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妃再见好友闫小萤时,是在淳德帝的葬礼上。
满殿白衫哭声里,一张丝毫没有做作悲切的脸就显得格外扎眼。
不过一向机敏的瑞祥王妃自然不会露这等马脚。
她从孝衫下的零食口袋里掏了些什么出来,抹在眼角,不消片刻就眼圈红红了。
也不怪小萤哭不出来。她与夫君瑞祥王是午时刚刚抵京,不到一日,人就没了。
记忆里那个健硕得似乎能长命百岁的帝王,短短十余年光景,便头发花白,而且犯了体虚的病症。
小萤起初想不明白,可待看到一殿哭得凄厉的貌美妃嫔,突然就什么都懂了。
以前汤皇后和商贵妃分庭抗礼时,宫里能出头的妃嫔都是有数的。
淳德帝有一心扑在国事上,在女人身上也算张弛有度。
可待怡妃成为小汤皇后,便不再禁看宫人争宠,只要别心大得争抢后位,能得几分帝王关隘,都是诸位的本事。
一时间,各种在陛下跟前偶遇的花样子就层出不穷了。
而人到中年的男子,本就在这各方面有些顺心,可有些女子就是有本事让男人觉得自己又行了。那种自信突然寻回之感,比女色更叫老男人沉迷。
只是有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就是以损耗健康为代价的,房事与国事两头点蜡,宝贵的精气也这么一点点消耗完了。
人的衰老,往往就是一瞬间。所以淳德帝在猎场时,因为一时眩晕不小心摔下马,磕到了脑子后,人很快就不行了。
只是人在昏迷前,总算是想起了传位的正事,便是召来重臣,宣布传位给大皇子凤渊。
不过这遗诏也颇有些意思,将凤渊册封太子,传承皇位,而他的王妃闫氏,却被封为侧妃。
这意思不言自明,儿子当王爷的时候,爱怎么胡闹都成。
可若将来做了皇帝,那个坐在后位上的,怎可是来路不明的女子?
甚至这太子妃的人选,淳德带都替大儿子选好了,乃是旺族周氏女,品貌端良,堪为一国之后。
写完遗诏,又让人快马催促凤渊入京后,淳德帝病情渐陈,隐隐有中风征兆。
显然,淳德帝给儿子出了身为帝王必须经历的最后一个考验,江山美人,看他选哪一个。
相信权势唾手可得时,凤渊会权衡利弊,做出选择。
毕竟十多年过去了,再浓的爱宠也该散了。
说不定凤渊还会心里暗暗感激着他这个做父亲的,给他一个合理的借口,再另娶一个贤淑端雅的良妻。
毕竟江浙王府的消息,也时不时传入淳德帝的耳中。
儿子跟那个女匪过的日子,也不是那么顺心。
不然为何足足十年,那女子都一直不曾有身孕?
听说闫小萤毫无妇德,跟凤渊吵架时甚至会咬人抓脸,不止一个王府下人见过这情景。
甚是有那么几次,凤渊居然被悍妇赶出了府,跑去军营过夜。
淳德帝听了,都有些不信这么能忍的会是自己那个大儿子。
只是那女子也有些心机,许是怕儿子变心,也不知从哪里寻了秘方,终于生下了个子嗣。
这类伎俩,都是女子惯用的,淳德帝觉得现在正是不伤父子之情,让儿子换个正妃的时机。
可瑞祥王入京时,带了五万精兵不经圣旨宣召,更不顾军队无奉诏不能入京的禁令,如此秣马厉兵入了城门。
这消息让淳德帝刚刚清醒的眼睛都气得血红。
凤渊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疑心这传召的圣旨是陷阱,才带着军队,全副铠甲公然闯入城门,又包围了皇宫吗?
当凤渊来到病榻前时,淳德帝的嗓子含痰,转动着浑身唯一能动的眼珠,语气含糊问他,明明是奉旨继位,非要摆出这逼宫的架势要作甚?
凤渊入宫的时候,满身铠甲,连腰间的佩剑都没有解,下面的禁军统领也知道这位是奉旨入京的皇位继承人,谁也不好去解大皇子的佩剑。
倒是那个据说是陛下钦定未来太子妃的周家女郎,鼓足勇气,再一众宫人里摆出贤后姿态,当看几位大臣的面,温婉规劝大皇子卸甲入内见陛下。
结果凤渊连看都没看她一眼,那女郎就被瑞祥王身后的侍卫粗鲁推到了一边去。
凤渊坐得离病榻稍远,有些冷漠地看着衰弱得有些脱相的父亲,冷冷解释:“我能承位,不是你的恩赏,而是我凭自己的本事赚来的。”若是承接了遗诏的皇子不是他,而是小六小七之流,那么今日他也照样如此包围皇城,扭转乾坤。
何须拿个狗屁不通的圣旨,变着法儿折辱他的萤儿?
淳德帝知道凤渊的脾气,却没想到他这个年岁,却还是有着少年郎的固执。
他这是干嘛?跑来跟要咽气的老子耀武扬威?
凤渊看着淳德帝的光景,淡淡道:“十年来,我远居江浙,不是没有能力早早回来,而是因为小萤喜欢自由些,若是在京城做个不上不下的王妃,难免有不长眼的在她跟前晃荡,平添腌腾。她若喜欢,我连帝位都能奉上。父皇你是如何想的,居然发那么荒谬的旨意?”
既然当老子的不珍惜所剩无几的父子情分,那休怪他不给脸,就这么一路带兵冲入京城。
奉旨继位?他不稀罕!就算落得个篡权夺位的名声又如何?
百年之后史书,爱怎写都成!可他的正妻,只能是闫家小萤!
淳德帝气得颤抖,含糊道:“堂堂男儿,竟被妇人拿捏……”
“被妇人拿捏不好吗?我母亲当初何等贤惠,为你出谋划策,却因才干出众遭了你的猜忌。那慕甚因为保藏祸心,想要逼迫母亲离开你,便与魏人勾结设下计谋,害得母亲落入魏人陷阱。你那时是不是觉得十分轻松,便跟今日恩赏我一般,觉得有了另娶高门女子的合理借口?你没有摒弃失节的正妻,却任由她被后宅女子磋磨,以至于最后含恨而终。你这样的,才不配男人,连个妇人都不如!”
淳德帝被骂得浑身颤抖,伸手指着凤渊:“你……你……”
凤渊冷漠起身,他不想再跟这男人同处一室,不然会激发他所有蛰伏的暴虐。
那天,凤渊离开不久,淳德帝便因为嗓子憋着的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据说淳德帝死前留有遗诏,陵墓里的妻穴,留给发妻叶氏,死后移坟同葬。
这样惺惺作态的旨意自然也在新帝的桌案前被撕得粉碎。
他的阿母葬在江浙,对着的是阿母喜爱的山水,男人无用廉价的忏悔,还是跟着枯骨埋入地下,不要再见天日得好。
登基那日,闫氏小萤被新帝册封,乃一宫之后。
凤冠锦衣长裾礼裙,自是贵不可当。
只是依着闫氏一个盐贩女的出身,最后能稳居后位,实在是叫人不服气。
更有些老臣命妇,自恃世家出身,少不得要仗着世家女的金贵,倚老卖老,给新后讲讲规矩,顺便让她学学小汤太后以前的贤德,广开后宫,给陛下纳入佳丽。
毕竟她与皇帝成婚十余载,膝下只有一子,实在人丁单薄。
那新后听了这话,只是笑笑说:“陛下尚武,最不喜柔弱女子,诸位家中若有武义高强的只管送来,能打赢我,便可入宫了。”
这是什么鬼话?她都贵为皇后了,难道还不知体面,要学街市泼妇给入宫的女子打架扯头发?
结果还真有不自量力的武将人家,将自己家里的女郎送来,说是自小习武,必定能讨得陛下欢心。
可没等人入宫中,京中便再次举行了武盟擂台赛,连同大奉,乃至番邦诸国的武林高手齐聚。
各色门派里,代表萧九牧大侠的萧门弟子,竟然是个身材窈窕的蒙面女郎。
虽然是个女子,却承袭了萧九牧大侠今年潜心研创的剑术,十年苦修的剑术接连击败数位高手,惊艳全场。
也不知这女子是什么来路,惹得新帝为她站台,待女子利落将两个男子踹下擂台时,新帝竟然起身,举着水杯走到女郎面前。
“打得尽兴了,就回去吧,一会日头太毒,还在这晒着,晚上又要喊直皮疼了。”一向冷漠寡言的陛下,居然温语劝哄,高大英俊的帝王一旦温柔小意,自是让人心神微荡。
看得旁边观台上的贵妇女郎一阵脸红眼热。
看来陛下喜欢尚武女子竟是真的!这让那些会些拳脚的女子既惊喜又丧气。
虽然她们也会些拳脚,可那擂台上的女子也太厉害了!
据有些行家说,这女子青出于蓝,也不知被萧大侠如何操练出来的,若非她方才收着劲儿,那些跟她对打的高手恐怕非死即伤。
就是不知,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后会不会后悔夸下海口?待这位萧大侠的高徒入宫,看那盐贩皇后该如何是好!
可就在这时,那女郎摘下了遮挡太阳的面纱,露出了明艳动人的脸庞,笑吟吟地让新帝亲自端水喂着喝。
“这.这不是皇后娘娘吗?”
“天啊,真.真的是皇后娘娘,她居然有这等身手!”
憋闷了多年的三皇子,如今的镇西王凤栖武终于可以说话不用勒裤带了,神清气爽地替嫂子吹起牛皮了:“这算什么?你们是没皇后娘娘当年击杀大魏高手碎银的飒爽英姿!上百人围击驿官,娘娘她临危不乱,指挥得当,杀他们个落花流水,断胳膊断腿乱飞,还生擒了主帅,祭旗慰亡魂??”
那么多年前的记忆,显然在三皇子这有了偏差,便是牛皮捡大个的吹,吓得那些贵妇们都直了眼睛。
他这些年一直都呆在大皇兄的身边,受了兄长影响,也没有纳什么妾室,他的王妃嫣嫣偷偷在一旁拉他的衣袖,小声提醒:“你说串了吧?这明明是皇后娘娘领兵在长岭围剿魏人的事情。”
这些年,小阎王打了太多胜仗,难怪三皇子记混了。
夫妻二人一唱一和,让那些有心送女儿入宫的武将夫人吓得面无血色。
她们家中有武官,自然能将事情对号入座。
那个长岭围剿魏人的,不是那个鬼见愁的小阎王吗?
怎么镇西王却说,是闫皇后领军围剿?
当陛下亲自撑着一把油伞,护着皇后上了龙辇,同车回宫的时候,关于新后乃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浙匪首小阎王的事情也不胫而走。
只是这事儿,传得再有眉眼,也不会有人不知死活去求证。
就像小萤以前说过的,代替大奉收复失地啊!这其中的阳谋,岂能道破?
有人不信,偷偷到六皇子那求证。
风栖若不由自主地捂了捂额头,仿佛有人在那弹着脑崩,一时恼着:“陛下与皇嫂的事情,岂是你这等人能问的,给我滚远些,莫要给我召晦气!”这一场擂台之后,再也没人不自量力,提起往后宫送人的事情了。
以前的毒后,无非搬弄伎俩害人。
可是现在的皇后,可是明晃晃敢抽刀去亲自杀人,伸手扯陛下脸的悍妇!
“怎么办?我太善妒,害得宫中的女子蹴鞠队都凑不齐人!”
月色之下,小萤躺在凤渊的怀中,懒洋洋道。
凤渊将剥好的葡萄递到她的嘴里,顺势亲吻一下道:“先皇留下的那些女人还不够你折腾的?我看太后汤氏不是跟你玩得很好?”
小萤伸了懒腰:“我问汤觅要不要出宫去,若她想,我便给她安排。不过她却在宫里呆习惯了,如今这般守寡甚好,身体康健,不必被母族压着,更不用做利弊权衡。对了,那个霍不琛还在年年给她写信呢!”
凤渊听了,冷漠挑眉:“若你看太后寂寞,待平定了魏国都城时,我将那位多情王抓来,给太后做个面首!”
小萤听得有些神往,不禁道:“不是有兄弟两个?那另一个呢?”
凤渊忍不住掐她的腰,使劲拉入怀中:“没给我的皇后,留一个,挑理了?看来是朕侍奉得还不够?没讲我的皇后喂饱!”
小萤笑着闪避,却还是被他拉入了层层帘幔里,一时镣铐晃啷作响,春暖香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