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迟, 洛泱和桑槐遇相约前往寺庙。
婚后第三年,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叶故还是时常会像孩子一样和她搞怪, 他总是担心她会自己偷偷藏着心事不告诉他,因此总是变着法的逗她开心。
难得叶故今天公司有很多会议要开,洛泱应了桑槐遇的邀约。
青榆山是避暑胜地,时值春日,山上的温度倒更加凉意丝丝入骨, 洛泱想去摸包里的外套,桑槐遇递过来一件。
洛泱一愣,缓缓接过:“准备这么充分的吗?以前春夏季你可是最偏爱凉爽轻便了。”
说起来, 以前冬天的时候洛泱所见的桑槐遇, 也大多是裙装示人,来之前都没有注意到,她今天穿的麻料的衣服,甚至穿着平底鞋。
桑槐遇笑而不语,这个阶段, 洛泱心思敏感。
她试探着,“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了?”
桑槐遇不是那种能藏得住事情的人,尤其是秘密, 她笑着拉过洛泱的手轻轻覆在平坦如斯的腹部前。
洛泱瞬间福至心灵, 眼眸微缩, 不可置信看着桑槐遇。
“有宝宝了?!”
桑槐遇没有否认,只是作嘘声,“刚过三个月, 稳定了, 但是距离显怀还早, 医生说我体质不太好,要格外小心,所以今天是瞒着墨尘偷偷出来的,你可要帮我保密啊。”
洛泱拧眉,搀着她的臂弯。
“既然这样你该小心一点啊,其实我们可以等你孕期结束再来的,不行不行我还是得送你回去——”
桑槐遇拉住洛泱的手臂,“别呀,我想来这里很久了,好不容易有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我保证我肯定小心翼翼的,好吗?”
洛泱从认识桑槐遇起,就拗不过桑槐遇的任何请求,这一次依旧毫无例外。
青榆山上,有一座香火旺盛的寺庙,但看起来却是人烟稀少。
洛泱站在寺庙门前,仰头久久凝望。
曾经,她骄傲至极,不信佛,也不信命,觉得一切事情她都能够做到力挽狂澜。
后来,杨粤离开,她开始动摇,那时候起,她真正感受到人类命运的渺小无力,一个人不论在生前如何的满负盛名,只需要一场病痛,就可以没有商量的将人带走,留下的身后名也无非一场空,到头来连墓前送花的人都屈指可数。
大概是那时候开始,她对生命有着不可言喻的敬畏心,大约也是那时候开始会对任何决定瞻前顾后。
桑槐遇转身叫她,洛泱才缓过神来亦步亦趋跟上。
跨过门槛,里面幽静冥安的氛围,意外地安神定心,偶尔有路过的小沙弥,也会手掌合十向她们问好。
那种清静的感觉,真正能让洛泱的心境沉淀下去。
桑槐遇看起来非常熟稔,一处一拜,步步安宁。
感受带洛泱的目光,桑槐遇浅勾唇,“我妈妈生前信佛,耳濡目染,我也信一些。”
桑槐遇的母亲早逝,洛泱是知道的,只不过第一次见她这样毫无避讳的提起,让她稍有些讶异。
洛泱没有走遍全部,在中途的时候在寺庙平台处等待桑槐遇。
这个方向将青榆山的景物尽收眼底,满瀑绿意,直延伸到哪山脚底下,细密到将人影都遮蔽了起来。
“阿弥陀佛,女施主。”
洛泱被身边出现的老方丈拉出了思绪,她也依葫芦画瓢的回应着。
“女施主是有什么烦心事吗?”老方丈眉目温善,手捻108念珠,目视前方。
许久,洛泱薄唇翕动:“不好的回忆,总是需要忘掉的,对吧。”
老方丈转身看向洛泱的眼睛,而后缓缓收回目光,笑着闭眼。
“可忘可不忘,全看女施主的心呐。”
“可如果我拼命地想要忘记,却怎么也忘不掉,我又如何自渡?”
老方丈沉沉笑出声,“舍得、放下、忘记,如果做不到,那便也无需强求,只要让你感到痛苦的做法,都违背了自渡,不是吗?”
“忘不掉那便不要忘,记着记着也就会淡咯!”
老方丈缓缓往山下走,留洛泱一个人耳边回荡着他的话。
///
“我去看看他,你觉得好吗?”
叶故手中的筷子顿住,很快恢复,夹了一块鱼肉,剔掉鱼刺,放到洛泱的碗里。
“我陪你一起去。”
洛泱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但内心仍旧纠结,“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对杨女士不好?”
叶故缓缓放下筷子,拉过她的手。
“如果杨女士还在,她一定会和你说;‘想做就做,不要因为任何人让自己纠结。’阿河,这件事情他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虽然已经发生的事情无可挽回,可是他也在痛苦中承受着苟活,不是吗?”
“我想,在这件事情之前,他们的感情没有半分掺假,杨女士在走之前和你说的,她从没怪过你父亲,因为在他们的爱里,他们彼此真诚,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所以阿河,不要有心理负担,我陪你一起去。”
洛建成已经进去有些年头,期间洛泱从没有去看过他,她总是私心觉得这样是为杨女士对他的惩罚,可是从那天去过寺庙后,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她越是强迫自己去忘掉洛建成的存在,她就多一分痛苦和怨恨,可即便如此,事实就是不管她如何将怨恨施加在他的头上,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于事无补了。
冰冷入骨的等待室里,洛泱隔着玻璃窗将这里的一切一览无遗,玻璃窗对面的门缓缓打开,警员带进一位白发斑驳的男人,颓唐却难掩眉眼曾经有过的风流。
男人在看到洛泱的一瞬间,目光中掀起一场不小的海啸,不敢往前的脚步,被警员拉扯着,趔趄的坐到了位置上。
有几年,她的生活里没有见过这个人了。
眼光掠过之处,斑驳劣迹藏在每一条生长出的皱纹之中。
洛泱拿着电话,说了第一句话。
“我来看您了。”
我终究还是来了。
洛建成眼眸已经因为年岁变得泛黄,真应得上那句“人老珠黄”。拿着电话的手不住地打颤,用另一只手握住才能勉强止住颤动。
洛建成隔着玻璃,将洛泱的面容一笔一划勾勒在心头,真是神奇啊,原本出生的时候小小的皱巴巴的一只,如今已是翩然之姿。
曾经想过的她会来看自己的场面,如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我还,”洛建成右手局促不安的搓着桌面,手指骨节上的螺纹粗粝明显,“还能叫你,阿河么……”
阿河这个乳名,是洛建成起的。
河清海晏,他希望他的小公主一世顺遂,在广阔的时代,发着光。
可是,他的小公主最终所有的不幸和痛苦却全部都来自于他,是他亲手毁掉了她的全部信赖,从他踏错的第一步起,就昭示着今天的场面。
洛泱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眼眸幽邃,声音轻轻:“我从来都没有不承认这个您给我取得乳名,您有权利这么叫我。”
洛建成点点头,身后的警员提醒着探视的时间,他紧张的换了只手握着电话,神情焦急,在搜罗着一切可以和她说得上话的话题,可是最终徒劳,洛泱看着他,有一瞬间好像看到了小时候她要去别人家住宿的时候,洛建成的不舍和不甘。
她强压下心中的躁动,一字一顿道:“我现在过得很好,依旧在经营自己的诊所,没有人苛待过我,我也一直都会去看望杨女士,您不用记挂,还有——”
“或许以后,我还会来看您的。”
洛建成怔住,眼中的情绪已经装不住,浑浊的瞳眸之中溢出早就已经干涸的泪水。
他伸手想要去触摸那玻璃窗,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洛泱的温度。
可就差那么一点咫尺距离,警员上前要把他带走。
眼前的人就这样逐渐远离,他声音嘶哑低沉,百般滋味,五味杂陈。
“阿河,对不起,爸对不起你们,对不起……”
洛泱看着他直到消失在门的那边,她虚脱似的,瘫坐在位置上,久久没能缓过来。
这声对不起,来得太迟了,她没有办法为那些在这件事情里受到过伤害的人自作主张的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而那个受伤最深的人,却早就已经离开人世。
出去的时候,叶故正在门口等着,洛泱在看到第一束光的时候,只觉得特别的刺眼,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刺眼,她伸手想要去挡,天旋地转之中,她只听到叶故惊诧的声音。
还有簇拥而来的脚步声,乱作一团。
她有点累,她就休息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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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河,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身边人担心呀。”
在熟悉的家中,她看到站在楼梯口的杨粤,她激动地跑上去,却什么也没抓住,影像消失只在一瞬间。
“妈?妈你别躲了,我明明看到你了,你不能耍赖皮。”洛泱喘息着在屋里四处找寻,翻箱倒柜,一处角落都没有放过,可一切都是徒劳。
她瘫坐在地上,看着如今空荡荡的洛家,心中有穿堂风呼啸着吹过,不留情面,连一片叶子都没有留下。
眼前的一切都在倒退着消失,好像她从未在这里生活过,连带着连杨粤的面容都模糊起来,洛泱摇着头,拼了命的去找寻那些杨粤存在的碎片,那些记忆里的画面和照片,可每一张照片都巧合的缺角漏页,似乎上天成心要和她开这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
肆意横流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找不到方向,也找不到一个人,仿佛一夕之间回到几年前孤立无援的状态。
倏尔,有熟悉的声音响起,空灵遥远:“阿河,你该有新的期待,也有新的寄托,他会是你的依赖,阿河,要向前走啊。”
话毕,梦境陡然消失,耳边逐渐出现稀稀零落的声音,一点点敲打着她的耳膜,那声音自远方来,纯粹清越。
“阿河?阿河?你能听到我吗?你看看我?”
胶着的眼皮,做着斗争,洛泱循着那声音的来源方向,努力地走,在光芒乍现的前方,她迷迷蒙蒙看到浅浅蹙眉的面容,眼眸的眨动伴随着光点的指引,命运一般的吸引。
“你醒了,下次再这样一个人出去我可不能同意了,”叶故现在仍旧后怕,更多的是内疚,“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席靳洲在一边看着叶故那样子,难得一见。
“你是没看见,少爷差点没把自己头发撸脱。”
叶故一记眼风,“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席靳洲耸耸肩,转身出门去叫医生。
洛泱看着眼前双手紧握自己手心的叶故,哗然一笑,只是唇色浅淡,气色些许虚弱。
叶故在一旁碎碎念个不停,“以后你出门我都要亲自送你,不行,我得陪你一起,以后毛手毛脚的人都不准靠近你,哦对,我现在就去叫刘旻明天开始让人跟着你……”
“叶故,你看着我。”洛泱气息尚弱,却只一声就让叶故噤若寒蝉,灼灼的看着她。
方才的梦境就像是真是经历的,洛泱回握住叶故的掌心,无名之处的戒指相交触碰。
“我梦到杨女士了,她说,我要向前走。”
“所以,”洛泱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处,“以后的路,我都会向着你走,我这个人方向感很差,一条路就会走到头,你要走慢一点,等等我,我会努力和你并肩走。”
叶故动容,铭感五内,珍而重之在她戴着婚戒的无名指上落下一吻。
“以后,我们三个人,一起走,我绝不会再松开你的手。”
“三个人?”
叶故伸手覆在她的小腹,笑得温柔:“有小天使看中了我们。”
(本章完)
作者说:芜湖!小玫瑰和少爷有了新的开始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