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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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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5-03-01 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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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桐带着薄薄水雾出来, 看到赵沉茜坐在桌前,翻来覆去看自己的手。她奇怪问:“沉茜,你的手怎么了?”

赵沉茜想得太入神, 都没注意到小桐已经出来了。赵沉茜不动声色将手拢回袖子里,说:“无事,随便看看。你洗完了?”

“是。”小桐没放在心上, 一边收拾屏风上的衣物一边说,“热水我帮你换好了, 你洗完后,将换下来的衣裳丢在这个盆里,明日我端下去洗。”

赵沉茜下意识要点头, 突然想起,如今她已不是公主了, 没人有义务为她洗衣做饭。赵沉茜抿了抿唇,问:“一般在哪里洗衣服?”

这话把小桐问住了, 她怔了怔, 自己都迟疑了:“也没有特定的地方吧。有河的话, 顺着河就可以洗了。”

赵沉茜点点头,郑重说:“明日你洗衣服的时候, 我一起去。”

小桐莫名觉得肩头发沉,明明只是去洗件衣服, 由赵沉茜说出来,仿佛要去商量什么国家大事。小桐劝道:“其实我去就行了。我很擅长做这些事,一会就洗完了,你安心休息就好,不用特意跑一趟,怪麻烦的……”

赵沉茜却很坚定, 说道:“我迟早都要做这些事,晚学不如早学。明日我一起去。”

她声音清淡,语气平稳,但威慑力十足。小桐挠挠脸,觉得这事十分奇怪。

只是去洗件衣服,怎么严肃得像是在讨论今年商税?小桐无奈道:“好吧。如果你不嫌重的话,就一起走吧。”

赵沉茜敲定了明日行程,再一次确定门窗都关好了之后,才进去沐浴更衣。她脱下早就刮得她浑身难受的侍女衣裳,沉入热水中,长长松了口气。

白色衣裙落在地上,轻飘飘变回了海草,配饰没了依托,叮叮咚咚落地。

蓬莱岛沉没时,那些白衣侍女纷纷变回原型,满地鱼虾乱跳。船是剑鱼,岛屿是龟,神秘美丽的岛主是蛇,仙气飘飘的侍女们是鱼虾,大概除了他们这些客人,蓬莱岛没什么是正常的,侍女穿的衣服,自然也不会是丝织品。

赵沉茜心想难怪她穿着不舒服,她赶紧检查身上,幸而除了肩背泛红,没有其他异常。她皮肤雪白,欺霜赛雪,有一处发红就格外明显。赵沉茜有一搭没一搭往肩膀上撩水,反正在水里也干不了其他事,赵沉茜顺便清点起她现今的身家。

万幸她苏醒时穿着原来的衣服,芥子囊、灵蛇镯等物都在,赵沉茜换上钱掌柜的舞衣时,早已检查过一遍,将所有重要的东西贴身存放,如今又跟着她翻江倒海,到了山阳城。

她手指并拢,回忆儿时背过的法诀,试着施展隔空取物。她试了好几次,地上的东西纹丝不动,然而赵沉茜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决心,学不会她就一直尝试,直到成功为止。

不知第几次,地上的芥子荷包摇摇晃晃升起来,虽然才升到一半就掉下去了,但至少证明行得通。赵沉茜大受鼓舞,按照刚才的感觉继续练习,才第三次,她就成功将荷包送到手里。

赵沉茜长发垂在水面,如墨丝氤氲,她浑不在意地将发丝撩到耳后,凝脂一般的手臂趴在浴桶沿上,小心打开荷包。

皇城司没有白拿那么多钱,监造的荷包防水防火,在海上折腾了一通,里面的东西仍然完好无损。

荷包里只有三枚纸铜钱,色泽参差,老旧不一。她黑眸浸了水,越发像墨玉,清中透着冷。赵沉茜拿出纸钱看了看,不着声色放回荷包。

死而复生,故国非国,权势浮华一夜成空,如果说赵沉茜什么最舍不下,一定是这三枚铜钱。

一枚,是赵茂暴毙时遗落在襁褓边的唯一证据;一枚,是容沐被判通敌的罪证;一枚,是赵沉茜遇袭前一天在床边发现的预兆。

这三枚纸钱,完全改变了赵沉茜的人生。第一枚让她背上戕害皇弟的罪名,要不是高太后执意保她,赵沉茜早已“自愿出家”去了。第二枚让她在大婚之前,目睹未婚夫举家获罪,她为了救人,不得不用婚姻做交易。第三枚,让她在牺牲了三段婚姻,好不容易走到权势巅峰,正待大展拳脚的得意时分,一夜坠落。

她不知她为何能死而复生,但既然她活过来了,就一定要将幕后之人揪出来,将她这些年经受的痛苦,百倍千倍还过去。

赵沉茜看了半晌,小心翼翼将三枚纸钱放回原位,妥帖收好。她又取起钱袋,这回就没什么可看了,她翻来覆去数了几遍,都只有寥寥几枚铜钱。

和狐妖那一战耗空了赵沉茜所有宝物,而她素来不喜欢繁杂装饰,导致她现在两手空空,要不然她随便一件首饰,就可保接下来钱财无忧。

不过,福庆长公主的饰物是宫中特供,每一样都登记在册,如果出现在山阳城当铺,难保不会引来有心人注意,暴露她的行踪。没东西可当,也是好事,只要最重要的东西没丢就好。

赵沉茜随手将钱袋扔回地上,她趴在桶沿,幽幽叹了口气。

当摄政长公主时,天天为了钱和户部勾心斗角,没想到成了普通人,还要为钱发愁。她原本不想贸然出手在蓬莱岛找到的海珠,这一行水很深,她初来乍到,不清深浅,突然去卖这么罕见的珍宝,绝非好事。

但她如今已不是公主,无人可用,无势可借,即便有生钱的法子也不对她开放。数来数去,还是卖珍珠最可靠了。

当然了,现在还有一个更要紧的问题,她从蓬莱岛带来的衣物变成海草了,一会她要怎么出去?

赵沉茜将芥子囊翻了个底朝天,只找到容冲送的黑斗篷,勉强有蔽体的效果。当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赵沉茜只能擦干身体,裹上斗篷,交待店小二等天亮后,为她采办一身舒适的衣物。

赵沉茜出水时,雾气氤氲,遮蔽了光线,也一并遮蔽了听觉。她并没有注意到,头顶一片瓦片悄悄放回原位,房顶传来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门神符生效,这一夜风平浪静。赵沉茜睡眠本就不好,换了地方后越发眠浅,天才蒙蒙亮,她就醒了。

小桐躺在里面,面朝着床架,呼吸声浅薄,几乎听不到声音。赵沉茜在床上躺了会,她将床帐上的花纹都数了一遍,实在睡不着,只能起身。

门窗上隐隐有光芒流溢,门神符原封不动,看来昨夜并没有不长眼的宵小冒犯。赵沉茜微微放心,随后就犯了难。

在屋内她可以勉强围着斗篷,但要如何出门?或许这家客栈的店小二非常敬业,已准备好了衣物?

赵沉茜不抱什么希望拉开一条门缝,没想到当真看到外面放着一套衣物。赵沉茜惊讶,小心翼翼地将衣服勾进来。

她在屏风后更衣,对这家客栈的店小二十分满意。虽然他的审美差了些,但看东西的眼光不错,材质柔软,大小合身,还方便行动。看在他这么早就送来衣物的份上,她就不计较他挑的东西丑了。

小桐朦朦胧胧间,看到一位素衣仙女在她梦中走动,对方青丝如瀑,色若冰雪,神仙玉骨,聘婷秀雅。小桐用力揉了揉眼睛,发现她不是做梦,赵沉茜穿着和梦中仙子一样的衣服,坐在桌前喝茶。

小桐迷迷糊糊坐起来,问:“沉茜,你这么早就醒了?这身衣服真好看,哪里来的?”

赵沉茜心里纠正,并不是这身衣服好看,而是她穿得好看。赵沉茜放下茶盏,说:“店小二送来的。你醒了就洗漱吧,该去洗衣服了。”

小桐不知道怎么告诉赵沉茜,洗衣服不是上朝,时辰不需要卡得这么死。她有气无力抱着木盆,一路打着哈欠走向河边。

山阳城依河而建,这个时辰射阳河边已经有许多人在洗衣。女人们坐在石头上,一边用木槌捶打衣服,一边闲聊。这是她们一天中难得的自由时光,聊的话题天南海北,荤素不忌,水面上处处飘荡着女人们的笑声,和朝阳、水波一起,织成一层薄薄的雾。赵沉茜和小桐来到河边后,这阵雾立马散了。

赵沉茜就当感受不到,蹲身,学着小桐的样子洗衣服。女人们观察了一会,聊天声又断断续续响起来,但明显没那么亲密了,尽是一些可有可无、人尽皆知的话题。

然而这些内容,却是赵沉茜最需要的。赵沉茜眼睛和手都在试图稳住总是下滑的衣物,耳朵无事可干,便随便听听女人们的闲聊。

一个女子不知想起了什么,提醒道:“这段时间你们出门都小心些,天黑了尽量不要在外面行走。听说沿海许多女子失踪,都是些年轻貌美的小娘子,连我们山阳城都失踪了好几个呢。”

“啊,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弟媳娘家那边有一个娘子,长得很是漂亮,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有去城里见过大世面的,说她长得很像以前一位公主,就是曾经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那位。我曾见过那个小娘子一面,确实十分灵秀,要是不看爹,恐怕公主未必比得上这位小娘子呢。可惜,她去海边叫兄弟吃饭,才一会的功夫就不见了。唉,那么美的小娘子,连亲都没订,造孽啊。”

赵沉茜眉眼不动,专心研究怎么洗衣服,而其他女子却对这个话题产生无尽兴趣,纷纷问:“怎么回事?是不是被海浪冲走了?”

“怎么可能,海边长大的娘子,水性好得很,而且那天是个大晴天,海上一点浪都没有,哪可能冲走?”

“那是不是被人拐走了?这些年很多人南渡,水边人来人往,鱼龙混杂,说不定有人见色起了邪心,将姑娘掳走了。”

“他们家人也这样猜,问题是那段时间并没有外人进村,真是邪了门了。”

“嚯,难道是村里人自己作恶?丧尽天良啊!”

众人猜测纷纷,赵沉茜垂着眼睫,想起殷夫人那张天衣无缝的人皮,心里暗暗叹息。

不出意外,这位小娘子应当是被殷夫人拖进大海,化成美人皮的一部分了。

仅仅因为某一部分像她,就遭此横祸,赵沉茜看着水面倒映出来的脸,心想真是祸根。许多女人都艳羡她的脸,殊不知,赵沉茜宁愿自己生来就毁了容。

这张脸,除了灾厄,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好事。

一旦打开了话匣子,众人八卦的胆子越来越大,一个穿花衫的女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未必是村里人,或许,是妖怪作祟呢。”

这话引来一众嗤声,花衫女子急了,忙道:“不是我胡诌,当真有妖怪!别的人你们不信,刺史的千金总不会错了吧?听说她游湖时突然昏迷,就此沉睡不醒,刺史夫人找了好几个郎中,都说没病,刺史夫人没办法,只能请了道士来。你们猜怎么着?道士拿照妖镜找了一圈,当真发现了妖气,说是一个妖物和刺史家有故,摄走了小姐精魂,二小姐这才昏迷不醒。”

花衫女子自以为爆出一个大秘密,然而河边女人们面面相觑,反应出奇冷淡。花衫女子不解:“城里有妖怪,都作乱到刺史府了,你们竟然不怕?”

“怕是怕,不过……”一个有些年岁的妇人抿唇,扫了眼生人,欲言又止道,“这妖怪闹在旁人家是大事,若发生在刺史家,倒不稀奇。你们莫非忘了,这条射阳河里,还有一位射阳仙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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