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知尧这小孩, 每天吃得好睡得香,像竹子拔节一样疯长,在六年级的时候就长到了一米七七, 站起来和闻秋差不多高了。
同时他也继承了裴渡的优点,肩宽腿长身材比例优越,看他往那儿一站,闻秋就会想到“芝兰玉树生于亭阶”。可惜的是这孩子的心智没赶上身高的发展,还处在有事没事抱着爸爸的腰撒娇的阶段。
再说兰泽, 则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了,本来就是个小瓜子脸儿,再加上皮肤白、眼睛大, 安安静静地跟个小猫似的招人疼。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胆怯害羞, 但也不太爱说话,比起人更愿意和他养的小花小草待在一块儿,梦想是将来做一个植物学家。
随着孩子们越长越大,各自身上的性别特质也越来越明显,再过不久, 两人都将迎来分化。
当初闻秋就有意识地把两人分开来养,而且格外重视对闻知尧的性教育——他算是看出来这小家伙很有成为渣男的资本,所以必须从小将坏苗头掐灭在襁褓里。
就比如初中前的那个暑假, 大家一起去农庄玩, 孩子们抄着小网兜, 在田野里不知道捉什么虫子,玩得满身大汗。
裴渡从井水里吊上来冰凉的西瓜,唰唰切成几瓣, 闻秋就招呼人过来吃, 两个小孩兴冲冲地跑到遮阳棚下, 拿着西瓜啊呜啊呜啃起来。
兰泽实在太热,就把背心掀开擦脸上的汗,对着风扇吹着白花花的肚皮。旁边两个打赤膊的大汉就肆无忌惮地看起来,其中一个笑道:“哎,你看那是小男孩还是小女孩?”
“男孩儿吧,胸那么平呢。”
“啧啧,现在的城里小孩啊,一身皮肉比大姑娘还嫩……”
闻知尧见状,忽然从一旁拿起一条大毛巾,往兰泽身上一罩。
“出了汗不要直接吹风,会感冒的。”他一边好声好气地关照着,一边拿眼睛使劲瞪那两人,把那两人瞪得都讪讪地转过了脸。
“唔,谢谢……”兰泽头上蒙着毛巾,对这一切都毫无察觉,继续全心全意地埋头啃他的西瓜。
闻秋在一旁暗中观察,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对自己的教育成果很满意。毕竟他可是一直教育闻知尧,OMEGA的声誉是非常重要的,而在生理和社会层面更具优势的ALPHA,应该扮演好保护者的角色。
说起来闻秋这么谨慎,有一个人功不可没,那就是安云起——有一次安云起过来串门,一时嘴瓢,张口就来:“诶今天怎么没看到你家那小童养媳?平时不老和小知了粘一块儿吗?”
闻秋记得听到这句话时他正好也在吃瓜,瓜皮都从手上掉了下来,然后他便一言不发地抄起整个瓜朝安云起头上扣过去——这件事以安云起的道歉了结,但还是给闻秋造成了一定的心理阴影。
他很清楚这个时代的舆论和偏见是如何对待OMEGA的,所以必须保持敏感。况且也许并不只安云起一个人这么想,只是他正好说了出来。
好在两个小孩都听话懂事,闻秋担心的事一直没有发生——直到他俩初一这一年,给他爆了个大的。
事情的起因是闻知尧11岁生日的时候,许愿想要养一只狗,于是过分宠小孩的裴渡第二天就给他牵了只德牧宝宝回来。小狗的耳朵还没立起来,浑身毛茸茸的像只大号猕猴桃,可给闻知尧喜欢惨了。
家里的一间车库,早些年被改装成了父子俩的工作间,里面各种工具设备齐全。裴渡又搞回来一套金属加工设备,教闻知尧怎样给小德牧做狗牌,一笔一划亲手雕刻出小狗的名字——事情到这里为止,画风还非常和谐友爱。
直到那天,闻秋无意间发现兰泽脖子上戴着一条细细的金属项链,被偏长的头发掩盖着,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
哦,已经到了爱打扮的年纪了……他抱着刚晒好的被子走过去,嘴角刚浮现一点笑意,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等等,那条链子怎么越看越像……
闻秋丢下被子,不动声色地走了回去,手冷不丁地伸到兰泽衣领里,将那条金属链给拉了出来。
金属链下面连着的,赫然是一枚狗牌,和德牧宝宝脖子上同款的那种、闻知尧亲手制作的狗牌。
而上面刻着的,是兰泽的名字。
轰隆隆,一道晴天霹雳从天而降,把闻秋的脑子都劈炸了,好像有无数个安云起拿着小喇叭在他脑袋上飞舞,哔哔叭叭叫着“童养媳”。
那一刻他的表情一定非常可怕,兰泽被吓到了,整个人都缩成一团,嘴唇颤抖着好像想说些什么。那长睫毛扑扇着、泪光莹莹的样子,再配上脖子上那侮辱人的玩意儿,闻秋必须承认这的确能激起某些变态的凌虐欲。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变态会是自己的儿子。
“没事,不是你的问题。”闻秋先镇定了一下,双手替兰泽解下了脖子上的狗链子,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条链子我拿着有点用,你去看电视吧。”
“嗯……”兰泽拖着脚步走了。
望着他瘦小的背影,闻秋的脸色阴转暴风雨,晃着那金属链子思索了一会儿,拨通了某个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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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电话的时候,裴渡人正在美国,这个季度海外分公司的效益下滑严重,所以他这一行主要是为了敲打和震慑,顺便杀几个害群之马祭天。
自从迈入30大关,裴总已经成为了“不怒自威”这个词本身。他一言不发地坐在会议室里,光用眼神一个一个给人开刀,把正在汇报的高管盯得一身冷汗,其他人则个个如鹌鹑,吓得大气不敢出。
正在这时,裴总的手机铃响了。
这不是件寻常的事,因为裴总向来非常敬业,开会就是开会,连短信都不看一眼,更别提接电话了。
唯一特殊的情况,就是这个电话是他家那位打来的。熟悉裴总的高管们,同一时间都在心里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接完老婆电话的裴总,心情会肉眼可见地提升个八倍,今天撞大运了。
果然,裴渡的目光温和起来,暂停了会议,独自走出去接通电话。
“你还知道接电话啊?孩子都变成这样了!啧,我早说过你们极优性就是不行,不好好教是要出问题的!你看看你……”
还未来得及问候,闻秋上来就从他的基因问题到他过分宠溺的教育风格,全面、彻底、毫不留情地批判了个体无完肤。
“嗯嗯,我错了,不要生气。”裴渡耐心地听完,恨不得手伸进话筒里,隔空安抚一下家里炸毛的猫,“发生什么事了?”
闻秋气不过地把发现狗牌的事和他说了,然后道:“这次你出面,我怕我控制不好情绪把人给骂出心理问题来,你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教他怎么做个ALPHA!”
闻秋这话不假,自从当了导演,天天和一些灵长类精华作斗争,他骂人的功力和导演技术一同飞涨。况且他向来是对孩子更加严厉的一个,裴渡又是宠孩子没底线的那个,之前他们在被窝里开家庭会议,一致认为两人应该互补中和一下。
“嗯,我知道了,今晚我就打电话和孩子聊聊。”裴渡沉着道,“你先别生气,或许他们只是闹着玩呢,”
闹着玩给朋友戴狗牌,还他妈是得花一整天一刀一刀刻出来的狗牌?闻秋一挑眉,“反正你说不通就我来,这事儿肯定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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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裴渡回到酒店,就给闻知尧打了视频电话。
闻知尧已经知道大事不妙,乖乖地坐在视频那一头,两手放在膝盖上,像只犯了错的小狗狗。
说来也怪,平时的确是闻秋对他更严格一点,但是闻知尧偏偏敢闹他;裴渡对他更为宠溺纵容,可真的遇到大事,也是最叫他打怵的一个。
裴渡审视着战战兢兢的孩子,略带严厉地问道:“知尧,我先确定一下,这件事的确是你做的吗?”
闻知尧低着头,“嗯”了一声。
“为什么?”裴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闻知尧哼哼唧唧地说:“就……觉得好玩。平时我不是喜欢做很多小玩意儿嘛,兰泽看到了就说也想要,我想和他开个玩笑就做了狗牌,没想到他真的一直戴着……”
“知尧,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我。”裴渡靠着沙发背,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诉他,“你确定自己不清楚,给人戴上狗链是什么含义吗?”
“……”闻知尧无言以对,别的孩子在这个年纪可能什么都不懂,但他不是。他过分聪慧,过分早熟,并且对于这个世界具有强烈的探知欲,他很早就知道了太多的事。
这个借口找得很蹩脚,他自己也清楚。闻知尧低着头,双手揪着自己的裤管,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等待来自父亲的责骂。
但是裴渡并没有如他想象中一般教训他,而是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这个世界很无聊,是不是?”
“?”闻知尧讶异地抬起头。
“所有的事都很容易,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就能得到,学校里学的知识都简单到叫人昏昏欲睡。”裴渡用平淡的语气,说着什么可怕的话,“而周围的人蠢笨弱小又低劣,只要用一点手段就能轻易操控他们,就好像溜你养的小狗一样。”
“父亲……”闻知尧在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裴渡如此准确地描述出了他的心中最隐秘的黑暗。
“我很清楚你的想法,因为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裴渡低头点起一根烟,并不避讳地在他面前抽着,“不,还要更糟,一直持续到二十五六岁吧,然后被你妈给彻底教育好了。”
闻知尧震撼地瞪大眼睛,心想闻秋的铁拳真是立竿见影,专治不服。
“但是另一方面,为了磨平我的棱角,他也把自己碰得遍体鳞伤,”朦胧的烟雾模糊了镜头前的画面,此时此刻闻知尧看不清父亲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所以知尧,不要再犯我犯过的错误。你需要用一辈子去压抑那种凌驾于别人之上的欲望,然后你会发现,真诚待人是最重要也最难做到的事。”
仿佛闪电劈开云层,闻知尧的心受到了一种朦胧的震动,尽管还不能完全理解父亲在说什么,可是他隐隐感觉到,这或许是父亲能给他的最宝贵的一条人生教训。
裴渡又和他聊了许多,看着他一脸受教的样子,心想火候差不多了,再煎下去孩子要焦了,便决定大火收个汁:“记住我今天说的话,不然将来就要变成你安叔叔那样。”
闻知尧一听这话,立刻猛烈摇头,他才不要变成安叔叔呢!安叔叔前天刚惹李叔叔生气,大半夜被扫地出门,光脚穿着裤衩子半夜跑来他家诉苦——活成这样太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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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裴渡完成了对闻知尧的教育,闻秋那边也拉着兰泽,念叨了很多OMEGA自尊自爱、自我保护的思想。
兰泽的养父母都是BETA,对很多事都没有概念,所以闻秋差不多从小拉着兰泽把这些话灌输到大。
看着眼前这个傻乎乎的小美人儿,闻秋很难不想到自己还小的时候,被关晴彩当洋娃娃一样折腾,长大了又没人保护,不得不经历了许多恶心事。如果当年有一个像自己一样的长辈随时关照提点,他的人生一定会很不一样。
这些都是他以血泪换来的教训,可惜说给孩子听吧,他又听不太懂,这不,被人安上狗链都不知道反抗。
两个小孩被教训完,都蔫哒哒的,并且被勒令一时半会儿不能见面。
闻知尧抱着受伤的小心灵,早早地把自己卷进被窝里,流着宽面条泪写日记。
到半夜也睡不着,他忽然听到窗外有“咕咕”的鸟叫声——这是他和兰泽约定的暗号。
他一骨碌爬起来跑到窗边,打开窗户,就看到兰泽站在楼下,和小狗一起仰着头看着他,头发上还沾着钻灌木丛沾上的叶子。小德牧作为一只失败的看门犬,正蹲在闯入者的脚边摇尾巴,脖子上的金属狗牌闪闪发光。
闻知尧对他摆摆手,叫他赶紧回去,被闻秋发现就不好了。可是兰泽摇摇头并不走——他向来是两人中更不守规矩的那个。
闻知尧只好探出身,手在嘴边比作喇叭状,轻声问道:“怎——么——啦——?”
兰泽拉开衣领,指了指自己有着轻微红色勒痕的脖颈,对他比口型道:“谢——谢——你——”
“没——关——系——”闻知尧半身探出窗台,又对他摆摆手,露出了一个带着酒窝的可爱笑容。
从一开始,狗牌就是兰泽想要的,因为他埋怨闻知尧最近总是陪小德牧玩,所以闻知尧就也给他做了一枚;一直戴着也是兰泽所坚持的,有时候他会故意将链子勒得很紧,闻知尧偶尔看见了,就帮他调松一点。
兰泽对疼痛有一种奇怪的痴迷。闻知尧最记得过生日那一次,兰泽幽幽地望着摇曳的烛光,仿佛好奇火焰的味道一般,竟然想伸出舌头想去舔,可把闻知尧给吓坏了,急忙呼呼地把蜡烛给吹灭。
他当然也知道朋友的癖好很奇怪,是不能让大人知道的,可惜最后还是被闻秋察觉了。
几乎没有犹豫,他就决定替兰泽背好这个黑锅,因为裴渡一直告诉他:“ALPHA要保护好自己的OMEGA。”
而闻秋则常常教育他:“OMEGA的声誉可是很重要的。”
(本章完)
作者说:下一篇番外是孩子们长大后的故事~
因为是番外所以写得比较放飞,如你所见画风可能不是甜甜的纯爱,而是我偏爱的扭曲不健全的关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