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薛青余看着裴明砚, “我不是不相信梅大少,实在是这件事情有些难以让人……你知道的,很难相信。”
“这是目前最合理的猜测。”裴明砚坦然笑了一下, 并不介意薛青余的质疑,“再说了,这猜测对你就挺不尊重,你怀疑我那是再正常不过,所以, 你也不必太过当真,我姑且这么一说,你听一听完事。”
“大少心怀之坦荡, 实非我所能比。”薛青余收敛情绪, 端坐着,“大少请说。”
裴明砚也不再藏着掖着,“在这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薛青余示意他随便问。
“我记得小空是你亲自带回去的。”裴明砚说。
薛青余明了他这个意思,回答道:“不只小空, 书院大多数人都是我带回去的。”
裴明砚点点头,“渔村和庸山并不近,为何你会在那么‘刚巧’的时间点到了小渔村, 又刚好带走小空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薛青余说过, 早在书院时候, 他就说过这个问题,裴明砚再次提起,是想以此来证实自己的猜测。
薛青余很明白, 这个‘刚巧’指的正是海啸发生后, 众人赶到小渔村之前。
他也明白裴明砚的提醒。
主人让他在那个时间点到滩石村去, 显然是预见了事情的结局,让他去带走小空的。
而他刚才之所以消失,也是为了去找寻小空。主人和梅大少都觉得小空是关键,那小空究竟关键在哪里。他想不明白。
可这似乎又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了。
“我救过很多走投无路的人。”薛青余说,“有些是‘主人’告知我,让我去救的,有些是自己到了书院门口,被人救进去的,而有些人,是跳崖时碰到我设下的阵法,被传送到庸山的。”他停了停,终究还是提起这个他在意的问题,“你还记得鸣海兽吗?它和小空是差不多时间到书院的。”
“鸣海兽?”裴明砚想起来了,是那只几乎不睁开双眼的巨兽,“它怎么了?”
“当时我收到主人的消息,消息很短,只有几个字,写的是——速往滩石村,滩石村就是那个小渔村的名。”薛青余说,“还记得那时我说的吗?我到滩石村的时候,只有小空还呆呆坐在沙滩上。”
裴明砚有些疑惑。鸣海兽生于海,死于海,一生都在海面上,它到哪里,哪里就是海。
而它周围的海水又与往常的海水不同,海水与弱水相似,只有鸣海兽能漂浮在上边。
“我记得那时你说,小空闹腾着要看海,你才寻来的鸣海兽。”裴明砚回忆着,“你的意思是,海啸与鸣海兽有关?”
“我不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刻意调查过。”薛青余抿了下唇,解释道,“到书院的人都是走投无路之人。他们濒死之际被救,心中多怀有不甘与怨恨,为了让他们忘记仇恨生活下去,我洗掉他们的过去,给他们新的人生。”
“可小空不一样,我从未读取过他的记忆。”薛青余勉强地笑了一下,“小空到书院时尚且年幼,虽幼年坎坷,却并未到真正绝望之时,我留下了他的记忆,也因此,他会心心念念要看海。”
“鸣海兽,有如说它是因我而来,不如说它是为小空来的。”薛青余说,“如果当年那里真的发生海啸,又确确实实让无数人一同消失了,那要怎样的方法才能做到呢?我想,这是鸣海兽的功劳吧。”
这种推测已经无限接近答案了。可是,在这段话中,薛青余也否定了他自己。
裴明砚没有说劝他的话,只说,“天道让鸣海兽做了这件事。”
“天道?”薛青余心中本还有几分怅然,一听这词语,所有情绪荡然无存。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说起天道,有件事藏在我心里很久了,一直没机会问出口。”
“嗯?”
“方清修为平平,可上次她进书院,在我试图入侵她意识之时,天际突然降下无数道天雷,这让我很疑惑。”薛青余看了一眼裴明砚,“更让我疑惑的是,你似乎早已预见了这件事。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藏在心中不愿说的事情,所以,我只想问,方清究竟是什么人?或者说,她的名字从来就不是方清,她究竟是谁?”
“……”总不能告诉你她是作者吧。
裴明砚轻咳一声,只好丢了另一个重点来分散薛青余的注意力,“她嘛……另一个天道庇护的人。”
这话的信息含量实在太高。
“另一个天道”那就是有至少两个天道、“庇护”天道会主动干预一些事情,正如上次的天雷。
薛青余的脑海在极速翻涌着。
他回来之后,裴明砚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主人是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去世的姜远声,之后“控制”你的人,是姜远声的弟弟姜远色。
而现在,裴明砚提到天道,又提到方清,而另一个他没接触过的人,是商南熠。
裴明砚不可能是天道庇护的人,那两个天道庇护的人是谁,显而易见了。
裴明砚看着沉思的薛青余,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天道的掺和,使这件事不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这很危险。薛院主一直都很信任我,也给了我许多帮助,现在,是我该报答院主的时候了,我是真心想让院主别再淌这浑水的。”
他叹了一口气,“书院千余人需要你,一旦你出事,他们奢求的平静生活也将因此破碎。”见薛青余要开口,裴明砚打断了他,“你先听我说完。你的主人既不是姜远色,原先的主人对你的限制将越来越小。当年姜远声知道自己会死,才找出了小空。小空是他为你留下的生机,他想让你活着,想让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
裴明砚瞥他一眼,语气淡淡的,“你是很重要的人。”
“所以我更该找出事情真相,解决背后之人,给我真正的主人一个安慰,也给自己一个交代。”薛青余说。
裴明砚见他不肯退出,只摇了摇头,这本也是他猜到的情况。他确实有办法可以轻松解决姜远色,只是这代价……
“我们都疑惑过一个问题,你分明是很好用的工具,为何姜远色会想让你死。现在看来,是因为你并非真正受制于他。所以你去救小空时,他没有对你下命令,你才能和他打得有来有回。而你识海之中,那个我们所以为的姜远色的灵魂,也正是你必须死的原因。”
薛青余皱起了眉头,“这是为何?”
“只有你死了,你识海中那道原本属于姜远声的灵魂才会剥离出来。”裴明砚停了好一会,手中突然出现一个小盒子,他凝视着盒子,“这里边,装着梅家所留下的姜远声的灵魂印记,也是很小的一片灵魂碎片。而这些灵魂碎片,正是姜远色一直以来要寻找的东西。”
“他想复活姜远声?”
裴明砚紧锁眉头,又看了一眼薛青余,说:“这是我们的猜测。但也许,这些灵魂碎片还有其他用处吧。”
薛青余点头,表示接受了这种说法,“那天道呢?”
“正如你所猜测,方清身后站着天道,商南熠身后也站着天道。”裴明砚斟酌了一会,“这两个天道,也许一个为真,一个为假,也许两个都是假的,又或者两个都是真的,总之,为方便区分,我们就将之称为‘真天道’与‘假天道’吧。”
裴明砚看他一眼,“你刚才疑惑,为何你入侵方清意识之时,会有天雷降下,这正是假天道对方清的保护。”
薛青余几乎立刻明白过来,“所以当年那场让滩石村消失的海啸,是天道对商南熠的保护。商南熠在那里遇上了危险。”
“没错。”裴明砚喝了一口水润润喉,将商南熠做梦的事情讲了一遍,隐去了书院的内容,只说了他拿到一把剑,并因此引来杀身之祸,最后发现要杀他的人是姜远色,之后又简短说了第一二次海啸发生的事。
“姜远色以要帮助小空为由,引发了第二次海啸。这次海啸发生后,姜远声失去踪迹,急于寻找姜远声的姜远色,再没有时间耗费在小空身上,所以他没出面。因为这件事,商南熠和他产生分歧,姜远色不堪其扰,终于动了将商南熠取而代之的念头。”
“在他寻找姜远声,美名曰‘找小空’时候,他朝商南熠动手了——彼时的商南熠只是孩童,毫无反抗之力。”
“在商南熠即将丧命之际,天际夹裹着风云,卷来了海啸,海啸带着撕天裂地之力而来,姜远色首当其冲,身受重伤,却没丧命。”裴明砚停了一下,“姜远色是天道留给商南熠的劫难,不可能在不该死去的时候死,所以他是当初活下来的人之一。”
“他受了重伤,狼狈离开了。”
“他一介修者尚且如此,遑论毫无修为的普通渔民。姜远声和梅许承在救助渔民时一并丧生,在失去性命的最后一刻,姜远声给你传了一道信息。”
“我认为鸣海兽的出现不是意外,他应是受姜远声召唤而来,救下了小空。”
薛青余沉默了。许久后他说,“主人是在为我寻药过程中丧生的,是吗?”
裴明砚郑重地摇头,“不,他们死于自己的天命。梅许承和姜远声知道他们会死,才在那个时间到了渔村。我甚至认为,他们知道世界终有一劫,因此才将半生投入这件事情当中。”他话语一转,说起自己来,“我曾向父亲大人询问过一个困扰我多年的疑问。我问父亲大人,为何梅家行善千年,就为了换一个我出生,我能为梅家带来什么,为何梅家要这样庇护我,父亲大人说不出所以然。我想,这千年的计划只有一个解释。“
“千年前,梅家先人算到梅家有此一劫,也许他们并不清楚这是整个世界的劫难,只是为单纯保下梅家,所以他们没将这件事情告知任何人。说来那时的梅家,应也没有如今的声望,指不定他们说过,只是没人相信呢。总之,梅家留下祖训,世代积德行善,千年后,我应运而生。”
“而梅许承,应也是天纵奇才,我想他算出了什么。他也很幸运,遇上了姜远声这个愿意相信他的知己,他们二人一直在寻找解决这场劫难的方法。我向商南熠询问过,除却稚儿外的几个五行之人,他们的父辈都曾与梅许承接触过。”
薛青余一直听着,听到这里时候他开口了,“而负灵族一事,真正动手的人是姜远色。姜远声去梅家找寻消息,实际上是为了阻止姜远色,可惜梅家规矩存在,寻找负渊天堑一事,他终归晚了一步,他到来时候,负渊天堑已经毁了,只能刚好救下我。”
裴明砚点点头以示肯定,“我的猜测正是如此。”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惜再无人可证实这一切了。”
“但你也不用有多余的烦恼与歉疚,姜远声会死,是顺应天命。他二人干预太多不该他们处理的事情,算是干预天机了。天道不可能让他们活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