉助她更快地睡去。
扶薇再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宿流峥抱进了浴室。她虽醒了,却懒倦地不愿睁开眼,任由宿流峥的照顾。
他动作那样温柔,让扶薇模糊间怀疑他不是宿流峥而是宿清焉。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扶薇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床榻上。异样的感觉让她蹙着眉向下望去,瞧见宿流峥坐在床边,低着头,正在给她修剪脚指甲。
扶薇愣了一下,试探地唤:“清焉?”
宿流峥握着小剪子的手动作一顿,他抬起,恶狠狠地瞪了扶薇一眼。
“唔。”扶薇闭了嘴。
宿流峥低下头,继续给扶薇修剪。
扶薇垂眸望着他,内屋柔暗的灯光照着他的眉宇,长眼睫遮住他眼里的不高兴,灯光只照出他安静的俊逸。
宿流峥修剪完,看向扶薇,见她望着他发呆。他皱眉问:“你在想什么?”
在想……宿流峥真的变化
了很多。从初遇时指着她鼻子的那个嚣张样子比起来,已经完全是两个人了。那些被他压抑在心底深处的东西,润物无声地指引着他。
扶薇笑笑,没有直说,而是道:“在想离开这里这么久了,不知道你想不想你母亲?”
“不想。”宿流峥脱口而出。
“真的吗?”扶薇追问。
宿流峥不肯说话了。
扶薇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困倦道:“好晚了该睡了,明白去小院看望母亲。你不想,我想着呢。”
宿流峥眼珠子转了转,还是没说话。
不过不出扶薇所料,当第二天早上扶薇醒来时,宿流峥已经不在绘云楼了。她招来蘸碧询问,得知宿流峥天还没亮的时候就离开了绘云楼。
天还没亮,宿流峥就在以前的家院门前守着了。他蹲在院门口,时不时转头望一眼院内有没有亮起灯火。
等来等去也没等到灯亮,宿流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宿流峥对母亲的心情有些复杂。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恨母亲,恨母亲贪生怕死因为一个算命先生的克母胡话不准他和哥哥见面。
后来……
真相大白之后,那些不准他和哥哥见面的怨恨自然烟消云散。
不仅如此,宿流峥还记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最初他假扮哥哥,也不过是希望母亲不要再落泪罢了。
演着演着,他分不清真实和虚幻,竟也连初心也忘了。
一抹微弱的光终于亮了起来。透过长长的庭院,以更微弱之色挤出门缝,落在宿流峥眼前。
宿流峥“噌”的一声站起身。
他伸手要推门,院门从里面拴着,没有能推开。就在宿流峥犹豫要不要像以前那样一脚将院门踹开的时候,院内传来母亲熟悉的声音。
“谁呀?”
宿流峥轻咳了一声,听着母亲逐渐走近的脚步声,竟微妙地生出近乡情怯,没开口。
梅姑迟疑了一下,才拉开门栓。木门“吱呀”一声响,朝两侧打开。门里门外的两个人没了阻隔,相望着。
梅姑愣了一下,转瞬笑起来,伸手握在宿流峥的小臂上,亲稔的口吻:“回来了。”
宿流峥点点头,将目光移开。
“早上还没吃东西吧?”梅姑笑盈盈地拉着宿流峥往家走,“别在这儿傻站着了,快进来。”
她直接将儿子摁坐在椅子里,说:“等我一会儿,这就去做早饭。”
她眉眼间的灿笑浓郁,望着儿子无法消。
梅姑去了厨房,宿流峥跟了上去。他瞥着忙碌的母亲,默默地给她递东西。
梅姑正要拿勺子,勺子被宿流峥递过来。她接过来,回头望他一眼,对他笑。
宿流峥摸了摸鼻子,问:“你怎么都不问我是谁?”
“我儿子啊。”梅姑笑着将米倒进锅中。
宿清焉也好,宿流峥也罢,都是她儿子。
宿流峥也笑了。他挽起袖子来,主动去剥花生。他说:“给我炸花生吃!”
“好。”梅姑笑着答应。她转头望去,见儿子坐在矮矮的小杌子上正在低着头剥花生。
她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这动作让宿流峥觉得别扭,他皱眉看向梅姑,嘀咕:“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梅姑笑得眼睛泛湿,柔声:“多大了都是我儿子。”
宿流峥低着头继续剥花生,一颗又一颗饱满圆润的花生脱了壳,被他放进碗里。
他突然说:“我好像确实挺想你的。”
没见到母亲之前,他对思念嗤之以鼻。原来心底深处也是想念的。
这一刻,宿流峥心里突然有些烦躁,很希望这一刻与母亲团聚的人是心里藏着的那个宿清焉。
若是宿清焉,他能说会道不摆脸色,一定会说好多好听的哄母亲高兴。不像他,舌头打结,往那一站就给个添堵的德性。
可宿流峥不知道,梅姑却已经因为他这短小的一句话,受宠若惊。她连连点头,“好,好,好……”一连说了几遍,她才转头去继续忙活。
宿流峥抬头,望着母亲的背影,脱口而出:“你还恨我吗?”
梅姑愣住。
“恨你?”她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望着儿子,“母亲为何要恨你?”
宿流峥却不说话了,他重新低下头,一粒接着一粒地去剥花生。
梅姑却琢
磨明白了。她轻叹了一声,温柔望着儿子,道:“流峥,母亲从来没有怪过你。还没长大的孩童出了意外,自然是大人监管不力的责任。怎么能怪你呢?”
“流峥。你哥哥已经离开很多很多年了。若人世间真的有转世轮回,他现在已经是个小少年,兴许家中和睦顺遂康健,一切都好。”
“他和我们的血亲缘分尽了,去下一世享福了。”
宿流峥惊讶地抬眼,一双漆亮的眸子里晃着惊愕。他问:“你真这么想?”
梅姑笑了笑,瞥了一眼木桶里的水,道:“桶里的水不多了,去给我再打一桶水。”
宿流峥放下手里的花生,立马去了。
早饭做好的时候,扶薇也过来了。天气逐渐转热,饭桌挪到了院子里,三个人坐在庭院里吃早饭。
扶薇尝一口甜粥,眉眼弯了弯,道:“尝过好多人的手艺,还是觉得母亲这双手厉害,最普通的饭菜都能做出极佳的味道。”
梅姑想了想,板着脸说:“这是嫌我做的简单了。”
言罢,她自己笑起来。
扶薇可不常见梅姑说玩笑话,也被逗笑了。她再看宿流峥,见宿流峥也神采奕奕。
扶薇心中微动,猜测可能是母亲两个久别重逢,心情都很好。
“咚咚咚。”有人在院外敲门。
院门没栓,梅姑提声:“谁呀?进来。”
宋能靠直接推开院门,“我爹说,让我来问——”
宋能靠的话戛然而止,睁大了眼睛看向院内。“流峥哥!”他兴奋地几乎是奔向宿流峥,到了面前了,又迟疑了望向梅姑,小声问:“是流峥哥吧?”
梅姑笑着点头。
宿流峥嫌弃地瞪他一眼:“连老子都认不出来了!”
宋能靠嘿嘿傻笑。
他又立刻收了笑,毕恭毕敬地对扶薇说话:“我这就回去告诉灵沼。要是她知道您来了,肯定高兴坏了!”
扶薇微笑颔首。
果然,灵沼一见到扶薇,那双漂亮的大大的杏眼立刻窝了一汪水。
“我终于又见到主子了……我、我……本来去年就想回京看您。但是,但是……”灵沼一边说一边哭,到最后几乎说不下去了
。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扶薇笑着拉住她的手,“但是你做母亲了嘛。带我去瞧瞧你女儿?”
大抵的身为人母的天性,一提到女儿,灵沼眼里的气质一下子变得柔和许多。
扶薇跟着灵沼去了宋家,看了她的女儿。刚满一岁的小姑娘,走路走得磕磕绊绊,说话也说得哼哼唧唧。
灵沼将女儿养得很好,雪团子一般惹人喜欢。
“大名还没起,小名叫芽芽。”灵沼介绍。
“芽芽。”扶薇摸了摸芽芽的小手,十分喜欢这个小姑娘。扶薇身上倒也没带初次见面的礼物,不过也不必要,她能给这个小姑娘的,岂止一份见面礼。
大半日,扶薇都在宋家,和灵沼说话,逗弄着芽芽玩耍。
傍晚时,宿流峥过来接扶薇。他没直接来找扶薇,而是先去问候平安镖局的人。
宿流峥在庭院里和宋二叔说话的声音传进来——
“都三年了,还没成为我后爹啊?”宿流峥啧啧两声。
扶薇听了宿流峥这话,不由因他毫无避讳地打趣长辈而失笑。
看见她笑了,芽芽也手舞足蹈地笑起来。
扶薇因为芽芽的可笑模样,笑得更开心些。瞧着她将头发玩乱了,扶薇将芽芽放在腿上,一边给她编头发,一边问灵沼:“镖局的生意怎么样?”
“经常几个月接不到活,接到一次倒是能赚下几个月的生计。”灵沼又笑,“活接得少了,证明治安好,之名主子治国有方呀!”
“就你嘴甜。”扶薇把芽芽的头发梳好了,轻轻将她放下。“江南日子我也喜欢,若衣食无忧闲散生活也是妙趣横生。不过若在江南住久了觉得无聊,那就回京城吧。把平安镖局的人都带着。”
扶薇顿了顿,再道:“也不需要我多关照什么。你自己就有人脉,想给他们换个营生并不难。”
灵沼掖了掖鬓发,道:“我会考虑的。”
扶薇便不再多说,继续逗着芽芽笑。
扶薇和宿流峥说好第二天四处转转,可到了第二天傍晚,陪着扶薇出门的却是宿清焉。
水竹县的人至今仍不知道扶薇的身份,三年前梅姑回来时,只说:“儿子陪薇薇回娘家去了。
”
如今扶薇和宿清焉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他们并肩走在热闹的长街。街头巷尾的商贩、路人伸长了脖子张望。有那往日与宿清焉关系交好的人笑着点头打招呼,甚至有的商贩拿了自己的东西送给宿清焉。
下学的孩童吵吵闹闹地穿过长街,在经过宿清焉身边的时候,皆慢下步履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先生”。
隐约可闻,不远处的孩童们交头接耳,开心地说:“先生回来了!”
扶薇环顾,打量着长街。
许多店面换新,有的摊贩也换了位置,不过大多都是熟悉的样子。故地重游,一下子将扶薇的思绪拉回几年之前。
扶薇最终将目光落在身侧的宿清焉的侧脸上,她眸色柔和,心下却有些怅然。
这是他们的初遇之地。
原以为一场露水姻缘,却掺杂了那么多的失去、阴差阳错与复得。
宿清焉感觉到扶薇的目光,转眸望过来。
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宿清焉迟疑了一下,握住扶薇的手,将她的手牢握在掌中,牵着她往前走。
长街有尽头,秀丽的未来却没有尽头。
扶薇垂眸望向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略略用力地回握。
扶薇和宿清焉在水竹县待了小半个月,便要启程回京。
今时不同往日,没有太多时间给扶薇悠闲度日。
临走前一天,宿清焉再次问梅姑要不要和他回京,梅姑摇头,梅姑已经习惯了江南水乡的生活。
走的那一天,宿流峥跑到宋家去,对自己的师父说:“老头你加把劲儿啊。别腿儿一蹬见了阎王了还没当成我后爹啊!”
平安镖局满院子的人哈哈大笑,宋二随手抓了个扫把,追得宿流峥满院子跑。
扶薇和宿流峥离开水竹县的时候,很多人来相送。灵沼眼睛红红的,显然昨天晚上哭过。她亲手扶着扶薇登车。
扶薇回望。
也许有朝一日她还会再回来呢?待天下更安,待曦炬学堂培养出优秀的下一任帝王,待心事皆了,兴许她也会和梅姑一样远离繁京,宿于江南小镇。
和清焉、流峥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