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尔星轨道。
一号空间站。
C座航站楼的中层服务区,圆盘状的大厅里餐馆林立，各种自助机器随处可见，四周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诺亚站在服务区角落的休息处。
他看着自己在舷窗里的倒影,忽然又开始后悔了。
——或许还是该好好打扮一下再来。
但面对那些人工智能推荐的配装,他实在是选择困难,不知道选哪套更好。
或许本质上，是因为他对另一个人不够了解,他不确定她会喜欢怎样的装扮,否则他完全可以按照她的喜好去做。
虽然也想过模仿某些人,但是外貌气质不同，这种举动并无意义,甚至结果可能更糟，这点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
他再次看向舷窗里的倒影。
银白长发的青年微微仰起头,那张英俊绝伦的面庞，沐浴在窗外投射来的星辉下,又被穹顶倾落的灯光所描绘。
看上去十分平静,还带点挥之不去的忧郁气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完美无缺。
诺亚对自己的颜值并非全无概念。
有些人能因为一个眼神跪倒在他脚边——这还不是什么夸张说法，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虽然这种事只会对他造成困扰。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人的喜好不同，有一部分人不会否认他的美丽，但未必会对此着迷。
他第一次见到苏柒的时候,就知道她属于这个类型。
他特意观察过，她的目光会落在某些与他截然不同的人身上——
无论是性格还是外表。
几乎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他也意识到,不仅是特质的吸引，还是因为她和他们拥有过往，无论是与比赛有关的还是无关的。
“……你在哪里？”
光脑里传来清甜悦耳的年轻女声。
诺亚抽出了微型传声器,放到了耳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不是属于苏柒的嗓音，听起来还要更小。
他不仅看过她的比赛，也看过她的很多节目，对她本人的声音印象很深。
“我在C-12东厅。”
银发青年轻声开口，“你呢？”
他极力压抑着放开精神力去感知她的冲动。
因为她或许觉得这是一种冒犯，他不能确认这一点，也不想去试险，更何况他尚未告诉她自己的身份。
当然关于身份的事，等他们见面之后，也就不会再是秘密——
所有可能因此发生的尴尬对话，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挑战，只要想想就浑身难受，恨不得立刻从这里离开。
诺亚头疼地想着。
但他不会走的。
他们认识得很晚，他觉得自己已经错过了很多东西，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即使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后面的事，他也要硬着头皮试一试。
周围的游客和员工们来往穿梭，路过他身边时也会避让，却没有任何人多看他一眼。
他抬起手，拽着衬衣领口，向外拉扯了一下，似乎紧张得喘不过气了。
在这汇聚了数十万人的空间站里，所有活物的精神力场，绝大多数人的状态，就像是千千万万飘摇的烛火，微弱得像是一阵风就能熄灭。
他的意念就可以成为这所谓的风。
但这不重要。
即使他没有特意去捕捉，这些信息也会分毫不差地进入感知范围——
于是他也知道，苏柒一定也在隐藏自己。
否则，哪怕她没有巅峰时期的实力，但只要有最低特级标准的力量，她的精神力场也会像是火炬一般明亮又强大。
在芸芸众生独树一帜，也彰显出一种难以被动摇摧毁的坚韧。
不过隐藏才是天经地义的，就像他也没完全展露自己，不仅是性格所致，也是比赛养成的习惯。
假如她的实力没恢复到原本的程度，那如果他放开感知触角去寻找，想找到她也不难。
只是没必要了。
“麻烦你等我一下吧，我过去找你。”
传音器里的声音又响起来了，“现在就是你真正的声音吗？”
诺亚抬手摩挲着耳边的微型挂件，“是。”
“比游戏里还好听一点，而且我觉得有点熟悉，我可能看过你的比赛。”
对方这么说道。
诺亚微微弯起嘴角，“应该是吧。”
事实上他能猜到苏柒在想什么。
他上次在她面前说过自己曾经被苏柒爆头，再加上其他的一些线索，她很可能已经有些猜测了。
只是不能完全确认。
毕竟其实还有不少人符合这个条件，虽说其中大多数恐怕都没和苏柒正经说过话，或者最多就是那么一句两句的寒暄。
当然他也好不到哪去。
但仅从职业选手素养来说，她必然看过他的各种比赛视频，而为进一步了解性格和行事作风，可能也会看看节目。
除此之外，她也不会有别的想要了解他的原因了。
——而且，出于种种原因，他在镜头前并不曾展现真正的自己，那甚至连真正的伪装都称不上，或许只是一个仅有外表和力量的残缺形象。
至于人格、性情、各种内在的特质，大约也只是一些诸如谦逊矜持之类的空泛概念，堆砌拼凑成一团残缺的状似美好的东西。
其实呢？
其实他只是一个与有好感的人见面都紧张得难受的胆小鬼。
甚至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如果她一直活得好好的，即使他们在游戏里意外遇到，他可能都不会有这个勇气接近她。
毕竟现在他来见她，也是觉得她可能遇到了麻烦，是想帮忙。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诺亚想了很多东西，他本来试图通过这些思考去激励自己，调整出一个相对较好的状态去面对接下来的事。
然而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很糟糕。
“抱歉。”
耳机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我好像看到熟人了，可能要麻烦你等我一下。”
“没事。”
诺亚也在紧张状态，既希望快点见到她，又觉得缓一缓也挺好，“我第一次来这里，正好转一转。”
其实没什么好转的，这些为了中转航班而建立的空间站都差不多。
话音未落，有人从背后拍了他。
诺亚回过头去。
“你在等人？”
后面站着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穿着打扮也很是普通，丢到人堆里就找不出来。
她笑
眯眯地看过来，“小伙子，你等的人不会过来了，她遇到了一点麻烦。”
在攫取了听者的注意力后，这人的双目一亮，焕发出点点散碎的诡异白光。
诺亚与她对视。
……平心而论，对方的催眠强度也还凑合，但距离SSS级还是差了不少，所以根本无法影响他。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露出了茫然的表情，眼神也涣散起来。
虽然经验问题演得不太好，但对手大约是太过自信，所以完全没有怀疑，“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见她。”
诺亚慢慢跟了上去。
他们离开了服务区大厅，从靠近角落的逃生门离开，穿过两道走廊，来到一处被破解开锁的杂物间。
里面已经站了一个人，看上去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嗯？”
那人打量着走进来的银发青年，“就这一个？”
“对，”领路的人说道，“可以动手了。只有他知道她来了这里，而且这家伙还有点本事，应该是个C级。”
“啧，那把他处理掉就完事了对吧？”
“是，待会儿我去换监控。”
两人简短地说了几句，杂物间里的人转头看过来，脸上露出了一种残忍嗜血的玩味笑容。
“这小男孩长得不错。”
那人咂嘴道，“可惜没时间，也可惜是在乔耶……”
他并没有再说如果换个地方会怎样了。
那人手中亮起了一团黑红色的光球。
无数细密杂乱的红黑光线，或粗或细，无序地纠缠在一起，还在不断扭动颤抖，仿佛千百条正在蚕食尸体的蛆虫。
他将那团光球按在了银发青年的身上。
诺亚：“……”
他的年纪已经远远超出了男孩这个词的范畴，但他能感觉到，这人的年龄至少是自己的两倍了。
诺亚低头看着肩上蠕动的光球。
这一个能力的形态，落在他眼中，不过几秒钟，就已经能解构出具体的异能量转化方式，从生成到输出都无比清晰。
当然理解不代表能立刻使用，如果换成苏柒，或许这会儿就能原模原样弄出一个了。
“
怎么回事？”
那人脸色铁青，“怎么回事？”
他刚刚释放了能力，按理说，在十秒钟内，眼前的年轻人就该化作一团血水了，再过几秒钟就会被吃得干干净净。
最后什么都不会剩下。
然而光球还停留在对方肩上，没有扩散也没有开始吞噬血肉。
“你——”
那人的面庞顿时扭曲了，手中红光一闪，掌心浮现出似金属质地的黑红尖刺，当胸直刺。
与此同时，领路的人也意识到不对劲，抬手一拳砸来。
方圆三米内的空间失去了稳定性，随着这一击的接近，向他们站立之处坍缩。
这一拳若是打中，那目标会和被影响的空间一起，身体会被缩小然后彻底绞碎。
那是正常情况。
诺亚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们的攻击没有落空，却也没有真正打到他身上。
血肉爆裂声响起。
领路人的身体率先炸碎，她的四肢、脑袋和躯干同时被扭曲，像是印刷图案随着纸张弯折而变形。
来不及挣扎躲避，也没有惨叫痛呼的时间。
前一秒完整的躯体变形破碎，下一秒，连那怪异的形状都无法保留，直接化成了漫天血雾。
鲜血和碎屑在空中飞溅，尚未落到墙壁和地面上，又被莫名的力量吸走。
同样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肉身撞击地面的沉闷声响爆发出来。
另一个杀手倒在了地上。
进入这个空间站后，他并没有完全隐藏自己的存在，只是让绝大多数人忽视他。
他们能看到他，只是不会去在意他。
因为不确定苏柒的状态，他也没有将伪装的力度拉到最高，所以会被这些人注意。
更何况他们还是有意寻找他——
现在看来，他们是想找苏柒的麻烦，可能是黑了她的光脑，通过他们之间的联络，定位到他在这里。
不过，他们之前的交谈都是在游戏里，那是黑客找不到的，所以这些人并不清楚他是从哪过来的。
如果他们知道他只用几秒
钟就跨越几个星区，那他们也不会做这种蠢事了。
早在那个催眠者走过来之前，他就能感受到其身上的恶意。
之所以没有躲闪，没有立刻做出反应，完全只是因为他有信心应对，以及想知道这是针对谁的。
“我不喜欢和你们这样的人进行常规的对话——”
银发青年轻声开口。
地上的人面色煞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四肢皆已被莫名的力量扭断，骨骼悉数碎裂，此时只能无力地瘫软垂落在身边。
“你们的目标是谁？”
诺亚这么问道。
那人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说话。
——他的胸腔都深深凹陷下去，声带也被损坏了，此时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显然对方并不想要他口头的回答。
杀一个威慑一个是常用手段，活着的这个也是精神力较差的，所以在问了问题之后，诺亚也只想找他脑子里寻找答案。
“苏珊·琼斯？”
诺亚沉吟一声，“这就是目标现在用的名字？有没有其他的身份？”
如果这不是针对苏柒的刺杀，那就简单多了。
不过只看这些水货杀手，也能瞧出他们不觉得目标是SSS级异能者。
这问题的答案是没有。
或者至少杀手的认知里是这样的。
“……嗯，为什么杀她？”
这次翻找答案的过程受到了阻隔。
有某种不属于对方身体的力量，在阻挡他的精神力入侵，如果他要强行冲破这阻碍，那杀手会直接死掉。
这种壁障的强度极高，而且对破解者的要求也很高。
诺亚不认为自己无法解决，但是短期内却做不到，即使换成洛林在这里，恐怕也需要一点点时间。
自己需要的时间还要再长一点。
但是这壁障透露着似曾相识的气息，他能得到另一个答案，所以可以推断出前一个答案。
“……你是往生密教的人。”
银发青年若有所思地说，“你们盯上了她了，是吗？我对你们了解还挺有限的，你们那个印记还有什么获取方法吗？什么
？你也不知道？”
只是一瞬间，对方的意志就被他摧毁了，已经无法和他进行正常交谈。
杀手只能在他的问题前给出相应的“回答”，虽然这种回答会因为其脑部损伤而有些混乱，但也不影响提取信息。
“所以只有杀了试一试？我不觉得那有用，毕竟我也不是没有杀过……”
诺亚想了想，“如果我现在想要得到这个印记，然后混进你们组织里找找情报呢？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真心想加入吧？”
他说着俯身伸手，提起了濒死的杀手，将其举到空中。
“是不是要郑重一些？有点仪式感？”
……
此时此刻，在航站楼下层的另一个房间里。
旁边的尸体静静躺在地上，神情狰狞而死不瞑目，而且七窍流血，看着颇为吓人。
苏柒却是望着光脑陷入了沉思。
她进到空间站不久，就感觉有人盯上了自己，不出意外大概还是密教杀手，所以就暂缓了面基计划。
解决这个杀手没费多少时间。
在干掉对方的时候，她也得到了一点残损的记忆，大概就是对方还有同伙，而俩同伙被派去清理自己的面基对象了。
同伙们都只是B级，肯定干不过特级，所以她不担心某人的安危。
但这还是自己找的麻烦。
所以苏柒打算给白毛道个歉，如果他还没遇到那些同伙，那就让他等着自己去解决。
【】：你认识这个人吗？不认识我就杀了？
【】：[照片.jpg]
苏柒看着这模糊的图片一时无语。
【】：抱歉刚刚没拍好。
【】：[照片]
苏柒点开了这张高清图片，将其投影到空中。
一个垂死的人被攥着脖子举在空中。
那人长相很陌生，她认真看了一眼就作罢，视线下滑。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完完全全扼住了那人的咽喉。
那只手相当漂亮，色泽瓷白，皮肤光洁无暇，像是被悉心打磨的玉雕。
他的骨节线条精致，每一道凸起的程度都恰到好处，充满了力量又不失美感，淡青色的血脉蜿蜒游走着，手背上肌腱随着抓握越发清晰。
苏柒若有所思地看着。
大概是这边没有立刻回复，对方直接打来了一个语音通讯。
“……从他们的对话里，我估计你那边还有一个，但我想你应该已经解决了？”
耳机里传来低沉悦耳的男声，“你看消息了吗？”
“嗯。”
苏柒应了一声，“挺好看的。”
“？”
那边似乎愣了一下，“什么？”
“咳咳咳——”
苏柒清了清嗓子，“我是说我看到了。”
那边却没有放过她，“你觉得这个人很好看？”
苏柒叹气，“不是，嗯，我觉得你的手挺好看。”
对方沉默了。
苏柒开始怀疑他会因为这个夸奖感到不适，真想说点什么补救一下。
“……还有更好看的。”
那边的人这么说道，“你想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