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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愿作国之长剑,镇社稷,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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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5-03-01 2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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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八清早, 汴京百姓一觉醒来发现变了天。街道上弥漫着无形的肃杀,各衙署门口多了许多陌生士兵,郭城血流成河。

百姓们茫然看着这一切, 不难猜到,昨夜又发生了兵变。北梁精锐在年前的会战中损失惨重,守城士兵名义上还有八万, 但其中北梁本族驻兵武卫军不足一万,剩下的士兵大多是就近征来的汉人男丁, 一个北梁士官管十个汉兵,再往上的中高层军官皆是梁人。武卫军死得毫无还手之力,而七万汉兵并未生乱, 看来这回是里应外合,趁夜色掩盖杀死城门守卫, 从内部打开城门,放大军入城, 斩草除根。

死的人这样精准, 内城甚至没有听到声音, 武卫军和北梁军官的饭菜很可能被动了手脚,这样大的手笔少不了高层配合, 甚至不止一个高层。

势如雷霆而半点风声不露,策划之人好手段。

汴京城墙就这样平平稳稳地易了手, 汴梁历经更替,这大概是最安静、最和平的一次。百姓面色麻木,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这一次,又轮到谁了呢?

不过, 无论是谁,都差不多。

经过一夜围剿,北梁人及效忠北梁的高官已扑杀殆尽,容冲确定城内再兴不起风浪,才亲自出城,接赵沉茜入京。

他银甲黑马,铠甲上血迹未干,眉眼一如当年鲜衣怒马的容小郎君,锐利漂亮,更添果毅。赵沉茜身披白色斗篷,里面穿着一身蓝紫色宫装,和她崇宁七年出城时的装扮一模一样。

那时她不管不顾出城追查铜钱案,一去许多年,她终于带着答案回来了。

天子脚下,不少人认得赵沉茜和容冲的脸。马蹄踏在凝了霜的御街上,声音清晰而坚定,容冲和赵沉茜骑马走在前方,后面跟着军容壮盛、沉默肃杀的大军。短暂的寂静后,两旁百姓突然传来欢呼,百姓奔走相告,无论老小,争相涌到天街观看这一幕。

顶着风雪疾驰出城仿佛还在昨日,赵沉茜抬头,望向汴京熟悉又陌生的门楼宫阙,恍如隔世。突然她的手被人抓住,赵沉茜回头,容冲驭马跟在她身侧,握着她的手,和她并肩同行。

手上的力道温暖而有力,仿佛在提醒她,这回不一样了,此后她身边有人相伴,永远会坚定地选择她,永远会第一时间响应她。

救兵再也不会来迟了。

赵沉茜心里感动,亦坚定地握紧了他的手。张廷捧着传国玉玺,珍而重之在诏书上盖玺印,他听到城阙外的欢呼声,叫来手下问:“外面怎么了?”

“安抚使和容将军进城,许多人在天街上看热闹呢。”

张廷怔忪,随之一笑,他双手捧起禅让诏书,起身道:“人心所向,天命可知。天终不亡我华夏,风雨如晦多年,终于得遇明主啊。”

赵沉茜、容冲并肩走上宣德门楼,张廷已经等在上面。见到二人,张廷上前,双手将禅让诏书递给赵沉茜:“罪臣参见安抚使。臣无才无德,北梁人以家人性命威胁,臣受其胁迫,僭越称皇。安抚使扶社稷倾覆,拯而存之;中原芜梗,又济而复之。大庇氓黎,纠率夷夏,兆庶归心,膺期命世。臣自知无德,愿退位让贤,请安抚使率应民心,恢复乾坤,重振天威!”

城楼下的百姓,征战千里的士兵,还有苏昭蜚、离萤、周霓,以及身边的容冲,所有人都看着赵沉茜,等着她做决定。一般禅让仪式总要推让几回,但赵沉茜看着那道诏书,没有假模假样推辞,而是伸手接过。

张廷意外了一瞬,随即更深躬腰,摆足了臣服姿态。赵沉茜打开诏书看了眼,确定上面印玺都在,平静地递给容冲:“帮我拿着。”

容冲点头,郑重接过。赵沉茜却毫无预兆从他身侧拔剑,容冲眼神都没动一下,身为习武之人却能控制住本能,不闪不躲,不疑不忌。众人都有些惊诧地看着她,不知赵沉茜要做什么。赵沉茜握着画影剑,径直走向城墙,挥剑斩下大梁旗帜。

又是一剑,斩落楚旗。

两道旗帜一前一后,卷着风声落入尘埃。宣德门下大哗,随即响起震天的欢呼声。赵沉茜声音清冷坚定,像天光将明,春风浩荡,清晰传入每一人耳中:“昔日太祖与镇国将军容峻义薄云天,肝胆相照,为提醒后人不可忘幽云十六州之耻,定国号为燕。然而,昭孝帝赵修却刚愎自用,好大喜功,因奸人挑拨,毫无证据便定容家叛国死罪,致使忠臣良将枉死,社稷山河破碎。继任皇帝赵苻倒行逆施,轻信北梁细作,害二十四州府沦亡夷狄,六百万户百姓流离无依。太祖的燕朝是收复燕云、励精图治的燕朝,绝不是赵苻之流苟安一隅、割地求和的伪朝。大燕实亡于政和二年,如今江南那个朝廷乃是叛国叛民之逆党,不配称燕。我为太祖五世孙女,愿承太祖与容峻将军遗志,北伐燕云,收复山河,拨乱反正,还百姓以朗朗乾坤。”

赵沉茜说完,一列士兵整齐抬上一面旗帜,容冲单手握住旗杆,当着全城军民的面扬起。

赤旗落下,上面是一个金钩铁画的“景”字,这是孟氏带领应天府妇人,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春和景明,拨云见日。”赵沉茜微微抬眸,看向迎风招展的赤色锦旗,以及阳光下宛如熠熠生辉的容冲,“汴京逢冬太久,春天,来了。”

每当世人觉得赵沉茜惊世骇俗离经叛道的时候,她就会干出更惊世骇俗离经叛道的事。史书上这样形容这一天:

景初元年元月初八,张廷夜开曹门、新曹门,引军入城,复汴京。帝与镇国将军容冲携手登宣德门,受禅让。帝斥燕政颓纲乱,丧土辱国,有悖太祖遗训,负燕云之号,行苟安之实。遂更国号景,自立为帝,昭天下共讨失德之君。帝欲效先贤,与冲并称双圣,共治天下。冲固辞,权禄非所愿也,惟愿作国之长剑,镇社稷,守帝闱,死生不贰。

帝封冲为镇国大将军,赐带剑履上殿,上朝不趋,赞拜不名,见帝不跪。昭告天下,三月十五,帝与将军大婚。

三月十五,正是当年原定赵沉茜与容冲大婚的日子。赵沉茜将原镇国将军府,也就是自己曾经的公主府赐还给容冲,以示两人同心同德、融为一体。

汴京之变传出去后,天下大哗。赵沉茜身为公主,竟然推翻了自己父亲的王朝,自立景朝。赵沉茜刚出生时昭孝帝占出的那一卦,说赵沉茜克父克弟,若能活过二十五岁,燕朝必亡于她手,竟然以这种方式应验了。

不,还差一步。南边那个小朝廷还苟活着,谁是乱臣贼子,掌握在胜利者手中。

元宓身死、张廷投降、赵沉茜自立这些事发生在几天之内,等消息传回北梁上京,赵沉茜已祭了天地,拜了太庙,大张旗鼓将昭孝帝的神位扔出去,迎容复、楚蘅和容沐的牌位入太庙。并不是在东西庑配享祭祀,而是迁入主殿,和同代君王并列。

这其中还有一个小插曲,因为容家常年在外降妖除魔,成婚比皇室晚,这么多年下来,赵家已传到第五代,而容家只有四代人。赵沉茜和容冲的婚事举国皆知,日后她和容冲的神位必然要并列,而容家祖先容峻和太祖赵牧野是异姓兄弟,也要并列,这些牌位怎么摆,实在让礼部头疼了好几天。

孟氏重新被封为太后,待她过世后,她将以景朝开国之君赵沉茜生母的尊荣入主太庙,神位旁不需要丈夫。

新朝建立,百废俱兴,当然最要紧的是清扫屋子。因为宫城经历了好几代皇帝,容冲担心里面有北梁人的暗门,要亲自带人检查重修,赵沉茜就暂时住在公主府,也就是将军府。

镇国将军府一大清早就忙起来,程然清点了赵沉茜自立为帝后外面送来的帖子贺礼,回禀道:“陛下,云中城送来重礼,恭贺陛下登基。薛家姐妹也寄来贺帖,说等三月十五定会来汴京讨一杯喜酒喝。今日又有十州归顺陛下,襄州、金州和夔州的云安军依然未表态。”

程然五日前刚刚抵达汴京,新朝甫立,有干不完的活,这几天她忙得合眼的功夫都没有。她都如此,赵沉茜更甚。

赵沉茜一边听一边快速决断,她一个女人都敢自立为帝,其他野心家肯定更蠢蠢欲动,襄州、金州守备无能,夔州占据天险,恐怕是想坐收渔翁之利。这些都是些边角料,不足为患,真正的难题在南北两边。赵沉茜问:“上京和临安那边呢?”

“上京尚未传来只言片语,临安也没有。”

萧太后是个厉害人物,她沉得住气不意外,意外的是南边竟然也没动静。赵沉茜觉得临安有问题,打算一会让离萤去打探,接着问:“铜钱案证据找得怎么样了?”

赵沉茜登基之后连下三道圣旨,第一道是将昭孝帝的牌位迁出太庙;第二道是为容家平反,彻查容复夫妻遇伏案、容沐通敌案、赵茂暴毙案,因这三个案子都与铜钱有关,又统称为铜钱案;第三道,便是重建金陂关,收殓绍圣十五年阵亡将士的尸骸,落叶归根,入土为安。

容冲亲自去金陂关护送烈士回归故土,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铜钱案赵沉茜已捋得差不多了,但她需要证据,铁证如山,公告天下,才能还清白者清白。

程然道:“臣按陛下的吩咐,去宪王府书房里找了,确实发现一个夹层,但里面并没有陛下说的通敌密信。”

“没有?”赵沉茜意外,肃了脸,“把东西给我。”

程然早就准备好了,将一沓书信递上。赵沉茜一一看过,问:“找仔细了吗?有没有漏掉其他夹层?”

程然摇头:“臣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只有这些。”

宪王当年仓促南逃,完全忘了收拾夹层中的密信,后来的北梁人也不知书房有夹层,这些信件便完好无损保存着,留给了赵沉茜。这沓书信也不能说不是秘密,里面全是赵仪和重臣的通信,他通过贿赂、送美人等各种手段拉拢权臣勋贵,想让这些人拥护他为帝,还自作聪明地留下了“凭证”,蠢得要命。

赵沉茜合上书信,仅凭这些信件足够治赵仪好几回谋逆死罪了,他既然留着这些,没道理独独扔掉和北梁人的书信。

按鉴心镜的推演,应当是某位王爷不想让昭孝帝留下皇子,与元宓勾结,命郑女史用毒蜂神不知鬼不觉杀死赵茂,并故意在现场留下纸铜钱,栽赃给容家。此计一石二鸟,既除去了皇位继承人,也除去了容家。

赵沉茜原本猜测此人是宪王赵仪,他对皇位早有觊觎,并且和郑女史有私情,他的嫌疑似乎是最大的。明明鉴心镜中事败后,大内太监从宪王府书房搜出了赵仪与元宓密谋的信件,将昭孝帝气得吐血。只要能找到这封信,铜钱案的证据链就完整了,才能真正为容沐洗去嫌疑。

不对,赵沉茜心头一凛,郑女史自尽,可能是掩护,也可能是栽赃。没了人证,书信才成了最终给宪王定罪的证物。但是,书信是可以伪造的。

宪王现实的书房中并无此信,那就说明毒蜂案不是宪王做的,鉴心镜中是有人故意栽赃。除了元宓,还有谁会知道毒蜂案的细节?必然是另一个真凶。

赵沉茜倏地沉下心,不好,是端王!她怎么疏忽了,端王行二,宪王行三,宪王因为是昭孝帝同母胞弟,一直冲在前头,才让大家先入为主觉得宪王更有可能继位,却疏忽了序齿更高的端王。但如果宪王这个蠢货真说服了昭孝帝兄终弟及,真正获利的,其实是端王!

似乎是感应,她念头刚落,离萤就携着寒意,快步从外面奔来:“陛下,大事不好了。刚刚传来消息,临安政变,宪王伙同朱太妃谋反,朱太妃私开宫门,宪王带私兵闯入宫闱,意图弑君逼宫。殿前司察觉不对,赶来护驾,但还是来迟一步,赵苻在混乱中被砍死在福宁殿。”

赵沉茜心中已经有了预感,问:“然后呢?”

“宪王和朱太妃被当场擒获,端王被臣子请进宫,看到皇帝死状大哭不止,臣苦劝国不可一日无君,再三请求端王主持大局,端王才勉为其难接受皇位,封韦太妃为太后,下令处死谋逆罪臣。他念及手足之情,废黜宪王封号,赐全尸,允许朱太妃自行了断。宪王府所有男丁贬为庶人,唯有嫡子赵英被过继到皇宫里,立为太子。端王说是要亲自教养,为天下做表率,免得百姓见皇家手足相残,有学有样,伤风败俗。”

赵沉茜笑了声,只觉得一切都通了:“原来如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这只伪君子黄雀,藏得可真够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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