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到了,不过一夜之间,世界便变成了雪白色。
白压压的雪花堆叠在万物之上,将视线所及之处,都变成了一片苍茫的白。
沈慢摇晃着尾巴缩在山洞里,天气冷,他没出去打猎,找了个暖和的山洞在早就铺好的稻草上缩成一团。
沈慢是只花豹,身形矫健,除了打猎,其它时候就喜欢趴在树干上晃荡着尾巴休憩。今年气候异常,夏天格外炎热,冬天也来的分外突然,冬天一到,许多食草动物要么迁徙要么冬眠,食物一下子成为了紧缺的东西。
沈慢扭过头,舔了舔腿上的伤口。
这伤口是几天前被一群鬣狗围攻时弄下的,虽然他咬死了十几只,才凶狠地将它们吓退,但自己也负了伤,不重,但需要休息。
沈慢的母亲离开的早,幼小的他一直过着艰难的独居生活,好在成年后,他的身体逐渐强壮,狩猎技巧也越发纯熟,几乎很少再饿肚子了。
可看现在这副情形,这个冬天似乎会格外的难熬。
伤口影响了打猎,还是在食物紧缺的季节,沈慢把下巴垫在爪子上,碧绿色的眼睛半眯着,睡会儿吧……睡会儿就不疼了……
风中突然传来一阵血腥味,对气味敏感的沈慢一下子警惕地直起了身体,有什么东西在往这边来,是很危险的东西!
沈慢喉咙里发出低吼,尾巴一下又一下的砸在地上,溅起一地灰尘。
一个黑影缓慢的出现在洞口,身形巨大,透着股不善的味道,沈慢踉跄着站起,他没有后退,凶狠地盯着那个身影,这气味很熟悉,他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那身影逐渐靠近,沈慢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一头漂亮的雄性狮子,正值壮年,体型比普通狮子还要更大一些,金色的鬃毛像王冠一般围绕在颈项之上,他远远的看着沈慢,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耀耀生辉。
沈慢认得他,他们似乎总是偶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无论是捕猎,还是睡觉,亦或者是闲得无聊玩耍时,空气里都会隐约嗅到狮子的气味。
沈慢一开始还十分警觉,但后来发现这狮子对他并无恶意,便习惯了他的存在。
此时他的出现却让沈慢有种不妙的预感,在兽人的丛林里,受伤就意味着会被趁火打劫。
沈慢发出低吼声,警告着他不要靠近。
然而狮子无动于衷,他一步一步,走到了一个沈慢无法忍受的距离,似乎是察觉了再进一步就是沈慢的底线,狮子停下脚步,轻声开口道:“你受伤了吗?”
这是沈慢第一次听到他说话,年轻又悦耳的声音。
沈慢没有回答,依旧凶狠地龇牙。
狮子不再说话,他又一扭,将身侧的东西甩到了沈慢的面前。
那是一头刚被猎来的羚羊,新鲜,还冒着热气,已经五天没有进食的沈慢在看到食物时立马吞了吞口水,他强行忍住食欲:“什么意思?”
狮子缓慢趴下了,像只温驯的大猫,他说:“吃吧。”
沈慢道:“为什么?”
狮子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又重复了一遍:“吃吧。”
沈慢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低下头咬住了猎物,虽然情形很奇怪,但他已经五天没有进食,腿上的伤口愈合得很慢,这时候撑着身体出去打猎,就算捕捉到猎物,伤口也会崩裂。
新鲜的食物让沈慢沉浸其中,直到狮子又往他身侧靠近了几步,他才猛然惊觉,抬起头发出威胁的吼声:“别靠近我——”
狮子好脾气的停住脚步,他说:“好。”
沈慢怀疑的看着狮子,他不明白这头狮子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他一无所有,甚至现在还负了伤。
如果他们打起来,自己以命相搏也不过四分胜算。
狮子动动耳朵,目光灼灼的凝视着沈慢,他自然有他想要的东西。
还真是饿狠了,沈慢一口气吃掉了大半只羚羊才停下,见狮子也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便开始打理起了自己的皮毛。
把爪子舔湿,慢悠悠地抹干净脸上的血迹,又抹抹耳朵,势必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才好。
他打理着自己,狮子就在旁边看着,沈慢从他身上没有察觉出恶意,逐渐放松了警惕,心想这狮子真是奇怪,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不过不攻击自己,还给自己送了食物,沈慢便没有再管他,吃饱了开始犯困,缩成一团便开始休息。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夹杂着呼啸的风,好像要将一切都冻结。
沈慢本以为狮子在自己身边,自己会睡不着,谁知迷迷糊糊的竟是轻松进入了深眠,等到他醒来时被自己的放松吓了一跳——要是这时候被攻击,他肯定没命了。
但狮子没有攻击他,他趴在沈慢不远处,帮他挡住了风雪,见到沈慢醒来,他轻声道:“醒了?”
沈慢道:“你叫什么名字?”
狮子说:“我叫徐舟野。”
第一次,沈慢知道了他的名字。
接下来的日子平平无奇,狮子会每隔一段时间出去打猎一次,带回来足够他们两个吃的食物。
沈慢从一开始的警觉,到后面逐渐习以为常,不得不说,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能在不知不觉中将你的警惕瓦解。
这天,沈慢正低着头吃着徐舟野带来的半头野牛,一抬头,看见徐舟野的脸就杵在自己旁边,距离近得一转头就能贴上了。
沈慢:“……”这距离是不是太近了一点点。
徐舟野却对此浑然不觉,他金色的眼睛盯着沈慢,简直好像看不够似的。
沈慢往后退了一点点。
徐舟野往前靠了一点点。
沈慢又往后退了一点点。
徐舟野正打算继续往前靠,便被沈慢一爪子拍在了脸上:“别靠太近——”
说是爪子,其实是没伸出爪子的肉垫,力道也不大,拍在脸上软软的。
下一刻,徐舟野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笑容没头没脑,让沈慢捉摸不透,他蹙眉道:“你笑什么?”
徐舟野咧开嘴,露出一排整齐的,白森森的牙齿,他说:“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开心。”
开心?明明是带食物来的那个还开心?沈慢觉得眼前这头漂亮的狮子真是奇怪。
徐舟野却满不在乎,用爪子把牛肉往沈慢的身边推了推示意他继续吃。
吃得好,伤口也恢复的快,原本瘦了些的身体圆润了回来,再也看不到嶙峋的肋骨,此时已是隆冬,天地之间一片雪白,风像残暴的巨兽,凶残的席卷了一切。
这是沈慢见过的最难熬的一个冬天,对于他们这种不冬眠的大型食肉动物而言,如果没有徐舟野的投喂,沈慢觉得自己很难熬过去。
内心深处的警惕之心逐渐褪去,对徐舟野的感情也变成了感激,沈慢没有再拒绝徐舟野的靠近,等到他意识到的时候,徐舟野已经窝在他的身侧睡觉了。
距离太近了,沈慢自从离开母亲,就是独自生活,从未有活的生物离他这么近。他甚至能感觉到徐舟野灼热的气息扑打在他的颈项,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感。
沈慢有些不自在,他想要扭过身,离徐舟野远一点,身侧本该熟睡的狮子却突然探出爪子,一把按在了他的腰侧。
沈慢浑身一个哆嗦,差点没从地上弹起来,所有动物的腰腹都是最脆弱的部位,只会露给最亲昵的伙伴。
那么徐舟野,是他最亲昵的伙伴吗?
沈慢说不好。
但他意识到自己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时,还真的被吓了一大跳——他居然在认真的考虑,徐舟野是不是他的伙伴了。
如此想着,沈慢忍不住蜷成一团,把脸埋在爪子里,当了一只暂时逃避的鸵鸟。
在沈慢身后的徐舟野睁开了眼,他没睡着,爪子轻轻的搭在沈慢的腰侧,那里是缎子一般柔软的皮肤,虽然在搭上去的时候沈慢的身体僵直了一下,但竟是没有躲开,他容忍了徐舟野的冒犯。
徐舟野对此十分满意,他想起了初见时,沈慢对待自己警惕的态度,和此时柔软的接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徐舟野不是个急切的猎手,他知道,耐心一点的狩猎,会让他获得更多。
他已经观察了这只漂亮的花豹很久,知道他几天捕一次猎,知道他最喜欢什么口味的食物,知道他喜欢趴在哪根树杈上休息,知道他一直独身,对一切都充满了警惕。
不过没关系,徐舟野有的是时间和耐心,他嗅着他的气息,知道他必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外面的风雪又大了,或许是寒冷,或许是彻底放下戒心,不知不觉中,沈慢和徐舟野越靠越近,他浑然不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和徐舟野的身体牢牢的交缠在一起,肌肤贴着肌肤,灼热的体温顺着薄薄的皮肤互相传递。
这是第一个没有那么寒冷的冬天,沈慢闭了眼,陷入了许久未曾有过的憨甜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