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公子竟然会答应, 一旁的谢二实在难以置信,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等看到谢寒楼捡起棋盘上的暖玉棋子,与那位倪姑娘对弈起来, 谢二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公子他真的在教人下棋。
可是为什么啊?
谢二也是满心的凌乱, 要知道公子未中毒前, 江湖上追逐他的女子可不比薛公子少,只不过薛公子比较潇洒不羁, 而自家公子更温和有礼罢了。
即便是中毒之后, 再不能站立, 追逐他的江湖女子依然大有人在, 甚至还有特意学了棋艺上门讨教的, 却通通被公子温言婉拒了。
如今, 他却答应了这样一名无颜女教她下棋, 谢二真的看不懂自家公子的心思。
可即便看不懂谢二也不敢再随意开口,上次在酒楼谢一已经训过他了。
谢二的心思谢寒楼并不知晓,其实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 许是因为女子的眼神。
自从身中奇毒意外瘫痪后,谢寒楼见过太多心疼、惋惜、可怜, 甚至是幸灾乐祸的眼神,而这些情绪他没在倪姑娘的眼中看到分毫, 仿佛他与普通人无异, 就连先前推他下台阶, 也是十分自然的态度。
这让谢寒楼莫名觉得舒服, 或许这就是他答应下来的原因。
真的下起棋来,谢寒楼发现倪音没有撒谎,她真的一点也不会。
下了没一会儿, 连谢二都被倪音的棋艺震惊到了,谢寒楼却依然在认真地教。
也是不知道谢寒楼的棋艺和他的剑术,在江湖上同样闻名,甚至连很多棋艺大师都不是他的对手,倪音学得格外心安理得。
她本就聪明,以前当演员学舞蹈、古琴之类的也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学得似模似样,更别说下棋这种不需要基本功的技艺。
谢寒楼只教了她一遍,倪音就可以跟他下得有来有往,后面甚至还能完美复刻谢寒楼的布局战术。
尽管女子的布局谢寒楼一眼便能看透,他仍然惊讶于女子的聪慧程度。
“下棋你很有天赋。”谢寒楼温声说道。
正在思考自己下一步要怎么走的倪音,讶异地向他看来,“真的吗?”
“嗯。”谢寒楼再次予以肯定。
“都是谢老师教得好!”倪音笑着恭维。
从倪音的口中听见这个称呼,谢寒楼微微一怔,旋即莞尔。
就在两人又结束一盘棋局时,薛临和宫素衣终于回来了。
看见自己寻了半天的倪音此时竟然坐在谢寒楼的面前,在跟他下棋,薛临的眉头瞬间皱紧。
“倪音,你去哪儿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虎啸岭。这儿不比桃花村,听说就连官道上也出现过老虎,真遇上了,我怕你逃都来不及……”薛临径直走到倪音面前,语气有些急切。
“不会的,我刚刚和闻人巽在一起,他也会轻功,真的遇上老虎,他会带着我一起逃的。”倪音笑着说道。
自己在关心她,她却半句不离闻人巽,薛临立时抿紧唇角。
闻人巽,他从未这般厌恶过一个人。
下意识向不远处的马车看去,并没有在上头看到那个做作的男人,薛临眼神微讶,“他人呢?”
“谁?”倪音眼神好奇。
“遇到老虎会带着你一起逃的那位。”薛临的语气略微有些讥讽。
“闻人巽吗?”倪音笑了起来,“他家中有事先离开了……”
“离开了?”薛临神情诧异,某人一副恨不得天天和倪音黏在一起的模样,怎么会舍得离开?
“他有说要离开多久吗?”薛临忽然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没说。”其实说了的,可倪音就是想挑动一下薛临的神经。
果不其然,薛临的眼中瞬间掠过一丝讶意。
他非常好奇倪音到底是怎么跟闻人巽说的,明知道她四天后就需要与人互渡津液,某人怎么可能会在这个节骨眼离开?什么事情这般紧急?
现在闻人巽走了,倪音有考虑过四天后的情况吗?
她会来找他吗?薛临垂下眼。
可是闻人巽离开,她才来找他,把他当什么了?遭遇突发情况的备选?是不是等闻人巽回来后,他又会被她丢到一旁?
他薛临还没这么贱,由着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薛临轻轻攥紧拳头。
并不知道薛临心中所想,倪音偏头向他身后的宫素衣看去,“宫姑娘,你手里抓着的是什么?”
正暗暗思考薛临古怪语气的宫素衣,忽然听到倪音的声音,立刻抬头向她看来。
“你说这个吗?”她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倪音这才看清竟然是一只兔子。
“刚刚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这只傻兔子一头撞到了树桩上,我就捡了回来,准备晚上给大家加个餐,我的厨艺可是大家吃了都说好的,”宫素衣微微抬起下巴。
说起来也是奇葩,明明出身华佗谷,宫素衣却对医术并没有那么感兴趣,反而更爱庖厨。偏偏华佗谷的众长辈们硬要逼着她学医,好继承华佗谷的衣钵。
原主倒是对医术很感兴趣,可惜啊,还没来得及认回宫家,就一命呜呼了。
“那我们今晚有口福了。”倪音缓缓翘起嘴角。
虽然这人生得貌丑,可说话还蛮中听的。
宫素衣在心里小声嘀咕了句,而且看见她对自己笑,宫素衣还觉得有些满足,真的太奇怪了。
明明她跟二哥哥一样,都不喜欢丑人来着,这是怎么回事?
宫素衣的心里莫名有些别扭,一时间也忘了纠结刚刚薛临跟倪音说话的语气。
红衣少女扭头就去了河边,开始处理起自己捡到的这只兔子来。
宫素衣的厨艺没有吹嘘,三两下就将处理好的兔子架在火上烤了起来,烤的过程中她还不断从随身的小布包里取出一些瓶瓶罐罐,撒在兔肉上。
没多久,一股浓郁的肉香便在四周蔓延开来,就连那些啃干饼子的武师们也不由得咽起口水来。
可很明显,宫家二小姐的厨艺,他们哪有资格品尝,还是就着香味多啃两口饼子吧。
兔肉烤好后,宫素衣直接撕下一只兔腿,主动凑到薛临身边,就要喂他。
见状,薛临下意识看了倪音一眼,接过兔腿,“我自己来就好。”
瞧见薛临这般生疏的态度,宫素衣的心里有些不舒服,“二哥哥,为什么不让我喂你?大家都知道,我们是未婚夫妻不是吗?”
薛临蓦地转头向她看来,“我们从来都不是未婚夫妻,和我有婚约的是你姐姐。”
“可姐姐已经失踪十几年了,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宫、薛两家的婚约理所应当落到我身上。”宫素衣理直气壮道。
作为那个已经失踪十几年的姐姐,倪音坐在一旁托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狗血八点档。
“这世间还没有哪条规矩规定,姐姐失踪,婚约必须由妹妹继承的。何况宫、薛两家还没到不联姻就活不下去的地步,如若宫大小姐真的已经离世,这份婚约我自会禀明父母长辈,取消便是。”薛临认真说道。
宫素衣简直难以置信,“为什么要取消?你以前明明都无所谓的,为什么突然要取消?你是不是,有了喜欢的姑娘?她是谁?”
宫素衣敏锐得惊人。
薛临同样被她吓了一跳。
更要命的是,在从宫素衣的口中听到喜欢的姑娘这几个字时,他的脑中一瞬间闪过的竟是倪音的脸。
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往倪音那边看去的冲动,薛临轻抿了抿唇,“你不要胡说八道……”
“才没有胡说八道,我看你分明就是有了喜欢的姑娘,明明以前你对婚约一事根本都不在意的。”宫素衣不依不挠。
这边,不知是倪音一边吃着喷香的烤兔肉,一边看戏的缘故,一口咬下去,她竟然直接咬到了自己的舌尖。
“嘶。”倪音倒抽一口凉气。
坐在她身边的谢寒楼立刻转头向她看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好像咬到舌头了……”倪音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看看。”谢寒楼温声说道。
闻言,倪音咽下口中的兔肉,冲着谢寒楼的方向,张开嘴巴,伸出舌尖。
颤动的篝火光芒下,谢寒楼看着女子嫣红的唇,以及微微伸出的粉嫩舌尖,眼眸轻动。
“怎么样?”眼看着薛临就要转过头来,倪音合上嘴唇,蹙眉问道。
这时,才从刚刚的艳色中回过神来的谢寒楼,放在膝上的手指轻蜷,“好像是咬破了点,吃东西应该小心些。”
“我记得了,真的好疼……”倪音的睫毛被泌出的眼泪粘黏到一起。
“什么好疼?”这时才注意到这边动静的薛临,下意识问道。
“舌头好疼。”倪音解释。
舌头好疼?难道闻人巽在离开之前还亲了她?可不是说七日一次吗?
薛临并不知道自己歪打正着了。
“刚刚吃肉咬到了……”因为太疼,倪音感觉手里的兔肉都不香了。
“咬得严不严重?让我看看。”闻言,薛临立刻就要向她这边走来。
“不用了,一点小伤,明日就好了。”倪音拒绝道。
已经走到半路的薛临也没有再退回去,而是来到倪音身旁坐下。
隔着篝火看着坐在倪音身旁的薛临,宫素衣的心头忽然生出一丝疑窦。
她之前就知道是这位倪姑娘救了薛临,但因为她脸上的红斑,宫素衣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实在是整个江湖都知道薛临的喜好,非绝色美人入不得他的眼。
可现在宫素衣却有些不确定起来,薛临他真的没有动心吗?
兔肉吃完后,除了轮值的人,大家都要休息了,毕竟明天还要赶路,倪音照例进了马车。
可睡到半夜,山中忽然传来一声震天的虎啸。
倪音的马儿当即受了惊,发狂地扯掉绑在树上的缰绳,便要往外冲去。睡在马车上的倪音同样惊了一跳,第一时间来到车辕旁,想要控制住发狂的马儿。
可虎啸的威慑太大,马儿根本不听她的指挥。
便是这时,迅速从梦中惊醒的薛临,运着轻功来到倪音身边,“别管马了,你先跳下来,我接着你。”
听他这么说,倪音当机立断,松开缰绳,向薛临扑来。
男人伸手拦住她的腰肢,带着她在空中一旋身,平稳落地。
“你这匹马应该没出来跑过,所以一听到虎啸,就吓得腿都软了。”薛临解释。
“当时时间急,我让田大妈给我挑的,她家亲戚认识马行的人。”倪音随口说道。
“怎么样了?”这时,谢寒楼、宫素衣等人才来到两人身旁。
“马受到惊吓,跑了。”倪音解释。
“人没事就好。”谢寒楼温声说道。
“嗯。”倪音点头,“现在时辰还早,大家先回去睡吧,什么事情明日睡醒再说。”
第二日一早,因为倪音的马车没了,她又不会骑马,所以可能需要有人带她一程。
见状,薛临缓步来到她的面前,故作无意道:“要不,我骑马带你?反正以前也不是没带过。”
正在溪边洗漱的倪音,转头冲他微微一笑,“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比起骑马我更想坐马车。”
“马车?”薛临蹙眉,随即他便想到如今队伍里唯一的一辆马车,正是谢寒楼的,因为他不便骑马出行。
“你不会想坐寒楼的马车吧?”薛临语气惊疑,毕竟外人不知,他还能不清楚吗?寒楼性格虽然温和,实则十分慢热,不熟悉的人他并不能接受对方入侵他的地方。
就连他,幼年也是和他玩了许久,才得了准许进到他的房间内。
倪音才与他认识多久,寒楼根本不可能让她进入自己的马车,倪音就算主动开口恐怕也只会吃瘪。
不愿倪音碰壁,薛临主动说道:“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跟我骑马吧,你跟寒楼又不熟,他应该不会让你上他的马车。”
“怎么不会?之前是谢公子亲自邀请我,去坐马车的。有马车坐,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在马上颠簸呢。”倪音语气得意,起身往回走去。
闻言,薛临心中的惊愕根本压制不住,他转头看向倪音的背影,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和寒楼变熟的。
同时,薛临还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失控感。
才不在意薛临心中想法的倪音,在队伍出发之时,便上了谢寒楼的马车。
“现在要换我多谢谢公子了,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要怎么走呢。”坐在谢寒楼对面,倪音弯起唇角。
“不客气,就当是还你之前的帮忙。”谢寒楼同样牵起嘴角。
“要下棋吗?”他又问道。
“要,我刚学会,正好有点手痒。”倪音忙说。
“你先。”
“那我就不客气啦。”
倪音捻起一枚黑棋,于棋盘上轻轻放下。
谢寒楼随后捻起一枚白棋。
等薛临骑着马装作无意地来到马车旁,看到的竟是倪音和谢寒楼正在认真下棋。
见只是下棋,薛临才莫名觉得松了口气,一扯缰绳,便离开了二人的马车。
一局结束,倪音只觉得自己的棋艺又进步了不少,然后就开始出幺蛾子了。
她觉得光下着不过瘾,要有点彩头。
“彩头?”
“对,彩头干脆定为弹脑门好了。接下来谁要是输了,赢家就可以在输家弹上一下,如何?”倪音兴冲冲地建议。
“你确定?”谢寒楼笑着看她。
“你不要小看我,我现在下棋已经能和你有来有回了,到时候谁赢谁输还不知道呢。”倪音有些骄傲。
闻言,谢寒楼没说自己看她一直输,怕她无聊,才与她下得有来有回,没曾想却壮大了她的胆量。
可对于女子的请求,谢寒楼却真真起了兴趣,于是便点头应允了她的要求。
见状,倪音立刻兴高采烈地捡起棋盘上的残棋来。
很快,两人便开始了新的一局。
尽管倪音已经够专注认真了,可最终还是输给了谢寒楼。
看着棋盘上可怜巴巴的黑棋,倪音睁着眼睛向谢寒楼看来。
“要不……”谢寒楼正想取消这个彩头。
倪音却已经直起身向他这边凑来,“愿赌服输,谢公子你弹吧。”
说完,倪音的眼睛便紧紧闭上了。
看着凑到他面前少女的小脸,谢寒楼眼神微讶。
“谢寒楼你快点,弹完我们再来一局。”倪音开口催促。
闻言,谢寒楼弯着嘴角,缓缓抬起右手在她的眉心轻弹了下。
力道之轻,使得倪音立刻惊讶地睁开眼睛,“谢公子你弹得太轻了……”
“有吗?”
“当然。”
“那下次再重一点好了。”
“没有下次了,因为下次赢的人是我。”
两人再次下起棋来。
倪音的口气那么大,现实却惨兮兮,又败了。
因为谢寒楼说了下次再重一点的话,倪音再次紧紧闭上双眼。
见她这般,谢寒楼实在有些忍俊不禁,最终依旧在她眉心轻轻一弹。
倪音睁开眼睛看他,“你总这样放水,等我赢了,我可是会弹得很重的。”
谢寒楼:“赢了再说。”
倪音:“……”
谢寒楼的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第三局,倪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每下一步,都会认真盯着棋局,思考谢寒楼有可能给她设下的圈套。
看见这般专心致志的女子,谢寒楼的眼皮轻轻掀起,刚想将白子下到一个关键之处,他便瞥见少女的小脸一皱,谢寒楼唇角的笑意不变,然后
缓缓将白子下到了另一处。
果不其然,女子的眼眸立刻一亮,捻起黑子就下在了刚刚的地方。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倪音赢了。
她惊喜地向谢寒楼看来,“谢公子,我赢了。”
“嗯,你赢了。”谢寒楼语气温和。
“这下终于轮到我弹你了。”倪音语气兴奋。
“可以。”谢寒楼点头。
见状,倪音立刻直起身,主动曲起手指向谢寒楼凑来。
青衣男子也缓缓向前,他并没有向倪音那般闭眼,而是睁着一双温润如暖玉般的眼睛,看着她。
就在倪音准备弹上谢寒楼的眉心时,马车忽然一个颠簸。
倪音整个地往前扑去,担心她撞到车壁,谢寒楼伸手将她抱住。
可因为惯性,倪音依旧向前冲去,抹了点胭脂的嘴唇刚好擦过谢寒楼的唇角,留下一点嫣红。
倪音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谢寒楼同样心口一紧,突起的喉结轻轻滚动。
二人四目相对。
便是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刚刚过了一个陡坡,倪音你没……”
“你们,在做什么?”
循声,倪音转头,恰好对上薛临寒气四溢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