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玶终是在最后一刻把那身喜服给换上了, 因为他担心,若是自己不换,怕不是要被季明月亲手扒他衣服“帮”着换, 那岂不是更糟糕……想要的黄袍加身没有来,却先来了个红袍加身。
子时刚过,一身红袍的人便出现在了公主寝宫门口,只一个宫女在那门口候着,正是下午送来喜服的红玉。
那女子一脸没见过世面的表情, 看向他的眼神就如同在看一只怪物,季玶硬生生受住了那样的眼光——宫里的女子应是没怎么见过民间的婚丧嫁娶,他有模有样的、穿着一身红装出现, 没人看才怪, 只可惜看的人不是乔婉儿。
“咳咳。”季玶故意轻咳两声,打断了对面女子心无旁骛的凝视。
红玉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眼神,朝着季玶微微欠了下身子:“公公,您来了,殿下正在里面候着呢!”
季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默不作声地回了个浅浅的躬身礼。
正欲推门进去时,忽听红玉又开了口:“公公不必太拘谨,殿下虽是有些痴癫, 但也并非像外面传的那般不堪, 她就是心里苦, 公公且跟她多说说话,帮她排遣一下。”
季玶点头,默不作声地应下了, 心里想的却是:她心里苦, 难道我心里就不苦?被一个小昏君如此捉弄。
寝宫内, 几根红烛的烛芯上跳着冉冉的光,雕花漆木的床,雕花漆木的家具,木床四周的帷幔之上,又简简单单地围了一层薄薄的红色轻纱,这就算是洞房了。
季平虽没有入过洞房,但乡下人布置的婚房还是见过的,也不至于像公主殿里布置得这般草率。
也是,一个疯子公主闹着玩的事情,下面的人布置起来自然不会十分尽心,能把疯女人糊弄过去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季玶扫视了一圈,竟看到屋里没人,正纳闷中,忽然感到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
“夫君,你可算是来了!”
季明月竟然躲在他进来的那扇门后面搞偷袭。
季玶这两日已经不知被这位疯癫公主如此这般亲近了多少回,他一开始还躲躲闪闪,想要和公主保持距离,无奈自己人微言轻,斗不过强取豪夺,最终不得不向这桃花命低头……这世间,可能有些人有些事就真的是命中注定躲不掉的,就像乔婉儿刺杀徐世新这事,无论他如何告诫自己,不能出头,要躲于幕后,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亲自操刀上阵了,这不是命是什么?
没等季玶转过身,身后的女子已经转到了他身侧,原本抱在他腰间的两只手又圈在了他的一只手臂上:“夫君,你穿这身衣服可真好看!”
季玶不得不承认,季明月虽然是疯了,但她鉴定男人的眼光还是正常的。
转头时,看到女子也是一身红装,都说公主年轻时是仙人之姿,果然不假。且今日她的妆容十分精致,完全不像这新房布置得那般草率。季玶的目光不由地在她脸上多停留了片刻。前两日光顾着对她避而不及了,竟没发现自己拼命想要甩开的人竟然是个大美人,虽已是三十好几,但风姿犹存,都说疯傻的人不长白发,果然其体态样貌都还像个少女。
季玶忽然就觉得,这两日的委屈好像也没那么委屈了。
“郎君,可知妾身头上的红盖头为何不见了?”
“唔,不知,还请殿下解惑。”
“那是因为我自己把它摘掉了,哈哈哈。”公主笑起来的时候,满脸的痴傻态尽显。
季玶觉得她还是不笑更好看。
季明月自得其乐地笑了许久,随后拽着季玶就想往床的方向走。
季玶察觉出她的“意图”,顿时有些慌了神,腿上使出了站桩的功夫,像个秤砣似的把自己坠在原地,努力和那床保持距离——他可不是真太监,搞不好是会露馅的。
“公主,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们夫妻二人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夫君且说就是了。”
“公主一直唤臣夫君,臣有些慌惑,总觉得是公主认错人了。”
“怎么会?你可不就是我的夫君青双啊!”
“公主口中所说的夫君青双,莫不就是曾经的右丞大人家的长公子陆少府陆青双?”
“啊?正是,自然就是夫君你啊!”季明月听季玶这样问,露出一脸带着疯傻相的迷惑。
“公主殿下,您确实是认错人了,臣名唤福枝,是宫里的黄门,并非是您的夫君,您的夫君陆大人,其实也正在这间屋子里呢!”
“你说什么?你说青双也在此处?那他在哪里?”公主闻言,立刻把圈着季玶手臂的一双手松开,脚步后退几尺,眼睛向四周环顾了一圈,“青双到底在哪里?我为什么没有看到他?”
“正站在我二人身旁,且正在看着公主殿下。公主看不见很正常,因为非阳间之人只有臣的阴阳眼才能看到。”
“什么?你说你看到了鬼魂!”公主眼神空蒙地再次向四周环顾。
“实不相瞒,臣小时候是有些非人之能的,不知何时就忽然能开个天眼,贯通阴阳,能看到非阳间之人,且还能与之用特殊的方式交流,但长大后这天眼就未再开过,刚才走进公主居室时,不知何故的这天眼忽然就开了,看到公主身旁站着一位不似阳间风物的男子,与他用灵识密语后,才知道是公主的夫君陆青双陆大人。”
“你……真的能看到我的青双?”公主似是不太相信,继续求证道。
"回公主,小的确实曾有此异能,今日不知何故地又被激发出来,想是陆大人思念太深之故。”
“这么说……我的青双他……他真的变成鬼了?”公主说话声音有些颤抖,不仅是说话声,整个人好像都在颤抖。
此时季玶眼中的公主一点也不疯癫了,而是一个正在被巨大痛苦折磨的正常人。
没等季玶回话,公主忽又激动地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肌肤相触时,像是又想到了什么,遂快速地再次松手,后退了两步:“那你快告诉我他在哪里?”
“就在殿下眼前三尺的位置。”
季玶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到自己的骗术起作用了,因为从公主的举动上就可以看出,她应是相信了自己的谎言,意识里已经开始把自己这个人和夫君陆青双分开了。
自被小昏君送入“虎口”,季玶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自救,他首先要解决一个问题,不能让公主整天挂在自己身上,一会儿挂在腰间,一会又挂在胳膊上,所以便想了这么一个“阴”招,要让这位傻大姐(她确实是季玶名义上的大姐)痛彻心扉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他的夫君,他的夫君已经变成鬼了。
季玶觉得这个方法挺残忍的,季明月见到男人就叫“夫君”,其实就是不想承认陆青双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是那也没办法,他现在被当成了陆青双的替身,要想金蝉脱壳地不当替身,就只能出此下策……反正他做过的残忍之事也不止一件,不怕再多一件。
“你骗我,你肯定是在骗我,我的青双他不会死的!他绝对不会死的。”季明月忽然像是发了癫狂般冲季玶吼道。
季玶的心脏被那吼声震得一颤,感觉自己就快装不下去了,但谎言已经说出去了,又能怎么办呢?
“公主殿下,小的真的真的没有撒谎,是这位公子亲口告诉我,说他是右丞家的长公子陆青双,是您的夫君。”
“那他还说什么了?”季明月脸上依旧带着半信半疑的神色。
“他还说,因为看见公主活得这样苦累,他在外面游荡了十几年,都没法安心去投胎。”
“那你告诉我他长什么样?”季明月继续验证真伪。
“身形高挑,眉清目秀,谪仙般的公子。”
“他穿什么衣服?”
“白色立领,藏青色骑马服,甲衫上绣着豹纹的花样。”
季玶紧张得拳头都握起来了……季明月这个疯女人还挺难糊弄!
右相陆羽是六忠臣当中的美男子,身形高挑,眉清目秀,季玶想他的儿子应该也不会差,至于这白色立领藏青色的骑马服,是十几年前临安府世家公子中特别流行的装束,柱国大人王之飞就有一套,且陆青双是个好骑射之人,季玶猜他肯定穿过。
“这么说青双他真的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季明月像是完全相信了季玶所说,她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的虚空,就如同穿越了几阙时光,看见了那个百转柔肠的尽头她朝思暮想的男人,泪水无声地流了一面颊。
季玶此时只想闭眼,他打小就看不得女人流泪。
“那我说话,青双他能听到吗?”
“臣可帮公主把想说的话灵识密语给陆少府。”季玶觉得自己已经是缺德缺到家了,但是何不再做点善事弥补一下。
“青双,那天你不应该在你的家人面前护着我,你让他们杀了我多好,这样让他们解了恨,我也能跟你在黄泉相见。”
“青双,我回到宫里后发现怀了你的孩子,但是却没能保住他,你能原谅我吗?”
据说太平门之乱后,陆府被官兵围攻,陆宇的其他家眷要杀了季明月解恨,最终被陆青双阻止,并将其护送出府门,期间,被怒火中烧的弟弟砍断了一条胳膊。
虽然,在陆府人眼中,陆青双此举是以贼为妻,是不讲大义的忤逆,但他在解救汾阳公主时说的那句话,却不知怎么就传遍了临安府的大街小巷,令无数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动容——“我不管季明月是什么公主,还是谁的女儿,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妻,没有做过对不起我们陆家的事,我死都要护她周全!”
季玶忽然感到眼角处有什么东西滑落,不自觉地伸手去抹了一下,这……痴男怨女的话本子又不是没有听过,可都是一笑而过的啊!
“公主殿下,少府大人也有话要跟您说。”
“莲儿,开心起来,一定要开心起来,去吃你喜欢的糖醋排骨,去踢你爱玩的绣球,摆弄你喜爱的花花草草,读你喜欢的话本子,就算是一个人也要过好这一生。”
红玉送喜服来的时候,季玶特意问了她公主的小名和平日里的喜好,红玉说,公主搬回寻芳殿后就没什么喜好(男人和小孩不算)了,很多年前还是有不少。
(本章完)
作者说:预收文《听说世子好男风》求收藏,还是个戏精男主,但有些病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