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宁第一次见到启新小皇子时, 他才刚刚出生两天,被乔婉儿抱在怀里,只一个小脑袋露在襁褓外。小家伙肤色枯黄, 眼睛几乎睁不开,眯成两条缝,满脸都是褶皱,丑得跟个小老头似的,完全不能与“爱妃”下的那只靓丽的小猫崽相媲美, 且还动不动就哇哇大哭,哭起来时五官拧在一起,更加是丑不堪言。
也是,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 若自己被生出这样一副亲妈都嫌弃的长相,又不能回炉重塑,不哭才怪?思及此,季宁不由心生窃喜——乔婉儿应是不会喜欢这么丑的儿子的。
季宁第二次见到季心悦时,是在他的满月酒上。据说皇后为了“敛财”, 特意邀请了很多公卿大臣前来贺酒,所谓敛财,大伙儿都心知肚明, 其真正目的是为了筹集赈灾款。
想到季心悦这小子的丑八怪样, 就要在满月酒那日被公之于众, 季宁心里再次忍不住暗喜。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只短短一个月的时间, 那个又丑又难看的“小老头”, 竟然像女大十八变一样, 出落成了一个白白嫩嫩的胖娃娃——肤色不再蜡黄,而是变得粉嫩,脸上的皱纹一根都不见了,两只眼睛总是睁得大大的,黑眼仁多,白眼仁少,像两汪深不见底的清泉。
也就是说,季宁预想的季心悦在众目睽睽下现丑的场景根本就没有出现,反倒是这小子的容貌被各种恭维和夸赞,他娘乔婉儿再如何矜持端庄,也架不住被夸得喜上眉梢,抱着漂亮儿子爱不释手。
愿望落空的季宁不免有些失落,愤愤地看向那个跟他争夺母爱的小“情敌”,当目光落在那张像皮球一样被吹胀的小胖脸上,视线竟不知何故的有些不舍移开,甚至还生出了想要伸手去捏捏小脸蛋的冲动,这感觉像极了他看到小猫小狗时的反应。
季宁自小就对小动物没啥抵抗力,看到可爱的猫猫狗狗,要么走不动路,要么眼光拔不出来,要么忍不住上前去撸撸毛。
原来,不仅是小动物,自己对人类幼崽也没啥抵抗力,明明是恨得要死,怎么多看了一眼就有点喜爱了呢?
自那以后,季宁似乎就开始对“去见这只小幼崽”有些上瘾了,隔三差五地往宫里跑,见到季心悦后,逗弄半天也舍不得走。且每次看到小家伙时,都有惊奇发现——要么是小身子小脸儿又膨胀了一圈儿,要么是眼睛更大更有神了,要么是小嘴巴里忽然发出了以前不曾发出过的声音。原来,小娃子的成长和小猫崽差不多,一天一个样儿。
转眼,季心悦就快满一周岁了,咿呀学语的年纪,会说不少简单的话语,不仅会叫“爹爹、娘亲”,见到季宁还会叫“哥哥”。
一日,书院下课后,季宁又迫不及待地跑去见“小皇弟”,想要看看他是不是又有什么新变化。
季宁见到季心悦时,他正被保姆嬷嬷抱着在御花园里晒太阳。皇后乔婉儿未有在身边,据说是跟着皇上一起外出赈灾去了。
季宁的出现,让季心悦异常兴奋,一边挥舞着小手,一边“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
看到小家伙亢奋的小表情,季宁立刻恍然地忆起一件事——上次临走前,曾许诺下次会带个好玩的礼物过来,可他却将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为了不让小皇弟失望,也不让自己显得言而无信,便赶紧在身上到处搜罗,看能不能找样东西临时应付一下。
运气还不错,踅摸半天后,最终在衣服侧兜里摸出个小纸包,纸包里装着一根麦芽糖棒。
这根糖棒是前一日,跟杜旭华一起逛集市时买的,本来一包里有十根糖棒,要不是因为,在吃了九根后,牙齿被粘得几乎无法活动,这最后一根糖棒也不可能在他嘴下幸存。
虽然并非他惯常送的那种像小风车小铃铛之类的玩具,但小孩子肯定是喜欢吃甜食的,那么把糖棒当成礼物也说得过去。
不多时,小家伙就把一根糖棒舔得分毫不剩,吃完后还咂巴咂巴嘴,心满意足地冲着季宁说了好几声“哥哥好”。
季宁被“夸”得乐开了花,离开之前还特意在季心悦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然而,不想就是因为这根麦芽糖棒,季宁当天晚上就被羽林军抓进了大牢。因为那天晚些时候,启新小皇子不知何故地陷入昏迷,太医诊断后说是被人下了毒。季宁因为当天给小皇子吃了一根麦芽糖,成了下毒的最大嫌疑人。
季宁以前曾听闻,被关进大牢里的犯人很是遭罪——牢房里没有窗户,一天到晚见不着阳光;睡觉只能睡在石头板上,铺盖都是草垫子;一日三餐吃的是比石头还硬的馍;在监狱里稍有不慎就要挨打。
然而,他亲自体验到的牢狱生活,并没有听闻的那样可怕,关押他的这间牢房有一扇小窗,可以透光透气,还有张简易的木床,床上的铺盖看上去还算干净,且每顿牢饭都是两荤一素再带碗汤,还不怎么重样。就连看管他的狱卒,都像家里的仆人一样和蔼可亲,不仅没动过他一根汗毛,还鞍前马后地服侍。
季宁想,之所以能有这么好的待遇,大概是因为自己身份尊贵的缘故吧。他虽然被定为犯罪嫌疑人,但毕竟是前任皇帝,且还是当今圣上的养子。
“殿下,午饭来了,今天有酥香烤鸡和猪蹄汤呢。”狱卒亓三拎着个大食盒走进牢房,不出意外的看到季宁正闭着眼躺在床上,便就唤了一声。
这位身份尊贵的小犯人住进来七天了,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床上,至于是在睡觉,还是在闭目养神,很难判断,但只要一听闻要开饭了,就会立刻从床上弹起来。
这一回也不例外,话音刚落,小犯人便像是听到了什么指令一般,立刻从床上爬起来,然后动作娴熟地坐到小饭桌旁边。
“殿下,赶紧趁热吃吧!”亓三把食盒里的饭菜一样一样端到饭桌上。
季宁看着桌上的饭菜,没有立刻动筷子,而是发起了呆。
“殿下,听说小皇子今天还是没有醒过来。”几日下来,亓三每次送饭来都会被季宁追问小皇子的近况,今天没听他问起,反倒是有些不习惯了,于是主动汇报。
“唔。”季宁像是并不意外,只嘴上淡淡地回应了一声。随后,开始端起饭碗闷头用膳。
前几日,每逢亓三来送饭,他都会急切地询问季心悦的情况。在反复听到同样的回答后,今天忽然就有些胆怯了——想问却又不敢问。因为他知道,时间拖得越久,情况就会越糟糕。他多么希望那个小娃娃依旧还是原来活蹦乱跳的样子啊。
亓三洞察出季宁内心的变化,没敢多说什么,只默默地用另外一双筷子不停地给他夹菜。
犯人闷头吃牢饭,狱卒在一旁“伺候”着,很快一盘菜就快扒拉光了。
季宁吃完一只鸡腿,察觉到身旁这位狱卒大哥有些不同寻常——这个惯常的话唠子今天竟是一句话也没有,还时不时往他这个犯人的碗里夹菜,而以前他在旁边夹菜,都是在“偷吃”,只会往他自己嘴里送。
季宁越想越不对劲,当捕捉到亓三脸上的古怪神色后,
立刻心生不祥预感:今天这饭菜比前几日丰盛了不少,且这位狱卒大哥都不“偷吃”,莫不会是断头饭?
想到这里,季宁手上不由哆嗦了一下,一双筷子差点脱了手。
“殿下,有一件事情……唔……哎……”一旁的亓三并未注意到季宁手上的“小动作”,而是打破沉默,开了口,然而,话只说了个开头,就吞吞吐吐的没下文了。
季宁见他这般欲言又止,心里立刻有了论断:肯定是断头饭无疑了!
情绪瞬时有些崩溃,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这一餐是断头饭对吧?我就要被处决了是吗?”
未等对方回答,季宁的哭泣声紧接着就高亢起来:“呜呜呜,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才只有九岁,就要被砍头了!我还没活够呢!我不想死啊!呜呜呜!”
“殿下,殿下,你想哪去了?这哪里是断头饭,就是普通的一顿餐饭而已!”亓三见季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赶紧用衣服袖子帮他抹眼泪,一边抹一边安慰道。
“真的吗?真的不是断头饭?”季宁的哭声戛然而止,“那你刚才想说的是什么事?”
“小人一直在犹豫,这事要不要跟殿下说,思前想后,今天还是决定给殿下提个醒……”亓三回道。
“是不是慎刑司那边断定就是我投的毒?”没等亓三说完,季宁便打断了他,想到他刚才那吞吞吐吐的样子,心里已经有了预判。
“唔……这个嘛……只是传言,不可全信,殿下就只听听吧!”
亓三嘴上安慰着,但眼睛里已经写满了同情。
季宁不语,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殿下、殿下,您别着急,就算是慎刑司有了定论,那也需得圣上亲自核验证据,才能最后盖棺定论,圣上他是明君,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会冤枉了殿下的。”亓三说这话时,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因为听闻外面的传言是,皇上要给季宁定重罪,皇后去求情,皇上痛骂了皇后一顿,说都是因为她认下的这个干儿子,才导致他们亲儿子受害。(晋江正版首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