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下, 温楚本和祁子渊走在大街上面,起先倒也还好,两人说说笑笑的没出什么事来, 只是撞见了黄健。
倒也不是黄健同他们二人起了什么冲突,而是黄健闹了事情,温楚和祁子渊去劝起了架。
酒楼对面的那条街,设有一施粥的蓬,有些受了难的农民, 家里面因这场旱灾而没了粮食,便在这处排队等着喝朝廷的粥。
只这朝廷那头放下来的是实打实的粥,可这救灾的粮里面, 最容易捞些油水, 这粥被那些官一层又一层的手摸过了之后,就成了水。
稀得不行。
这粥吃了能救下谁的命?
黄健未曾穿着他那五品官服,去了那救灾蓬,他先是混迹在人群之中,排队领粥, 排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他终领到了粥,拿到粥一看, 这不就是水吗, 一眼看去, 清清淡淡,只泛了点白才不至于说是水。
黄健知道,这个宫里头拨下去了多少粮, 何至于是这穷酸样, 几粒的米都不见得。黄健将粥往那桌上放去, 又夺过了那施粥人手上的汤勺,那人不察,许是也根本就没想到黄健会去闹事,竟真叫他夺了过去。
黄健拿起汤勺,往那盛粥的盆里面搅了两下,他怒道:“你这是粥吗!这下面掺的是什么,是米还是沙!”
他舀起了沉在了底下的东西,底下的米里面,竟还混了不少的沙子。
那些人贪粮食,拿走了大米,便掺杂了泥沙混数,这还算是什么粥。
泥粥?!
那施粥的官兵也看出来黄健是来闹事的,迫而抢回了他手上的汤勺,骂骂咧咧道:“你他娘的爱吃就吃,不吃就滚,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这是官家放下的粮,若有不满,你自己进宫找人说去!”
这粥是宫里头施下来的,就算是不好,百姓们也只以为是灵惠帝的不好,同他们又有什么干系!
黄健哪里不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心思,他道:“皇上批下来的,还不是你们抬过来的!皇上会在米里面掺沙,你竟然敢如此编排皇上的是非!”
那官兵见黄健是个硬茬,生怕他闹出了什么大事来,推搡了他一把道:“滚远些,若想找事,想吃米吃肉,你只管去别的地方讨,这里可没你的份!你什么人就敢在这里管!”
黄健寒笑一声,“你管我是什么人!你只要知道,我敢在这里管,是因为我能管!”
黄健不说他是谁,却说他能管,能管什么?是什么身份却又不去详说,可是这样却也着实让那个小官兵多了几分考量。观他为人行径如此,看着也确实不像是在说假话,保不准还真就个什么大官。
可若真是什么大官,闲得没事来管他们?据他所知,这京都里头但凡是喊得出名头来的那些,都没这个闲劲。
如此想着,他也稍稍定了心神,他质问道:“少在这里狐假虎威,你若真是什么喊得出名头来的,我今自己个儿掏腰包也给你续上米!”
“谁要你的米!把你们上头的人喊出来,我今个儿非要是看看,你那个主子到底是谁。皇上私库里面都出了不少石米来,再加之国库里面也是一袋又一袋米往外头搬,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这掺沙的米!像话吗!”
黄健嗓门颇大,一下子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去,周遭在场的百姓们也都在朝他看去。
他这一番话是实实在在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头了,本就是灾年不利,谁又能受得了吃这么些东西,不出三天,哪个不是面黄饥瘦。
他们就连跟着黄健附和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被他这话戳中了心坎,有感伤者,甚至都擦起了眼泪来。
眼看情形越来越不对,那个官兵抬手,招呼来了身边的人,试图对黄健动手,他眼睛眯起,警告似的看向了黄健,道:“你少在这里给我说些胡话,你想做什么?你又是谁派过来的!来人,有人激起民变,煽动人心,速把他拿下!”
黄健眼看他们想要动他,他大呵一声,道:“我是天派来的!怎么,敢做不敢认下吗!想拿我?!我闹到了天子面前也使得!你去不去喊?我非要看看是谁在阳奉阴违,是谁在当我大昭的蠹虫!”
黄健这样,似真不要命了一样。这样子做,真就得罪太多人了。
那些人被黄健这等不要命的气势唬住了,一时之间竟还真不敢动。
为首那人厉声道:“怕他做甚!充其量也不过是心术不正,意搅我大昭,趁着现在人多的时候闹事,杀他都不为过!抓!出事我担!”
若是真要黄健继续说下去,那才是出大事。
那些人听到了这话,也不再无动于衷,都亮出了刀剑,可偏偏黄健还始终不依不饶,一脚踢翻了那盛粥的桶,粥水四溅,一时之间逼退了那些人。
他还在道:“好!抓我!杀我!我今日就当个博正名的君子小人,你们今日就杀我,只我告诉你们,你们杀了我,我不在乎,一条贱命,给了也就给了。只是你们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再贪,今后死的就不只是我一个!”
黄健口中所说的博正名的君子小人,是说那些为了名垂青史,而故意去做出一些事情来博取正名,君子小人多为时人的讽刺之语。
名为君子,实为小人。
黄健今日将事情闹得这样大,在那些人眼中,无非是为了博正名。
为首官兵冷哼一声,拔出了腰间的配剑,“你想要当君子小人,我偏不让。”
他最后发出指令,“动手!”
众人纷纷向黄健围攻而去。
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眼看黄健就要被那些人拿下,祁子渊出了面。
他道:“谁敢动!”
“我的姑姑是皇后,我的父亲是当年平定北疆战乱的昭武将军,我从小时候就在北疆长大,也当过将军,我如今在这,谁敢去动!”
家世这种东西,在这样的时候确实够去撑些场面,那些人听了这话,又观祁子渊这等不死不休的气势,一时间也没敢动作,若是真要闹起来,他们也不敢动他啊。
皇后的外甥,同他动手,若祁家真要是拿了这事来闹,他们这里几条命也不够赔的。
祁子渊出面,几人就也都收了手。
那为首官兵虽然收了剑,却还是出声质问,“我们的事情同祁小将军何干?”
祁子渊问道:“你们的事情?你们什么事情,真要闹到宫里面,那你便把人抓走吧,今日发生的事情,我自会进宫说道说道,说说这米粥,究竟是怎么变成了泥粥。”
祁子渊生得凌厉,好歹也是在战场上杀过人的将军,唬起人来也是十足的压迫感。
那人真被唬住,瞬时之间也不敢再去吭声,只道:“小将军你也知道,什么事情该管,什么事情不该.”
“你在恐吓我吗。”
祁子渊出声,阻了他后头的话,他不敢得罪宋喻生,是因有诸多的限制,可他们何党一行人,他怕他们什么。本就敌对,又有什么怕撕破脸皮的。
难道他今天不去得罪他们,那何家的人就难道不会来同他们相争了吗。
这事,他怎么就管不得了。
温楚遮掩在人群之中,看着他们争吵,她知道,那些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就得罪了祁子渊,这事,持续不了多久,他们势必败下阵来,有祁子渊在,黄健他们也带不走。
温楚也暂不敢去出面,毕竟真被人发现她在这了,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她来。
可天不随人愿,越是怕什么,什么就越是会来。
温楚本聚精会神看着祁子渊那边的动静,也不晓得是哪里刮了一阵邪风,她头上的帷帽竟然叫风给吹飞了开来。
人群之中,也不知道是谁指着她喊了一声,“怀荷!怀荷在这!”
温楚懵了,只觉周遭有人都在朝她这边看去,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动作。待她再回过了神的时候,只见他们看她的眼神都是慢慢的恶意。
温楚暗骂,是哪个杀千刀的啊!这样也能叫人认出来?
京都里头的人就算是知道怀荷已经回来了,但见过她的人也不多,又这样凑巧叫人认出来了。
巧合还是什么?
多半是又叫人给害了。
祁子渊那一边也注意到温楚这边的动静,可再回过头的时候,却见她已经被人围了起来。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骂了一句,“对!就是她!若不是她我们能成这样嘛!若不是她老天能不下雨嘛!”
天下不下雨,又同她何干?
“从前那个妖妃害得出了礼王之乱,如今你一回来,老天都不落雨了,是不是你害人,若不是你的话,我们又何至于到了连饭都吃不上的地步!”
“这等妖女,当初就该是跟那个妖妃一样死了干净,为何还要平白无故回来害人!”
温楚被那些蜂拥而上的人围在中间,千夫所指,声声质问,她只觉喘不上气来。
祁子渊想要挤开人群去把温楚拉出来,却被那些围堵着的人直接挤开,无论怎么都进不去。
他听着他们骂人的话,急得上火,恨不能拿剑劈开他们来个干净,可是残存的理智却告诉他不能这样做。
他大声制止道:“闭嘴!你们都闭嘴!天不降雨,你们去同老天算账啊,骂她做什么!”
可祁子渊的声音根本就制止不了民怨,他们的责难声丝毫不曾小下去,甚至越发激烈,他们恨不能直接杀了温楚来祭天。
“灾年什么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她一回来就逢灾,不是她还是谁!”
“你就算是死,也是天叫你死,钦天监那边都说了,妖女降世,民不聊生。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何还不去死!就是你,我家的孩子刚出生没多久就叫饿死了,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好像他们的苦难全然是她一人造成,只要她活着,就是这样为他们所不能忍受。
他的孩子饿死了,也要怪她头上吗?为什么不去怪那些发泥粥的人,那些贪了赈灾粮的人呢。
为什么这样也要怪罪她呢。
温楚看着这些形形色色的人,无一不在对她破口大骂,唾沫四溅,甚至有人已经动手往她的身上打去。
温楚受不了了,只能将自己蹲到了地上,用手捂着头。
跟她有什么关系,究竟跟她有什么关系!
他们的拳头和脚打踹在了她的身上,温楚就算是想要辩驳,却换来他们更加激烈的质问。
祁子渊看温楚叫人欺负成了这样,手已经往腰间的配剑摸去,想要动手。
但他尚还未曾出口,就听见了一道充满了寒意的声音响起。
“谁若再动,我便杀谁。”
这一清凌的声音,虽不响,可一下子便盖过了周遭的人声浪潮。
此声一出,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一时之间,本还在叫骂的人噤了声,本还在动手动脚的人也都瞬间没了动作。
往说话那人的方向看去,只见得一身白色锦服的宋喻生,手执长剑站在一边。
那股邪风迟迟不散,宋喻生身后的发丝随风飘扬,阳光照在他的身后,此刻他的脸都像是蒙上一层阴影,这谪仙公子,倒像是嗜血罗刹。
他缓步踏来,众人竟也都不约而同给他让开了一条路,生怕这剑就真能杀了他们。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世家第一公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是都说他光风霁月,谦和有礼的吗。
宋喻生一步步朝着蹲在地上,抱着头的温楚走近。
周遭似乎就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天地之间,只余下了一片死寂。
祁子渊想要去挡在温楚面前,想要不让宋喻生靠近他,可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脚却像是黏在了地上一样,竟怎么样都动不得。
他若要动方才为什么不先动,为什么犹犹豫豫,左右顾及,为什么又慢了宋喻生一步。他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不敢上前,因为,他还是没有宋喻生那样的决绝,宋喻生于她,从来没有顾及。
祁子渊方才顾及伤了百姓,却不知他们在伤温楚。
现在,他再去拔剑,也已经有些太晚了。
再去挡住宋喻生,也实在有些不堪了。
他总是这样,事后诸葛亮。
有那么多次的机会在他面前,可他呢,总是悔不当初。
总是慢这么一步。
祁子渊浑身都动弹不得,若被人施了法术一般,他看着只能宋喻生一点点朝着温楚靠近。他这一刻竟卑劣的在想,只要宋喻生做出一点,只要是一点讨人厌的动作,他就拿剑赶走他。
可是他好像没有。
宋喻生走到了温楚面前,人群散去,他只能看见她还蹲在地上,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手护在了头上,她头上的帷帽也不知道是什么都掉到了地上,发丝也被人碰得有些散乱了,形容颇为狼狈。
温楚只觉耳边传来一阵一阵的轰鸣,他们的声音也像是隔了一层罩子,稀稀疏疏地传入她的耳朵,耳边的叫骂声,怨怼声,她从来都不陌生,她小的时候便经常听,从以前听到了现在。
他们骂她的话翻来覆去也不过就那几句说辞,她本以为自己早就能够习惯,可是真当他们再是这样指着她骂的时候,才发现还是那样难以叫人忍受。
她做错了什么啊,她只是回个家,怎么就叫人骂成了这样。
他们说是因为她们才有礼王之乱,可是礼王之乱最倒霉的不也是她们吗,她的母亲身亡,而她又遭受那样非人的折磨,可为什么还要把这些都推之为是她们的过错。
天下万姓万民皆无错,错只在她们。
这样他们还是那些善良的人,他们的苦难也有了宣泄的地方。
她们有没有错,重要吗,他们又在意吗。
温楚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周遭忽然安静了下来,那些吵闹的声音全都归于寂静。
她抬起头来,只看见了提着剑的宋喻生站在她的面前。
白皙的脸庞,乌黑明亮的眼睛此刻通红一片,眼眶发红,却也没有哭。但这副样子,看得宋喻生的心都似被抓了一下。
别哭啊,不要哭。
他想要干脆杀了那些人算了,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为什么要将她说的这样不堪。
她是这天底下最最良善的女子,他们凭什么要去说她是妖女。
可他知道,不能杀了他们,即便他们这样说她,杀了他们,她还是会生气。
宋喻生不敢去蹲下碰她,他极力克制自己将她拥入怀抱安慰她的的冲动,他害怕他的触碰会让她不喜。
他还蹲在了她的面前,他的嘴边牵起了一个笑,试图安慰她道:“你别怕,不是你的错,天有灾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史书上面哪一朝哪一代又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呢。”
宋喻生的话传到了温楚的耳中,她似是没想到他会同她说这些话。宋喻生同她而言,实在不像是个常人,可他现在说的话,她想过会有千千万万个人同她这样说,也不会想到宋喻生会说这样的话。
他冷心无情,这些安慰人的话全然不像是他会说的。
温楚竟在此刻有一瞬间的错愕,她想到上次他们在坤宁宫的最后一面,算不得是多么愉快。
但她又想,像是宋喻生这样的人,素来聪慧,若是强硬的方法行不通,便是换了一种走法,她千万不能叫他现在这样和善的假象而蒙骗。
温楚疏离的目光,刺得宋喻生心更痛。
她不会原谅他的。
却不待他再说些什么之时,旁边还有些胆子大的人不依不饶。
“灾年每一年都有确不是假话,可是为什么她一来便有了灾年,还说同她毫无干系吗!!都说大理寺卿最是公正,现在帮这个妖女说话,难道是有私情吗!”
宋喻生这样一个冷的人,然后同温楚说话的时候却带了几分低三下四的意味,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待她有多不同。
宋喻生起身,看向了说话那人,虽他面上无甚表情,然而眼眸之中却都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却在他进一步动作之前,温楚扯住了他的衣袖。
她并不想要欠他些什么,也不想要和他扯上什么难言说的关系,今日的事,不就是挨骂吗,她挨过的骂又还少吗。
大不了骂回去就是了。
温楚心绪调整得很快,揉搓了下发红的眼睛,便是很快恢复了以往的神情。她制止了宋喻生后,就松开了他的衣袖,她看向了说话的那人。
是个年岁不大,看着只有二十来岁的男子,身量也不大高,观其穿着打扮也不过是个普通的老百姓。
她向他问道:“我的错,天不落雨,便要怪到我头上吗?”
那人理所应当地说道:“不然呢?不怪你,去怪谁!”
温楚笑了下,“好啊,所以说,没人怪就要怪到我的头上吗。”
方才那些人蜂拥而上,将她团团围困,她就算是有心辩驳也说不出口,只能叫他们肆意辱骂。
可现下,终有了机会,温楚也不受这个气,挨骂不还嘴她也受不了。
男子似也没想到她是这样的脾性,本看她生得那副样子,也不像是个会还嘴的。
他愣了一愣,很快就反应了回来,嘴硬道:“自是你的错,当初若不是德妃祸国殃民,礼王岂会有可乘之机,如今不是你回京了,又怎么会有这等天灾人祸!”
周遭也有不少的人去附和他这话,男子瞬间又是信心大作。
“我的错,口口声声都是我的错!我离京数年,一没享食禄,二没受你们跪拜,三是回了京也没当公主,凭什么你受了难,便要去全都推到我的头上。好,这回你把这旱灾怪我头上,怎么,那先前几年的天灾就不是灾了?你又是要去怪谁,天灾天灾,既是天灾,为什么也就非要引罪他人,你是何居心?”
他们总是喜欢将天灾这样的事情推罪到人的身上,温楚没有回来之前是灵惠帝,温楚回来之后,便又成了温楚。
那男子被这话一噎。
方修那边的人告诉他们今日温楚出门,叫他们看准了时机去挑了事,眼看事情都要差不多成了,谁知道半路突然杀出来了个宋喻生,谁又能想到,这温楚模样生得嫩生生,但这行事却颇为果决,也是不叫自己受一点气。
他的嘴不如温楚呛人,但他仗着人多,老百姓们怒气升腾时候闹事再好不过。
他耍起了无赖,哭咧咧道:“瞧瞧!我们受了苦还不叫说了,你是吃好穿好,我们呢!我们招谁惹谁了,一年到头就等着那些庄稼吃饭了呢,吃不上饭,叫我们怎么活,你不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吗!”
祁子渊再也受不了了,他道:“把你们往死路上逼的是她吗!怎么不看看是谁给你们喝的泥粥,皇上的救灾粮没下去吗?天灾你们引罪于她,怎么,人祸也要怪她?!你还敢跟我说什么礼王之乱,当年那场叛乱,她受的罪,你们也敢说她是活该!”
祁子渊越说越恨,恨不能上去给他来上一脚,谁料得那个男子趟地上就哭,“打人了!打人了!祁家的小将军打人了!”
他这一闹腾,没理都变得有理了,倒像是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周围的人也都开始对祁子渊指指点点。
祁子渊冷笑一声,直接拔剑,道:“好,你在这里寻死觅活,那我今日便杀了你!也不算是冤枉。”
祁子渊想要动手,却被温楚制止。
祁子渊顺不下气,想要让温楚让开,温楚却道:“你杀了他没用,我反倒是更脱不了骂。”
若是祁子渊真杀了眼前这人,温楚不又再去担上一个红颜祸水的骂名吗,到时候还得平白连累了祁子渊跟着她一起留下了个骂名。
那男子本还因为祁子渊拿剑提了一口气,后见到温楚出面阻止,那口气彻底松了下来。他料准了他们不敢真的动手,所以才敢这样有恃无恐。
可那口卸下的气没有多久就重新提了起来,他竟看见温楚拿过了祁子渊手上的长剑,缓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众人只能见得,那身着一身鹅黄长裙的女子,手执长剑,走到了男子面前。
她的面上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有风吹过,她的发丝都随之轻扬。
那个男子见得温楚这样的表情,又看着她手上的长剑,一时之间竟也忍不住直打哆嗦。
若说温楚杀他,他觉得还真能做的出来。
毕竟狗急了还跳墙呢,把她逼急了,杀个人又算什么。
男子看着温楚离他越来越近,想要后退,然而温楚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眨眼之间,那剑就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面。
“说我是妖女,人人恨不得杀我泄愤,天不落雨,这样的事,也非要怪罪到我的头上。那我便说就是你这样的渣滓活着,老天才看不下去了,每逢几年才要降灾。”
她又将剑指向了方才打骂她的一个老妇,又说,“我还说就是因为你活着晦气,老天爷才不肯降雨。那你们,能不能也去死。”
老妇骂她:“你是妖女,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你休想血口喷人,拖我们下水!”
温楚笑了声,“‘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就是所有人?所以,你们要死,我就是不得不死?”
老妇被剑指着,看温楚这似笑非笑的模样,竟也莫名生出了几分心悸。
温楚的身上,带着几分她这个年纪所没有的锐利,拿剑指人,虽是在笑,却也带着说不出来的寒意。
她忽笑了起来,满是讥讽的看着周遭的人,有些人看她的眼神满是厌恶,有些人看着她就像是个疯子。
温楚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她觉得他们可笑,而她也可笑。
事到如今,竟还会为他们的言语而有所波动。
天弃她,万民弃她。
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吗。
温楚觉得这老天也是欺负人,为什么,她一回家就要出个大旱的天。
这样,又给了那些人为难他们的机会。
她的父兄又在被人逼迫,被人逼迫着杀了她以平息天怒。而她,又在被千夫所指。
她又想到,老天从也没有善待过她,从小到大,皆是如此。
可她今日,非就要去同这个鬼老天作对了。
她要赌。
赌一把。
她之前确也起过卦,想知何时能落雨,可卦象所说十分笼统,只说是在这几天之中,许会落雨。
她抬头,眯眼却能见得天仍是艳阳天,午后的阳光,刺眼醒目,照在了人的身上十分热腾。
她便要赌,这天今日就能落雨。
她收回了剑,看向周围众人,状若有所思,笑着问道:“天不降雨,你们便说我是妖女,天若降雨呢,你们岂不是要尊我为神女呢?”
温楚这话一出,霎时间惊起惊涛骇浪。
神女?!
她怎么敢。
有人问道:“你这是疯了!你也敢说这样的话?”
温楚却不觉得有什么,她反问,“凭什么只有你们能辱我为妖女,我非尊自己又如何?”
“只问你,问你们,愿不愿意同我赌一场。若我今日求不来雨,你们便杀了我,我自己死。若我求了雨,从今往后,你们胆敢再辱我,辱我的母妃,便生生世世不得轮回,永受天打雷劈之刑!”
“我问你们,认不认!”
温楚脸上的笑意也不知是何时敛去,眼中只剩下一片清明与坚定。
声振林木,响遏行云,这一刻,她的声音,却如此清明,只剩着不死不休之势。
她不是在说笑。
若天不下雨她真就去死。
这样的决绝,将周遭众人都吓住了。
他们虽然也想要她死,以息天怒,可真叫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们却又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都不约而同抬头看天,可是今日的天就如前几日那样,怎么可能下雨呢。
那个一直都在挑事的男子,听到这话,自是乐得不行,“好,若真能降雨,我们自尊你为神女,可若下不了雨,你这个妖女那便去死!”
祁子渊被温楚这话吓到,他道:“你别这样啊,和他们逞这一口气,没必要的,真不下雨,你真要死啊!”
祁子渊看温楚那副坚决的模样,吓得两眼通红。
温楚却笑对他道:“有必要的,就是有必要。求不来雨,我死也心甘情愿了,妖女什么的,我认下就是了。事到如今,这口气,我如何也咽不下去了。”
“祁子渊,我不怕,你也别怕。”
祁子渊却怎么也不肯,这天看着怎么也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她这不是明摆着要去死吗。
祁子渊想要扯着温楚的手走,可宋喻生在一旁出手阻拦。
祁子渊见宋喻生还要在现在这样的时候掺和,想要拂开他的手,但宋喻生态度也十分强硬,祁子渊本就被温楚这话弄得心惊胆颤,见宋喻生这样不依不饶,也直接大声吼道:“不拦她还做些什么!她要闹,你也跟着一起吗,会死的知不知道!”
宋喻生挨了骂却也没什么神情,头一回那样的心平气和,他道:“信她吧,不会有事的。”
她若成神女,那他便当她最忠诚的信徒。
可她若死了呢。
那他就跟着她一起去死好了。
自从上一回温楚中箭受伤之后,宋喻生明白了,她若真死了,他也有些活不大下去的。
从前的时候,宋喻生也不知活着究竟有何意思,只每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地过着一样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既是无趣,又消磨人的心性。他也大后悔,听了灵惠帝的话,出来帮他找温楚的。
即便那次他命悬一线,即便他差点死了。可他现在想来,若没被她捡回家的话,死了也就死了。
他不要命,他没有信仰。
他如今唯一怕的,便是她。他怕她死,可更怕她再也不要他,所以,他尊重她,相信她。
她不怕死,那他也不怕。
宋喻生知道,温楚不只是在和别人怄气,更是在和她这些年,她受的苦怄气。
凭什么,凭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她,始终不得叫她安生。
她要赌,赌到最后,看她究竟能不能赢。
不能赢,她也认。
可若赢了,她便胜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