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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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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4-07-09 2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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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献俘不是一件容易事,为了能够彰显出大燕的威势,其中颇多章程。端王提前来找霍翎,也只是为了与她打声招呼。

看霍翎表现得如此期待,端王不由一笑。

三月二十,春分。

草长莺飞,大地春回,在漫无边际的辽阔原野上,惊现一道黑色洪流。

旗帜招展,精锐开路,燕西十万将士终于凯旋。

霍翎脱去厚重的大氅,换上轻盈的长裙,此时正站在城门上,看着这道黑色洪流不断蚕食青色草面,一点点铺开,蔓延至城门之下。

她在大军里寻找,没花费多少功夫,就看见了一身明光甲,骑在骏马上,被万军簇拥的霍世鸣。

没有上司在背后捅刀子,又能独领一路军队,还活捉了羌戎首领,霍世鸣笑容满面,意气风发。

似乎是注意到了霍翎的身影,霍世鸣身后,有一个戴着黑色头盔的身影高举右手,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用力挥了挥。

然后,那道身影纵马靠近霍世鸣,与霍世鸣说了些什么,霍世鸣也抬头看向城墙。

霍翎笑着朝他们挥手。

不过很快,霍翎的注意力就被另一个人吸引了。

在霍世鸣后方,有一辆狭小逼仄的囚车。

囚车里,站着一个身材魁梧高大的男人。

低垂着头,杂乱着发,看不清面容。

脖子套着木枷,双手绑着铁链,双手戴着铁镣,被死死束缚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能拥有如此待遇的,当然只能那位要去京师洛城献舞谢罪的羌戎首领。

霍翎还记得周嘉慕对他的评价:“花费二十余年时间,不断发展壮大羌戎,经营出了庞大威望。不论立场,确实无愧雄主之名。”

霍翎也记得李宜春提到他时,那种既痛恨又有一丝无奈佩服的语气:“残暴,自大,狂妄,他身上有太多缺点。但这些缺点放到他身上,只会让你觉得,一位英雄人物原本就不是完美无缺的。”

半年前,羌戎集结五万军队围攻行唐关时,是何等气吞山河。

如今,这位羌戎的雄主,白发苍苍,跌落谷底,阶下之囚。

霍翎安静注视着囚车,直到

囚车进入城中,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小姐,大军已经进城,我们快下去迎接老爷和表少爷他们吧。”

无墨在旁边提醒霍翎。

霍翎长长舒出一口气,朝无墨笑道:“我们走。”

霍世鸣正被一大堆人簇拥着恭维。

也不只是他,围在周嘉慕身边的人明显更多。

无墨垫着脚在人群外围看,小声问霍翎:“小姐,我们还要过去吗?”

霍翎轻笑:“还是别了,反正我们也不急在一时,先让爹爹好好享受一下将领凯旋的光辉时刻吧。”

两人没有往人群里走,却有人从人群最里面努力往外走。

来人脱下黑色头盔,露出一张眉目清冽的面容。

方建白笑:“阿翎。”

霍翎也跟着一笑,来回打量他。

无墨说出了霍翎的心声:“表少爷,你黑了许多。”

霍翎补充道:“但瞧着精气神十足。战场果然是个磨砺人的好去处。”

“我也是这么想的。”方建白抱着头盔,引着她们离开人群,与她们说起行军路上发生的一些趣事。

霍翎听着听着,余光扫见他盔甲下露出的点点纱布,关心道:“你受伤了?伤得严不严重?”

“已经快好了,只是伤到了骨头,大夫说还得静养一段时日。”

“怎么受的伤?”

霍翎不问起,方建白不会主动提及。

但她若问起,他也会如实道来。

“是在最后一战攻入王帐擒拿羌戎首领时受的伤。”

毕竟是羌戎的雄主,即使功败垂成,大业落空,身边依旧有亲信在追随保护。

方建白他们在那里遇到了顽强抵抗。

面对一群不怕死的疯子,即使大燕人数更多,也很难立刻掌控局面。

霍世鸣为了鼓舞士气,身先士卒,方建白一直跟在他身侧护卫。

方建白肩膀上的刀伤,就是在那样混乱的境地下,为了保护霍世鸣伤的。

“虽然受了伤,但也算立了功。”方建白故作洒脱。

霍翎道:“我明日给你送些补身体的东西过去,别总是逞强。”

方建白用懊恼的语气道:“我这不是逞强。明明我才是做兄长的,阿翎对着我说话时的口吻,怎么像是对着阿泽一样。”

无墨捂着嘴笑出声来。

霍翎却从方建白的话里,听出了一些别样的意味。

他在自称“兄长”。

是已经接受了他们有缘无分的结果,决定重新退回到兄妹的位置上吗?

如果是的话,霍翎为他高兴。

他其实也只比她大了两岁,却自小就是个细致周全的性子,能站在所有人的立场上思考问题。

她不爱他,但在她的人生里,他是特别的存在。

霍翎可以坦然算计端王和李宜春,思索着能从他们身上获取多少筹码,却不愿方建白在她身上耽误太多心力。

她只愿他顺遂。

突然,前面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欢呼浪潮。

“这是怎么了?”霍翎好奇道。

无墨去打听了一下:“端王殿下说,今晚要在军营举办庆功宴,让鏖战几十日的将士们放开了吃肉,敞开了喝酒。大家都高兴得很。”

端王忙着招待将士们,无法抽身来找霍翎,却派了亲卫来问她要不要出席庆功宴。

亲卫转述端王的话。

“殿下说,军中将士们大都听说过襄安郡君的事迹,这庆功宴,也是属于郡君的庆功宴。”

“如果郡君出席,他就在前排给郡君单独设一桌。”

霍翎也没想到端王会这么说,诧异过后,立即表示自己会准时出席。

当天晚上,军营烛火通明,欢呼声、叫好声、饮酒碰杯声不绝于耳。

位于军营正中央的点兵场,更是热闹非凡。

军中数得上名字的将领,按照官职高低,列坐两侧。

坐在主位的人自然是端王,端王之下,周嘉慕和霍世鸣一左一右。

霍翎的位置就在霍世鸣下首。

她的对面,正是李宜春。

在端王发表了一段讲话,表扬了英勇作战的将士,又缅怀了壮烈牺牲的将士后,宴席终于开始。

霍翎端起酒杯,先给霍世鸣敬了一杯酒:“霍将军身先士卒,风采过人,我敬霍将军。”

世鸣哈哈大笑,与霍翎碰了一杯:“阿翎,莫要促狭。”

霍翎眼眸一弯,嗔怪道:“爹爹,我说的明明是真心话。这宴席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和你敬酒呢,我要是不抢着说一段敬酒词,你一会儿都抽不出空回应我了。”

可不是嘛,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已经有好几个人端着酒杯朝霍世鸣过来了。

霍翎体贴道:“我明日在县衙里单独为爹爹设宴,届时再与爹爹好好聊天。”

霍世鸣点头应了。这里确实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坐在霍翎身旁的无墨,笑着为霍翎重新满上酒杯:“小姐,你这第二杯酒,来跟我喝吧。”

无墨双手端着茶杯,认真道:“我敬小姐,得偿所愿。”

虽然几经波折,虽然并非事事如意,但好在,她家小姐还是顺利去了京城。

——以功臣之女的名义。

——以襄安郡君的身份。

“谢谢。”霍翎同样郑重。

才刚放下酒杯,霍翎就见对面的李宜春一直在盯着她。

李宜春坐姿有些懒散,一条腿支着,右手撑着膝盖。

他依旧没穿着大燕的戎装,只随意穿了件黑衣,列坐在前排,却没人去敬他酒。

对于这样的处境,李宜春泰然自若,手里晃着酒杯,酒液在烛光下散发着碧绿色的光泽,仿佛他那双碧绿色的眼瞳。

霍翎笑了下,端起酒杯遥敬他。

李宜春愣了愣,下意识放平自己的腿,端正了坐姿。

但很快,他就从坐席上起身,越过人流来到她面前,简单粗暴地压低酒杯,与她的酒杯碰撞。

“什么时候为我摆庆功宴?”

“你想什么时候?”

“明日?”

“明日不行,明日我要为我爹摆庆功宴。”

李宜春瞪她:“那就后日。”

“好,还是在老地方。”

李宜春勉强满意。

他看了眼霍翎右边空着的坐席,要不是周围人多眼杂,他早就跨过面前的桌案坐过去了。

但周嘉慕和端王就坐在不远处,即使他们周围围满了敬酒的人群,李宜春也不敢这么做。

倒不是怕被周嘉慕和端王发现。

他有理由怀疑,他敢走进去,这女人就敢直接把他推出去,还会趁机赖掉他的庆功宴。

他只能站在桌案前,一脸烦躁不爽地向她邀功。

“庆功宴记得摆得大一些。”

“要知道,你爹能抢在周嘉慕他们前面活捉那老东西,还多亏了我。”

“什么情况?”霍翎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趣。

李宜春哼道:“我把那老东西可能藏身的几个地方都告诉了你爹。”

当时三路大军包围羌戎王帐,羌戎早就没有了反抗的能力。谁能掌握准确的情报,谁就能更早找到羌戎首领。

“原来是这样。”霍翎面露欣喜,眼眸也跟着笑弯,“李宜春,谢谢你,你真是帮了大忙了。”

李宜春反倒被她的郑重道谢,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客气。谁让我们是合作关系。”

“阿翎。”上方突然传来端王的声音。

霍翎循声看去,脸上露出一点疑惑询问之色。

端王朝霍翎举起了酒杯。这场宴席上,所有人都在主动敬他酒,这是他亲自敬出的第一杯酒。

李宜春心下嗤笑,转身回了自己的坐席。

这场庆功宴持续的时间极长,等到宴饮结束,已接近三更天。

周嘉慕原本想让端王歇在军营,但端王看了看霍翎,还是决定打道回县衙。

被人敬了太多酒,即使端王酒量不错,这会儿也有些醉了。他靠着马车,支着额头,闭目养神。

霍翎坐在他对面,撩起马车帘子,眺望天际那轮明月。

“我看到今日宴席上,李宜春去给阿翎敬酒了。”

端王眼睛没有睁开,带着几分醉意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

“阿翎与他很熟吗?”

霍翎放下马车帘子,笑道:“不熟,但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今日宴席上,殿下、周将军和我爹周围都围满了人,只有我和他周围空荡荡,就随意与他聊了聊。”

端王睁开眼睛:“那李宜春并非善茬。”

“阿翎可能不知道,在大军攻入王帐后,李宜春当着羌戎首领的面,手刃了自

己的几位兄长。”

他冷哼了下:“果然是蛮夷之辈,行事如此残暴血腥,连自己的血亲都能痛下杀手。”

霍翎面露诧异,心里却不赞同端王的评价。

那些人将幼年时的李宜春和野狼关在一起,逼李宜春潜入常乐县行刺杀之事时,可曾顾念过血脉亲情?

他们不曾视李宜春为血亲,又怎能怨李宜春待他们如仇寇。

“阿翎似乎不太赞同我的看法?”

霍翎回神:“我只是被他的行事惊到了,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端王失笑:“阿翎也会有惊惧害怕的事情吗?”

“殿下!”霍翎提高音调。

端王笑得胸腔都在振鸣:“是我说错了话,阿翎莫恼。”

等回到县衙时,已近五更天。

霍翎这一觉,愣是睡到了中午才醒。

她起床梳洗后,亲自去了趟厨房,给厨子塞了十两银子,托对方帮她置办一桌丰盛的酒菜。

不多时,霍世鸣、方建白和孙裕成三人就到了。

饭菜没那么快做好,所以厨房那边先送来了一桌下酒菜。

花生米,咸鸭蛋,腌萝卜,酥白肉蘸盐。还有一道凉拌荠菜和一道炒笋片。

几人吃着东西,聊着前线的事情。

用过晚饭,霍翎将早就准备好的补品塞给方建白。

这一大包东西,方建白险些抱不住:“阿翎,这也太多了。”

霍翎道:“里面大半是红枣、红花生、枸杞,你平日里闲着无事就吃上一些,或是拿去泡水喝。”

方建白说:“还是太夸张了。”

“反正放得住,你慢慢吃。”

方建白无奈,也只能如此了。

霍世鸣单独将霍翎叫到一边,满脸庆幸唏嘘:“还好有李宜春提供的情报,我才能成功抓住李向笛。”

“当初我们选择跟他合作,真是走对了一步棋啊。”

霍翎:“这件事情,李宜春也跟我说了。”

霍世鸣又叹道:“昨天夜里,端王殿下跟我聊到回京之事。最迟半个月,他就要动身回京了。他与你知会过这件事情吗?”

“知会过。”

霍翎不像霍世鸣那般愁眉不展,她微笑道:“我也正要和爹爹说起这件事情呢。”

“我是这么想的,爹爹抓住了李向笛,却因为身负要职,不能轻离燕西。爹爹不如给朝廷上书一封,就说是由我这个做女儿的,代爹爹进京献俘。”

霍世鸣眸光一亮,这个主意好。

这样一来,阿翎就有正当理由跟着端王进京了。

“没问题,我明日就给朝廷写折子。”

解决掉这桩烦心事,霍世鸣才与霍翎说起家事。

“我与你母亲、弟弟也有大半年未见了。你这一走,更是好几年都不能相见。”

“所以我想着写信给他们,让他们过来住一段时间。”

“你当初来常乐县,只带了几身换洗衣服,别的东西都留在家中。你要是还有什么想一起带去京城的,可以写信让他们帮你一起带过来。”

霍世鸣这个安排确实很好,与其让霍翎再回一趟永安县收拾行李,不如让方氏他们带过来。这样能少些折腾。

霍翎笑着应了,却又想起一事:“母亲和阿泽,知道我要与端王去京城的事情吗?”

霍世鸣微怔,莫名有些心虚:“之前你离开的时间还未定下,我就没急着告诉他们。”

霍翎平静道:“那爹爹可以考虑透露一下了。”

方氏一直都想要撮合她和方建白,要是突然知道她要和端王进京,一时之间估计无法接受。

一家人熬了那么久,才终于熬到出头之日,霍翎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和方氏闹出太大的矛盾。

霍世鸣低咳一声:“行,我想想怎么在信里和你母亲说。”

“这件事情连建白都接受了,你母亲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吧……”

嘴上这么说着,霍世鸣却已经开始头疼了,连即将见到妻子和幼子的喜悦都被冲淡了不少。

翌日上午,霍翎将写好的书信交给霍世鸣,带着无墨又去了酒楼。

她以为自己已经算到得早了,结果一推开包厢门,李宜春早就坐在窗边等她,桌子上摆着一堆乱七八糟,也不知是从哪儿买来的点心。

霍翎拿起一块桃花酥:“学得很快嘛。”

李宜春将手里的桃子上下抛着,阴阳怪气道:“毕竟我小气又不懂得待客之道,要是学习能力还不行,霍姑娘怕是根本懒得瞧上我一眼。”

霍翎围着他左右瞧了瞧。

“你干嘛。”李宜春警惕。

霍翎一本正经道:“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光是这张脸,就值得我多瞧两眼了。”

李宜春一愣,甚至忘了去接那个被他抛起的桃子。

霍翎右手一伸,精准接住下坠的桃子。

李宜春气得涨红脸:“谁妄自菲薄了?你当我没学过这个词吗!”

霍翎用帕子擦了擦桃子表皮,递到唇边尝了一口:“还挺甜的,你在哪儿买的。”

李宜春恶狠狠道:“路边摘的。”

霍翎说:“我高估你了。”

李宜春哼道:“不,你低估我了。”

“我是路过街边的时候,看到那家的桃子结得很好,敲门问那家卖不卖,然后掏钱买的。”

霍翎问:“你就买了一个吗。”

李宜春:“你要是喜欢,我再上门去买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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