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栀正瞭望着远处的山景,忽听身后月牙儿闷哼了一声。她微怔,下意识地转头,看见月牙儿软滑下去的身影,也看见了朝自己袭来的木棍。
那是一个一身粗布衣的强壮妇人。纪云栀隐约记得她曾在上山的路边卖茶水。
眼看着妇人手里的木棍朝自己打来,“救——”纪云栀才刚发出半个音,立刻有人从侧面一下子窜出来,捂住她的嘴。这人动作那么快,纪云栀什么反应都来不及,半张脸都被一只大手用力捂住,勒得她脸上生疼。
纪云栀拼命挣扎,去踢钳制自己的人,同时用力去掰捂住她嘴巴的大手。她不觉得自己的力气能够挣脱这两个强壮妇人,可今日同行之众甚多,就在不远处,只要她能喊出来就能得救!
然而挣扎间,纪云栀脚下一滑,身子迅速不受控制地跌下山北。纪云栀身体不停地下坠,即使到了这个时候,身后的妇人还是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喊出来。
滚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妇人终于松开了手,然而纪云栀还没来得及呼叫,后脑忽地撞上了什么,昏天暗地的疼痛让她瞬间昏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纪云栀在雨声中醒过来。
后脑仍旧一抽一抽地疼着,纪云栀忍着疼痛慢慢睁开眼睛,入眼是一团熊熊燃着的火堆。
纪云栀眼里浮现困惑,眼眸慢慢转动,环顾身边,惊愕地看见了陆柯。
他坐在火堆旁,朝着火焰伸出双手,正在烤火。
纪云栀
慢慢拧了眉,思量着眼前到底是个什么情景。
陆柯捡起一旁的树枝往火堆里扔,他目光一扫,看见纪云栀醒了过来。本是愁眉不展的脸霎时放晴,他惊喜道:“云栀,你醒了!”
纪云栀撑着慢慢坐起身,这才发现陆柯的外衣披在她身上。而她里面的衣裳应当是淋过雨,泛着湿潮之气。想来陆柯是怕她冷,才将他的外衣披在她身上。
“发生什么事情了?”纪云栀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柯脸上的表情一僵,道:“我们应该是被人算计了。”
“赵宝荷寻我去赏景,我陪她去亭中饮茶。茶里应该有迷药。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陆柯解释,“然后我看见你也在这里。”
纪云栀眉心拧着,不理解地说:“她为何要如此?就算不满意这婚事,大可大大方方地解除婚姻。如今这般做,你也知道是她做了手脚,瞒不住人。”
陆柯比纪云栀先醒过来,已经经历过费解,如今已经想通了。他苦笑:“咱们家是否知道真相不重要,她就是想要个冠冕堂皇的借口退婚,把错误都扔给我。”
纪云栀也想明白了。
陆柯所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赵宝荷本来就讨厌她。赵宝荷不仅要给陆柯扔污点,也要给她扔污点。
当然了,纪云栀也说不好赵宝荷恨的是她还是陆玹。不过夫妻一体,给她推进污水里,陆玹也要惹非议,干净不了。
想明白这些,纪云栀忙说:“那一会儿就该有人寻来了!我们要立刻离开这里!”
陆柯迟疑了一下,转头望向山洞口。
纪云栀顺着他的视线去看,外面天色已黑,大雨倾盆。
纪云栀再一琢磨,今日那么多人来万春山赏景,她与陆柯先后不见人影,恐怕赵宝荷已经散布谣言说他们去私会了……
凉风一阵一阵从洞口吹进来,纪云栀身上冷,将手伸向火堆烤火取暖。
陆柯见她神色从容,疑惑问:“不着急了吗?”
“急也没用呀。”纪云栀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陆柯看着纪云栀很久,他的目光隔着跳跃的火焰望着纪云栀,眼前的画面却逐渐有些模糊,恍惚间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情景。他感慨道:“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年跟着夫子上山采风作图,也遇到一场大雨,咱们几个在山洞里躲了很久。”
纪云栀回忆了一下,点点头,道:“那个时候我还很怕雷雨天气。”
“现在不怕了吗?”陆玹问。
纪云栀抬起眼睛,视线越过陆柯望着山洞外面的雨帘。她微笑着,轻轻摇头:“不怕了。”
陆柯望着纪云栀莞尔眉眼,唏嘘道:“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说说话了。”
他又自嘲一笑,道:“我知道你避着我。”
纪云栀将视线从雨帘移到陆柯的身上,她沉默地听了一会儿雨声,才开口:“我也希望有朝一日不用这样避着,像正常的家人一样相处。”
陆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他转过脸去,去看山洞外的暴雨。
“我一直很担心你嫁给我二哥不会过得好。”陆柯闷声,“他比你大很多,是个严肃、固执又冷漠的人,也一直看不上儿女情长,更不懂风花雪月……”
陆柯突然转过头盯着纪云栀的眼睛,问:“你过得好不好?嫁给我二哥,有没有受委屈挨欺负?”
纪云栀忽然觉得自己这段时日避着陆柯并不是明智之举。
她回望陆柯的眼睛,认真地说:“我过得很好,没有受委屈也没有挨欺负。你二哥对我很好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陆柯缓慢而长久地舒出一口气来,他的苦笑带着丝释然。他点头,闷声:“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二哥懂了怜香惜玉会疼夫人了,我都不大愿意相信。”
“可是你这样说,我也就只能信了。”
纪云栀笑起来。
她一直都明白,她与陆柯之间有什么海誓山盟的感情呢?没有的,不过是小时候的玩伴,再加上阴错阳差的遗憾,才造成了陆柯的念念不忘。
“以前我总顾虑着避嫌,与你有关的事情都避着。”纪云栀诚然道,“还是想劝三爷一句,婚姻大事莫要草率。”
赵宝荷绝对不是良配。
纪云栀不知道今日之事发生之后赵宝荷和陆柯还有没有可能,只是这句话她因为要避嫌,已经放在心里很久很久了。
陆柯笑起来,认真点头:“好。我会去找一个好姑娘,真心待她,与她相悦,恩爱白首。”
纪云栀看着陆柯的脸上重新浮现往日里干净灿烂的笑,她也跟着笑起来。
山洞外的暴雨逐渐变小。
没了暴雨声音的掩盖,隐隐能听见远处传来的人声、脚步声。
陆柯问:“出去吗?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寻来。”
纪云栀想了一下,说:“可能是你二哥。”
陆柯有些迟疑,问:“我先走?瞒着二哥没见过你,还是……”
“你瞒得过他吗?”纪云栀问。
陆柯一下子垮了脸。瞒不瞒得过不提,一想到要向陆玹撒谎,陆柯已经开始害怕了。
纪云栀站起身来,跺了跺脚。
这里真冷,她想回家。
陆柯与纪云栀一前一后走出山洞。外面先前嚣张的暴雨如今淅淅沥沥落在两个人的头上、肩上。
处处都是水洼,两个人在山路里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先前听见的人声又没了动静。
两个人摸黑走了一段,隐隐又听见了人声。陆柯立刻扯着嗓子大喊:“这里——我们在这里——”
纪云栀提着裙子低头走路,纵再小心,还是鞋子湿透、略提的裙尾也沾满了泥巴。
纪云栀抬头看向朝这边寻来的人群,她这一抬头,一脚踩空,一下子踩进水坑里。泥水四溅,她身子也朝水坑里趔趄。
“小心!”陆柯眼疾手快,赶忙伸手扶住她。
纪云栀心有余悸地将陷进水坑里的腿收回来,她刚松了口气,就看见了陆玹熟悉的高大身影。
明明雨线还在倾斜,天上的乌云却躲开,露出月亮。月光一下子照亮陆玹面无表情的脸庞。
“二哥!”陆柯松开纪云栀,快步奔到陆玹面前,急切解释:“有人陷害我们!”
陆玹瞥了一眼搭在纪云栀身上的陆柯的外衣,他看也没看陆柯一眼,大步朝纪云栀走过去。
他淌过水洼,脏水溅起。淤泥阻拦不住他的脚步,他大步走到纪云栀面前,问:“可伤到了?”
纪云栀下意识地摇头。这一摇头后脑又疼起来。她没改口,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指腹上有些湿。她还以为是雨淋湿的,将手放在眼前才发现是血迹。
她抬起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陆玹。
陆玹皱了下眉,再朝纪云栀迈去一步,忍住了扯下她身上陆柯外衣的冲动,只是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裹在纪云栀的身上,而后将她打横抱起,抱着她回家。
纪云栀被陆玹抱在怀里,近距离地看着陆玹,才看清他脸色很差。
她抿着下唇,垂下眼睛,将头靠着他。
“月牙儿找到了吗?”纪云栀问。
“嗯。”
雨落在脸上,纪云栀睁不开眼,她偏过脸,将发凉的脸藏进陆玹的颈侧。
一路无言。
回到承风院,院子里的下人一下子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关切询问纪云栀的情况,月牙儿也在其中。
陆玹将纪云栀放下来,冷声吩咐请太医、煮姜汤、烧热水、准备干净衣物。
干净利落地吩咐完这些事情,陆玹立刻转身要出去。
纪云栀急急拉住陆玹的手。她本想去攥他的袖角,可他转身的动作太快,纪云栀只来得及拉住他的手。
纪云栀惊觉陆玹的手像冰一样寒。她这般冷,早已冻僵,陆玹的手却比她还冰。
陆玹转回头,垂眼看向纪云栀,她本就瘦小娇弱,如今淋湿了,瑟缩可怜。
陆玹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道:“我去一趟赵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