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似乎不会有多余的情绪,他一切如常地和陆家兄弟一同参加这一次游玩。
他只是在回府的路上，仿佛不经意般地到了陆怀璟身边，含笑问道：“表哥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再和他一起了吗？”
“……”陆怀璟先是一怔，随后态度强硬地回答：“已经送来请帖了，我哪有不来的道理？”
“哦,这样啊。”林听回答完,便没再提起过。
起初，陆怀璟当此事便这样过去了。
谁知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林听不会来国子学寻他,也不和他一起吃饭。
甚至有国子学讨人厌的家伙问他：“你的小跟班不来了？你没有可利用的价值了？”
“少跟小爷贫嘴，小爷都不爱理你，没发现吗？”
陆怀璟这般反驳完，还是心中不安，终于下定决心去林听的号房去寻他。
林听果然在，此刻正在看书。
陆怀璟还要装成无所谓的模样,到了桌前坐下,问道：“你这几天在忙什么？”
“马上月试了。”
“月试也难不住你,你何时这般努力过？”
“这次的内容比较难,想多看看。”
陆怀璟最后还是直白地问了出来：“是不是我去寻李宥你吃醋了？”
“有些吧。”
“确实是他送来了帖子，哥哥来叫我，我才去的。”
“嗯。”
“嗯？”陆怀璟急了，凑过来拽他的袖子，“嗯是什么意思？”
“我从未许诺过表哥每日都要和你一起,或者其他的事情，所以很可以不去寻你。当然，你许诺过我的事情也可以不遵守,我也没有异议。”
“……”陆怀璟没想到林听是在这等着他呢。
他自知理亏，却回答不出什么来，反而生起气来。
林听也不在意他，只是如常地看书。
许久，陆怀璟才道：“我以后不去了行吗？”
“无所谓。”
“你别总是这个态度行吗？”
“我态度有问题吗？”林听似乎很无辜一般，看着他问。
林听的态度的确没什么问题，反而客客气气的。
可偏偏这样反而让陆怀璟不舒服。
陆怀璟大少爷脾气，受不得这般的对待落差，当即拍案而起。
谁知林听也不追他，继续留在号房里看书。
他走出号房，走了一段停下来回头看，见林听没追出来更气了，疾走回了自己的号房。
两个人冷战了足有半个月。
最终还是陆怀璟受不住了，在休沐的那日清晨，便拿着帖子去了林听住处。
进去后便将帖子摔在了林听的桌面上：“这次我没去！”
林听似乎很意外他的到来，随后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陆怀璟还是很气，揪着林听不放：“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我怎么了？”
“你……”陆怀璟回答不出，却很气，踢了他一脚。
林听也不躲，任由陆怀璟闹腾。
闹够了，陆怀璟干脆往林听的床上一躺：“起得早了，我再睡个回笼觉……你这床怎么这么硬？”
林听没办法，只能再抱出来两床被子帮他垫上。
林听整理被子，陆怀璟在床上躲避，随后一起躺在上面感受：“这回好点了吗？”
“嗯。”
林听正要起身，却感受到陆怀璟转过身，抱着他的胳膊小声道歉：“这次我错了……我以后不了，你别不理我。”
每次陆怀璟收起盛气凌人，和他道歉，他都会心中产生波动。
林听终于还是翻过身，面对着陆怀璟问：“这次真的听话了？”
“嗯。”
林听和他四目相对时，才不得不感叹陆怀璟的眼睛很大，眼中都是光芒，清澈的仿佛可以看到眼底的纯净。
随后他凑近了，吻了陆怀璟。
陆怀璟是顺从的，同时抱住了他。
从窸窸窣窣，再到耳鬓厮磨。
这个时候陆怀璟不得不感叹，幸好垫了两床被子，不然他可真的受不住。
*
林听觉得，他和陆怀璟顺理成章地成了一些不能公开，却两个人默认的关系。
陆怀璟开始更黏着他，让他陪自己游山玩水，到处吃喝。
有时陆怀璟闯了祸，他也会帮忙想办法解决。
陆怀璟像是有什么病症，只要看不到他就会闹腾，在他身边的时候反而会老实一些。
陆怀璟对他的依赖越来越浓重，他却不排斥。
如此这般，他在国子监积分到了八分，又在二皇子的暗暗帮助下，入了翰林院。
他有着状元一般的待遇，在之后的官路也要顺利许多。
这个时候陆怀清终于注意到了他，对他有所警惕，暗暗调查他。
其中一重调查是去陆怀璟那里套话，此时的陆怀璟对林听是极为信任的，自然不会说林听有什么不好。
陆怀清也不指望在自己弟弟这里得到什么有效的消息，询问后便不在意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林听一直是二皇子幕后的谋士，很多次的刀光剑影都是林听在幕后暗暗指挥，打得他们措手不及，还能伤及他们的七寸。
他很早便注意到了七皇子和明知言的不对劲，只是一直没有有力的证据，但是暗暗使绊子还是信手拈来。
二方的对抗，一直在京中持续着。
只有陆怀璟一如既往地喜欢吃喝玩乐，仍旧是无忧无虑的大少爷。
可惜未能持续多久。
林听正在烦心，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出现了明知言故交的妹妹，美貌犹如天仙，愿意嫁给一个年长的大臣做续弦，给明知言提供了不少助力。
也因为这一助力，让他彻底暴露了身份。
陆怀清说动家里，和他划清关系。
原本应该没有陆怀璟来烦他，他也能乐得清闲。
可没几日，他便烦闷得不行，甚至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暴躁。
他此刻心中不悦，就要让他不悦的人吃些苦头。
正好此时纪砚白刚刚出狱，在被太子故意刁难，这是太子想要彻底拿捏人的惯用手段。
林听却觉得太子愚蠢，看不出纪砚白的性子，也没有发觉纪砚白性子里隐隐有着发狂的病症。
所以他开始给纪砚白下毒，扩大纪砚白的狂性。
这种毒就算是太医都发觉不了，是日积月累下才能够达成的效果，旁人看到的也是纪砚白逐渐改变，而非突然发狂。
做完这些，他在新的府邸里静坐。
此刻他已经有了属于他自己的小宅子，二皇子还会派暗卫保护他，院子里还有侍女伺候。
日子舒坦了许多，就是净得让他心中依旧烦躁。
他静坐到深夜，突然听到了爬墙的声音。
他知道这个人没有危险，不然暗卫不会任由他爬墙。
他甚至一瞬间便想到了来的人是谁，于是快速起身，到了墙边朝外看过去。
“林听！”陆怀璟唤他。
“小心着些，我接着你。”
“我不下去。”陆怀璟仍旧扒着墙头，身体晃得厉害，应该是乾宝让他踩着后背，他坚持得也很艰难，“我想你想得厉害，逃出来看看你，看完我就要回去了，不然我哥会收拾我。”
林听在这一次，内心产生了强烈的动摇。
他缓步走了过去，说：“你进来一会，让我抱抱你。”
陆怀璟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进来：“我若是进去了就舍不得走了，看到你就可以了，我先走了！”
说完便跳下了乾宝的后背，和乾宝偷偷地跑了。
林听看着墙头怔怔出神，随后安排暗卫保护他们主仆二人。
回去的途中他不由得苦笑，这个小傻子，到现在还没有怀疑他。
如果陆怀璟知道他做的一切，会不会生他的气？
……
应该可以哄好吧？
*
林听显然已经不能回头了。
如果他脱离了二皇子，他只会是死路一条。
他用尽手段让变法出现波折，招惹了太子一众太多次，没有二皇子的人保护，他会被太子一众赶尽杀绝。
李宥和明知言也已经彻底和太子一众决裂，也在林听的对立面。
这些年里，他的确有培养自己的势力，但是对抗这两拨人，他可没有什么信心。
所以他只能继续，不能撤离。
让陆家走上绝路，也是他必须做的事情，陆怀清不能不管，不然死的人只会是他。
在陆家被抄家的那一日，林听格外的沉默。
他坐在自己的小院中，看着陆怀璟爬过的墙头，不知此刻的小少爷会是怎样的状态。
会恨他吗？
他不能相助，不能被二皇子怀疑。
所以他只能忍耐。
在陆家被贬之后，林听的直接官至二品，得朝廷重用。
圣上已经年迈，甚至意识越来越不清晰，能在他的治疗下缓解一些，所以对他也要格外宽厚。
他的未来前途一片光明，他的势力也越来越强大。
周围都是奉承他的人，和他只能在陆家打秋风时完全是两副嘴脸。
有人会递来帖子邀请他赴宴，他全都拒绝。
他讨厌这种场合，他也厌恶这群人。
在他落魄时，似乎只有一个人对他掏心掏肺的好……
没有这个人在身边，林听的日子安静了许多。
只是偶尔会梦到那个人，梦到他闹，梦到他不理自己，让林听梦醒后久久不能回神。
中秋节的那一日，他难得去酒楼租用了最受欢迎的雅间，这里是陆怀璟最喜欢的地方。
他一个人坐在雅间里，看着一整桌的酒菜，却没有胃口动筷。
他走出雅间门，站在露台上朝外看，楼下是流动的灯光，像是一条河流。
上一次看过这般景象后，有人轻轻地吻了他……
这一次回头，却是空荡荡的雅间。
直到半年后，林听才找到机会，派人单独将陆怀璟抓来，自己赶去别院见他一次。
林听走进院子时还以为这位小少爷会闹脾气，可是他没有，只是看着林听，目光犹如枯井，再没有之前的清澈。
两个人四目相对，没有人打破尴尬。
许久，陆怀璟才开口：“是我误会了。”
“……”林听看着他，试着读懂他的表情。
毕竟陆怀璟最好读懂了。
可这次，他看不懂。
“你并没有喜欢过我，你靠近我是为了利用陆家做垫脚石，暗暗调查陆家的一切事宜，让我们陆家成为你最大的助力。”陆怀璟说话时的语气平静得可怕，这不是陆怀璟的性格。
“我回不了头。”
“嗯。”陆怀璟再没有说什么。
林听走过去，朝着陆怀璟伸手：“让我抱抱你好不好？我想你想得厉害。”
“林听，我没有利用价值了。”
“这次我是真心的。”
陆怀璟定定地看着他，最后低声说道：“那你就去死，这次我也是真心的。”
林听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这一刻，仿佛有一只手伸进了他的胸膛，狠狠地握住了他的心脏。
这种揪紧的感觉让他有片刻的窒息感，他只能退后一步，命令道：“看好他。”
他在这一日逃了。
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般模样的陆怀璟。
可在两日后，他还是带着陆怀璟最爱吃的甜点和饭菜来了这处别院。
他刚刚将这些摆在桌面上，陆怀璟便全部推翻在地：“你何必关我在这里？还派这么多人守着我？之前玩得不尽兴？还想看看我能蠢成什么样子？”
看到陆怀璟跟他发脾气，林听竟然是惊喜的，跟陆怀璟道：“等等我好不好？待我扶持二皇子登上皇位，我就会让你名正言顺地回京，让你继续做光鲜的小少爷。”
“我陆家被抄家，险些被问斩、流放，这段时间过得都是生不如死的日子，我还能做什么小少爷？”
“只要我想，我能帮你回来。”
“我的家人呢？”
林听摇了摇头：“他们不行，陆怀清不能留。”
“我娘对你也不错，你却这般对待她，她因为收留了你这个白眼狼日日郁郁寡欢，如今已经病重，大夫说她怕是时日不多了。我呢，我心中好受吗？当初为你说尽好话，现在看来最大的蠢货是我！”
“对不起。”
“我不配听你的道歉，放我回去吧，我不可能承受着愧疚一个人在京里做什么小少爷。”
“我不想放你走。”
“你是傻子吗？有娘生没娘养的狗东西，猪狗不如才能像你这般连脸都不要了！”
“嗯，如果骂我能让你消气的话，你尽情骂吧。”
陆怀璟被林听这模样气得发疯，在院子里又打又砸，甚至用东西攻击林听。
可惜他的攻击都被护卫拦下了，气得陆怀璟在院子里咆哮不止。
林听只能每日奔波在京里和别院。
起初陆怀璟还会发脾气，后来人便麻木了，躺在床上不吃不喝。
林听只能去给他喂粥。
陆怀璟打翻了粥，拉过林听被烫了的手便狠狠地咬了下去，咬得血肉模糊，林听才得以抽回手。
可林听第一时间却是去擦陆怀璟的嘴：“我的血咸不咸？我帮你接杯水？”
“恶心。”
林听看着陆怀璟厌恶的模样，只能去接水给陆怀璟。
虽然他知道陆怀璟不会喝。
*
林听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能得到陆怀璟的原谅。
那时纪砚白已经发疯，被实行车裂之刑。
太子被废，只剩下二皇子和李宥抗衡。
在他们看来李宥他们不足为惧，一切都即将拨开云雾，他们却被明知言重重一击。
他并非被治罪赐死，而是死在去往别院的路上。
那时二皇子已经入了宗室监狱，他只有最后的喘息余地，之后怕是也会一同被抓。
途中，他遭遇伏击。
他记得杀死他的人名叫黄启，是纪砚白生前最信任的将领之一。
一同埋伏的还有昙回。
明明黄启没有被连累，还能继续做将军，却在此刻违背一切也要手刃了他，还真是忠义。
他靠在马车的车厢里奄奄一息时，他还在想……
好可惜啊，差一点就能见到陆怀璟了。
也不知道陆怀璟知道他死亡的消息会不会开怀地笑出声来。
好可惜啊……上一次陆怀璟爬墙来寻他，他就应该执意让陆怀璟下来。
那个时候，他们还是可以深情相拥的吧？
他这一生都在证明，他靠自己也能拼出一番天地，他能将那高高在上的陆家也踩在脚下。
那个时候他一直执着于此，可真的做到了之后，他又空虚得仿佛什么也没得到。
怎么突然就深爱了？
林听说不清。
他第一次见到陆怀璟时便是内心惊艳的，与此同时是无法掩盖的嫉妒。
他嫉妒陆怀璟拥有的一切，愤恨陆怀璟不珍惜，反而像个傻子般度日。
可在他之后的日子里，总是会回忆起陆怀璟清澈的眸子，毫无杂质的，没有半点不堪。
他甚至觉得不堪的自己，不配进入陆怀璟的瞳孔。
是向往吧……
也许是不甘失去。
又或者是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把唯一真心对他好的人弄丢了。
说不清……
道不明。
*
重生后，俞渐离是他第一个意外。
他以为这一次他好好地和陆怀璟在一起，不再参与这些人的斗争，就能够和陆怀璟相伴。
不会被陆怀璟记恨，能够继续看着陆怀璟那双纯净的眸子。
可惜，俞渐离仿佛知道一切，阻止他靠近陆怀璟，让他提前被陆怀清注意到。
这让他很痛苦，让他一次次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不得不面对曾经的一切。
他只能默默地做一些事情，不去打扰陆怀璟的情况下，守护他。
在陆怀璟被人欺负后，他会想尽办法地不着痕迹地报复回去，他了解陆怀璟的性格，那些人落难后陆怀璟定然会舒坦不少。
在俞渐离离京后，林听才有机会和陆怀璟拉近关系。
似乎是逐渐觉得他人畜无害，陆怀璟才对他缓和了一些，俞渐离再归京也没再阻止他的靠近。
一日闲暇时，林听问他：“如果哪一日我做了让你愤恨的事情，然后一直帮你来弥补，你会原谅我吗？”
陆怀璟还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随后回答：“不一定，得看是什么事情，如果是简单的小事，我应该也就气一会。若是什么天大的事情，我可能不会原谅。”
“这样啊……”
陆怀璟的心思并不在这里，还在想着其他的事情：“林听，我娘帮我议亲了。”
“……”林听一怔，心脏在此刻揪紧。
“真是的……刚回京不久就张罗起这件事情了，还说我老大不小了什么的……我一个七品小官，谁能看得上我啊……”
“你很好。”
陆怀璟当即说道：“我自然是好的，谁能和我一起都是幸运！但是吧，我有点挑长相，我娘骂我肤浅……”
“……”
“林听，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不议亲？你会接你家里人来京里吗？”
“我……不急，先等你。”
陆怀璟完全没听出什么来：“别等我了，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呢，毕竟我恶名远扬，哈哈哈！”
不久后，俞渐离来寻陆怀璟一同去打马吊，看到林听后，俞渐离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林听走出去，听到俞渐离低声说道：“放过他吧，让他真正快乐地过完这一生。”
林听哽了许久，才回答：“哦。”
他不配拥有。
不……他拥有过，可……
算了，放过他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