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没素质。”

请问没素质是什么很光荣的事吗？

如果是换个人说出这句话, 恐怕李锦承都会忍不住当场吐槽对方不要脸。

他下意识抬起头，望向月银。

只见少女笑眼弯弯，一双杏眼清澈, 黑色长发垂落腰间, 眼尾的泪痣灼灼。

她手指纤细如葱, 捧着辛苦骗来的二十块钱买的奶茶, 小口小口抿着，目光随意瞭过远处, 气质漫不经心，朦胧雨中，她精致漂亮到误入人间的神女。

李锦承情绪瞬间冷静下来，皱起的眉间也缓缓松弛。

噢，没素质就没素质吧。

她长这么好看，如果还有素质, 那就对人太不公平了。

而且她辛辛苦苦编了那么久的故事，为此还淋了一场雨, 最后居然只要二十块，在骗子中也是很有良心和口碑的。

而且她骗钱又不是想去做坏事，她只是想喝杯奶茶呀！

想一想，如此漂亮的女生，她只是想骗点钱买杯奶茶，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李锦承怔怔看着月银的侧颜, 只是眨眼间，他心中那些激烈的情绪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温柔的手抚平。

整个世界陡然安静下来，世界只剩下少女漫不经心品尝奶茶的声音。他目不转睛, 心脏的跳动愈来愈快，愈来愈重。

雨水从屋檐坠落, 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又好似砸在李锦承单身沉寂多年的心上，泛起点点涟漪波澜。

李锦承看着月银，他本来想教训这位年纪看起来相差不大的女生，告诉对方以后不要把别人当傻子行骗，阻止对方年纪轻轻走上歧路……然后离开。

他当然要离开，因为这位名叫月银的少女要不是脑子有问题，要不是人品有问题，和他做好人好事的道德标准截然相反，李锦承与她初次谋面，就算一见钟情，但也不会跟这样的人深交……

所以他应当叱责月银，应当不屑离开，但他再次开口，却是一句：“加个微信吧，”

“我身上零钱不够，再给你转点。”李锦承低着头，自己都忍不住唾弃自己。

没错，他没有叱责离开，他还在心中为月银这个小骗子找了一堆狗屁不通的借口。

是的，狗屁不通。

李锦承脸色泛红，他低着头，甚至不敢仔细回想自己刚才替月银找的那堆借口，因为它们根本经不起推敲思索！

但没关系，月银应当家境不是很好，所以才会在危险的废弃小学外淋雨等人，就像是一只下雨天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李锦承抬起头，看向月银的目光隐隐含上同情。

月银那么漂亮，又这么可怜。他平时给流浪猫买猫粮都不止20呢，被月银骗点钱又怎么了？

想到这，李锦承不由挺起胸膛，自信起来。

然后月银说：“你身上没钱了吗？但是你书包里还有十块啊。”

李锦承沉默：“……你是不是认识我？”

李锦承爱做好事，家里还有钱，所以身边有些人叫他冤大头。李锦承从前也不在意，没想到今天用行为给他上了一课。

李锦承摸了摸书包，从兜里掏出连自己都遗忘的十块钱。他皱着眉，递给月银的同时，深深怀疑有哪个缺德的同学跟月银讲过自己是冤大头的外号。

面对他双手奉上的十块钱，月银的表现一点都没让他失望。

她直接收下了，喜滋滋地说：“有钱了，待会儿不用偷烤冷面了。”

虽然月银经常偷烤冷面和鸡腿，但那是因为她没钱。如果她有钱，她还是很愿意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邪神的。

李锦承听到月银这句话，顿时同情无比。

天哪！二十一世纪了，居然还有人要偷东西吃！！

难怪月银要骗钱买奶茶，她都要靠偷东西填饱肚子了，说不定她都没有喝过奶茶！她肯定是太馋了，才会骗自己的，怎么怎么能怪她呢？

李锦承心中生起浓浓的正义感，他拿出手机，再次说：“加个微信吧，下次你没钱吃饭跟我讲，我给你代付。”

李锦承觉得自己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没想到月银收下他掏遍全身衣兜找出来的十块钱，慢吞吞地说：“我不会跟你谈恋爱的，别妄想了。”

月银又说：“我也不会还你钱。”

月银侧过身看着他，语带同情：“连这种低级骗术你都信，你真是个笨蛋啊。”

说完，她便撑伞走了。

月银看了眼天色时间，猜想沈小金今天大概不会来了，她便决定亲自去找对方，顺便问问对方要找的人到底是谁。

月银就这样走了，轻飘飘地不留下丝毫痕迹，捧着一杯奶茶，带走了李锦承找半天凑出来的三十块，连微信也忘了加。

不对，从头到尾她手机都没掏出来，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加李锦承微信，说不定她根本没听进去这句话。

李锦承瞪大眼睛看着月银离去的背影，他双手抱头，表情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他无法想象月银在骗光他全身上下所有的钱后，居然又开始玩弄他的感情！！！

什么叫不会跟谈恋爱的，他只是想加个微信，好吧他确实有一点别的企图，但他刚刚说以后请她吃饭是真的啊！

李锦承刚才给月银找了一堆借口，听见月银要靠偷东西填饱肚子后，他甚至对这位不太聪明以至于连骗术都很低级的笨蛋少女很是同情，没想到月银也这么看待他！

李锦承看着月银离去的背影，他破防了，伤心了，第一次暗恋无疾而终，他迫切需要回家打打游戏弥补自己受伤的脆弱心灵。

去找月银把钱要回来是不可能的，他是自愿给的钱，他又不是网上那种你收了我十块钱的礼物就必须跟我谈恋爱的抠门男。

李锦承叹了声气，垂着头，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家里走。

他心情很复杂，第一次心动喜欢的女生，对方疑似是个骗子，拒绝了他的追求，还说他是笨蛋。他回想自己刚才的表现，确实也是不太聪明的样子，难怪月银会拒绝他。

一时间，李锦承不知道哪件事让他更心痛。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前往补习班。

没错，失恋了很痛心，但作为没有人权和休息的高中生，他还得去补课。

几个小时过去，临近十一点，补习班老师终于宣告下课，此时外边天色已经漆黑，因为下雨，月色和星光都不明显。

天色很暗，路上的行人极少。

自从人们知道恶念在晚上更容易出现后，晚上出门的人便少了一大半，没人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但还有许多迫不得已的人，比如被父母逼着跟大学老师补习的高中生李锦承，又比如广大过着996福报的打工社畜。

在公布恶念的十年内，据有关部门统计，发现排除部分自身特殊的人群和偶然事件，最容易生出恶念的人群，居然是一线城市的上班族。

因为工作环境高压，生活中需要承受的重担，以及社会竞争假期休息时间少，导致许多工作人群怨念极大，情绪受波动影响的情况下，很容易产生报复社会的想法，不但生出恶念，甚至还有许多人身体异化堕落成为怪物。

这种堕落危害极大，因为他们往往发生在公司和公共场合，没有能力者在场的情况下，往往第一时间会造成大量死伤。

为了缓解群众压力，减少频频因为恶念导致社会人生财产损害的情况，官方在一些公共场合派遣常驻能力者，还出手颁布许多法律，确保劳动者的休息以及合法权益，试图减少这种情况。

两种措施双管齐下，有效降低了恶念在公告场合出现吃人的概率。

深夜十一点的地铁站明亮如白昼，异常安静。

李锦承走在空旷的地铁站，听着自己清晰的脚步声，莫名有些害怕。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下雨天屋檐下少女的面容。

她的声音浮现在耳边：“你今晚会倒霉哦。”

李锦承皱皱眉，摇摇头，试图将这句话甩出脑海。

一定是那个叫月银的少女说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才影响了自己的情绪。他坐这趟地铁已经几次了，从上个月开始，几乎每周他都会去那位教授家中上课。

负责安检的小哥坐在一侧的椅子上，面色阴郁地玩着手机。李锦承没有说话打扰他，悄悄拿起自己的书包，走过安检口。

他听过父母劝告，不要招惹这个点在外的人。

虽然劳动法律被改善了，但这个世界上总有一部分天选打工人，无论他们是自愿还是被迫，总有各种各样不得不加班到深夜的理由。

这是最后一趟地铁，站在地铁站上等待的人们身穿皮鞋西装，手里拎着电脑，表情麻木。李锦承排在队伍中间，抱着自己的书包，忍不住看了眼前后的大人，觉得大家身上的怨气都快要化成实质凝结出来了。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想到这，李锦承心中颤了颤。他下意识看向驶来的列车，透过车窗，隐约能看见里面零零散散坐着的人。

应该没事的，地铁上有能力者呢。

最后一班地铁的人最容易生出怨气，也容易发生恶念事件，特异事件处和玄学会便特意在地铁上安排常驻能力者，确保民众安全。这样的安排也确实有用，多次阻拦了恶念袭击事件。

“走快点。”身后的女人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入地铁上，声音不耐，“小孩子烦死了。”

李锦承猝不及防被推了一把，脚下一个踉跄。

他再次想到了月银。

少女皮肤白皙，杏眼弯弯眼眸清澈，唇瓣粉润，黑色长发如瀑垂落身后，细雨朦胧中，她美得近乎不真实。

她笑容明媚，恶劣地说：“你今晚会倒霉哦。”

“你今晚会倒霉哦。”这句话就像是咒语。不断在李锦承耳边浮现。

他闭着眼踏上地铁，双手合握，悄悄在心中祈求：“姑奶奶，求你别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