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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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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4-10-13 1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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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思这休沐, 也不过歇了半天,就被急匆匆上门的属下叫走,又换上了官服, 坐在了明堂之上。

“堂下何人?”醒木一敲,窸窸窣窣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黄娴狼狈地身着喜服,脊背却挺得很直,也丝毫不见怯懦之态了,“回大人, 妾身黄娴,今日本将嫁与韩家,突遇客栈大火, 险些丧命。”

这番话落得众人耳中, 叫阿姀更加刮目相看了。

放在在火场之中唯唯诺诺犹豫不决的女子,与此刻的黄娴判若两人。

杨思将堂下人一扫,见阿姀与衡沚两人一前一后站着,收回了目光,“所告何事?”

黄娴坚毅地一撩衣裙, 跪在了堂上,字字分明,“韩郎君既说我等污蔑纤云姑娘放过, 妾身便恳求大人彻查火灾一事, 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你!”韩序上前一步, 锐利地瞪着黄娴。

那警惕与恨意,似乎见到的不是与自己喜服成双的新妇,而是宿命的仇敌。

“你有没有觉得, 纤云怪怪的?”阿姀瞄了一眼被迫缩在韩序怀中的纤云, 目光躲闪又挣扎, 像是在为某种不得已而下的决定痛苦。

声音很轻,衡沚便站在她半步之后,稍稍侧耳便听得很清楚。

“依我看,她马上便要跳出来认罪了。”像是怕周围人听到一般,也微微底下身体说道。

纤云最奇怪的一处便在于,先是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客栈中,前前后后被如醉和郑大都碰见,次次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既不像是来住店的,也不像是来凑婚仪热闹的。

被发现之后,韩序又与她牵扯不清,这便更显得突兀了。

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纤云便是与韩序青梅竹马被拆散的那个青梅,见他成婚心中不忿便纵火烧人,大家都不必好过。

但阿姀不想直接用这种想法揣测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总觉得她也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

那么便只剩下了一种可能,便是她心软得一塌糊涂,要替人认罪。

她要替谁认罪呢。

客栈的掌柜哭昏过去一次,又眼眶肿痛地醒来,见到杨思又接着哭,“大人!大人!大人您可要为我做主啊!小人勤勤恳恳做生意,一下子客栈全都被烧没了,倾家荡产啊呜呜呜呜呜呜呜。”

说着便要爬去堂上,亲自抱住杨思的大腿继续哭诉,身边立刻上去几名府兵将他拦下。

阿姀一想那火烧的惨状,代入自己的铺子遭此横祸,也不免抚了抚额。

“带人证。”

一声令下,数人被带至堂上,开始陈述自己看到的一切。

这本是审案中最正常不过的过程,可纤云的神色却越来越激动。

直至一直跟着韩序的随从也被供言涉及,由府兵压着上前来时,纤云忍不住了。

只见亮得发光的地板上,忽然便有一白衣女子泣涕着伏低,一边叩首一边不住解释道,“大人,妾身认罪,火是妾身纵的,求大人饶恕!切莫再牵扯无辜了!”

果然。

阿姀几不可查地叹息一声。

先前她觉得黄娴是傻子,岂能如此信任一个完全不相识的男子,即便是未来的夫君也不行。

没想到更痴的,是这纤云啊。

阿姀忽然就丧失了听下去的欲望,转身扯了扯衡沚的袖子,“走吧。”

她低下头,心情并不舒畅,于是即便衡沚也跟着低下了头,也无法看得清阿姀的神色。

好在衡沚这个人就是耐心,尤其是对阿姀,有着用不完的耐心。

她总有她的道理。

衡沚任由她牵着袖子,直至走出了公堂的大门。

“打算去哪儿?”衡沚抚了抚阿姀的背,安慰似的,“奉陪到底。”

阿姀撇了撇嘴,“想去跑马,顺便路过学堂,看看收尾收得如何。”

“先回去换身衣服吧。”那垂落的些许发丝被他重新拢到耳后,不经意的触摸,惹得阿姀耳朵都红起来,“像掉进灰坑里似的。”还忍不住笑了笑。

天阔云闲,行人如织。

谁都不会注意到屋檐之下,默默温存的鹄鸟。

今日也是个适合跑马的天气。

趁着秋风尚未凉透,迎面还有些舒爽。

阿姀收拾了一路心绪,坐上马时,才真正找到了与衡沚倾诉的切口。

滔行依旧归阿姀支配,衡沚令牵一匹新购进的战马,正好校验一番。

“可能只是觉得,女子们本就不必为了依附男子存在吧。就像纤云,虽然说缘分已尽,但那时韩序着人纵的火,她又为何要替一个变了心的人顶罪,若不是遇上杨大人,最是秉公不过,怕是要搭上自己的一生。”

她说这话时,高高地坐在马上,衡沚脚下踩着绵软的草地,思绪却随之飘了很远。

联想到自己的母亲,不由沉吟片刻。

“阿姀言之有理。”衡沚牵着马,与她并行,“男子们想要掌控女子的一生,只不过是想从中获得大权在握的快感而已。对女子所经的苦痛,并不在意。”

阿姀惊讶地看着他。

她几乎从不指望任何男子能认同她的看法,即便是对着老师怀乘白,也从未透露过半点。

年幼时常看话本子聊以解闷,负心薄幸令爱他人的戏码实在看了太多,却从来无人觉得这些男子做错了。

夫妻之一生,在世人看来永远都是妻子付出得理所应当一般。

而更加逼迫女子的,则是就连自己的父母也认同,女儿生下来,便是为了要嫁给旁人家的。

所以有越来越多的女子,生生世世困于世俗之下,永无出头之日。

先是陈昭瑛,后是守寡半生的崔夫人。

接着便是周嫂子、如醉,到如今的黄娴和纤云。

“还以为你会驳我一两句的。”阿姀低声嘟囔着,不太自信。

衡沚轻笑一声,风吹过旷野,让他的衣袍猎猎随风,显出匀称的身形来,像是矗立的杨树般英挺。

“母亲被这侯府束缚了一生,非死不得解脱。你是大崇的公主,若不是坚定地逃出皇宫,也难逃和亲羞辱,也是非死不得解脱。”

唯有这两个女子,母亲与阿姀,几乎占据他情感的全部,却几乎都遭受着父权的压迫。

当她们深陷泥潭难以自拔,他又岂能隔岸观火风雨不动,甚至认同强加在她们身上的囹圄。

“只是认同你罢了。”

认同你为挣脱出命定的劫难,而坚毅地站在风口浪尖。

又庆幸你的反抗,使我不至于再见你时,你孤苦地身处异乡。

想到这里,衡沚便觉心口如堵了一团棉花般胀痛,血肉也枯竭。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阿姀仍旧望着他,马鬃随风飘了起来,渐渐看不清他的面容。

她心中只想到,衡沚并未因为她逃脱一国公主的职责不愿和亲而与朝中上下一起责怪,却并不明白,在不知不自觉中衡沚深陷双丝网,早就比她更万劫不复。

是谁在起初骗逃脱的公主留在恪州。

又是谁率先以公主之名,困在了心中的恪州。

情之一字,如何能一笔一划勾算清楚呢。

——

游北王帐。

“今日我儿得胜而归,诸位,饮尽此杯酒,祝我儿功成而反!”

上首坐着的,是一身长袍的游北王。

磨得雪白的虎骨以金银玛瑙等珠宝穿成珠串,悬在脖颈之上,又垂坠在突兀的肚子。

游北人缺少草木,也缺少食用的菜,因为水土的局限根本难以种活,是以部落中通常一牛马羊为食物来源。

加之游北王好饮酒,两相夹逼之下,似的腰腹浑圆堆积肥肉,人如球般肿了起来。

是以这些年别说打仗,连骑马都些许困难了。

但人身居高位又偏执,谁也不敢为此向大王进言。加之男子们都觉得这乃是勇武的象征,竟还争相效仿。

忽归自小在中原师父那处用饭更多些,中原人本就善农耕,自己培育沃土也要种一小畦萝卜白菜一类,在游北的女人们眼中,这可是贵物。

是以每次只有忽归到来,才有些素食吃。

忽归年纪小又好动,才长得高瘦拔萃,在一众壮汉中极为显眼,甚至常有人私下笑话他像野草般不堪一击。

游北以部族划分,诸部首领此时坐在一处,面和心不和,想法各异。

但大王说恭贺王子功成归来,却使他们有同样的疑惑。

忽归这一趟,既不曾得了土地,又不得得了大崇皇帝的金银,何功之有?

就连忽归自己,端起酒杯,也愣在了原地。

“怎么?”游北王呵呵笑着,“没听懂父王所言?”

忽归点点头,“儿臣却有不懂。”

游北王这才放下酒杯,走到忽归身边,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诸位,我游北曾与大崇签下盟约,大崇封赏,则我部不再侵犯。我儿今岁跋山涉水走这一趟大崇,却分文不得,寸土未收,乃是大崇皇帝率先撕破此盟约,逼我游北开战!”

各部首领听得此言,无不已杯扣桌,发出清脆的响声来应和。

“本王早有开战之意,苦无合宜的理由。如今忽归,我游北未来的王,亲自将这个合宜的理由带回了游北,乃是大功一件,岂能不论功行赏?”

说着,语调便拔得越来越高,下属一群人的斗志,也被激得满溢出来。

“战!战!”

其实游北王早就知道,这些人骨子里的好斗之血此消彼长,难以平息。

他只有忽归这么一个儿子,未来群狼环伺,作为父亲,自然要为他铺路奠基,保住王位。

这一趟出使,即便是随便派遣一人,得到的结果都与今日无疑。而他亲派亲子出行,便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忽归不仅因此封赏,还要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中亲上阵杀敌,建立更丰厚的功绩。

“即日起,楼关盟约我游北不再遵守,点兵练马,待我铁骑血踏中原!”

(本章完)

作者说:钓人者,人恒被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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