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辰宫门已经上钥。
但守门的禁军看到孟云皎手上的龙令, 瞌睡虫都跑没了,他们片刻不敢耽搁,合力把紧闭的宫门推开。
孟云皎昂首挺胸迈步出去, 那两道厚重的门再次阖上,隔绝了一方天地。
把一片富丽堂皇,却又让人生畏的宫殿,隔断开来。
孟云皎看着眼前的景色,霎时热泪盈眶。
出来了。
她真的出来了。
这里, 连空气都是新鲜的,连星星都是亮眼的,就连脚下的土地, 都是稳实的。
她闭上眼睛, 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颜。
翠迎,福安,我逃出来了……
却在这时,阖上的宫门重新打开, 铁闸吱呀的声音让人惶恐不安,如一条铁链一般,围住她的心脏, 被人攥紧。
门缝越来越大, 宫内的情景露了出来。
她看到了马背上的身影, 欣长挺立,巍然卓尔。
在皇宫内能肆意驭马的人,只有那手握至高无上皇权的人。
光线昏暗, 孟云皎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却被他吸附了全部心神, 再也挪不开眼。
“皎皎,你想逃去哪?”
男人的声音辨不出情绪,听起来却像来夺命的阎罗。
为什么,他会来得这么快?
有一把笑声在孟云皎脑海里回荡,似乎在嘲笑她的无知。
‘逃得掉吗?何处不是天子脚下?’
她本以为逃出皇宫,就是逃出生天,可脚下的这片土地,不也在他的掌控之中吗?
孟云皎发了疯似的拔腿就跑,也不管实力悬殊,只想着拼劲全力,离他远远的就好。
帝王终于动怒,语气阴沉可怖:“拦住!”
精卫们训练有素,一拥而上把她团团围起,他们围成一堵城墙,密不透风,就算一只苍蝇恐怕也难飞出去。
骏马上的男人这才翻身下来,他似乎有不寻常的虚弱,脸色在暗夜里显得格外苍白,需要昊公公的搀扶,才能顺利下马。
但不妨碍他一如既往的冷血。
“孤倒是不知皇后身边有这样的敢死之徒。”
段熠把马背上的福安扔下来,又把薛峥摔落在地,两人皆奄奄一息,仅有的几声闷哼证实他们还活着的事实。
“福安!薛叔叔!!”
孟云皎想冲出重围,却被禁军拦住,她连想去探查一下他们的情况都无法。
他们为了她,落到这样的田地,而她,竟然还是没能耐逃离,彻底沦为段熠的俘虏。
彷徨、无措之感把她团团围绕。
孟云皎瞬间泪如雨下,颤着嗓音道:“你究竟想怎样?!”
她孤苦伶仃的站在正中央,哭起来时娇小的身躯抖如筛糠,身形无助且单薄。
段熠终是不忍。
他挥了挥手,禁军瞬间散开,他拒绝了昊公公的搀扶,一步一步,蹒跚着走到了孟云皎的面前。
距离近了,她才发现,他的脸上面无人色,额间青筋凸起,眼珠布满了血丝,精神状态也不好,像是强行运功,逼退了蒙汗药导致的后果。
可……即使是蒙汗药也不该伤他自此才对啊。
没等孟云皎细想,段熠已经抬起他冰冷的手,抚上她的脸颊。
他轻笑着,说话的语气也不重,要不是里头的内容,当真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皎皎说呢,孤想做什么?”
串通皇后、谋害龙体、知情不报,随便一条,都够他们死上几百回。
而段熠,明显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你说……谁比较该死,孤又该先杀哪个呢?”
孟云皎体内有寒意流窜,她看着眼前男人暴戾的嘴脸,只觉得心如死灰。
福安不知是伤到了哪里,把身体蜷缩在一块痛吟着,口中不受控的吐着泡沫,额头上细密的冷汗暴露他痛不欲生的事实。
想到一炷香之前,他还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答应自己会努力活下去。
现如今,却被帝王折磨的不人不鬼!
她怒瞪着双眼,与段熠对抗:“你要杀了他吗?你杀了他亲娘还不满意,现在还要杀了他?孟家三十六口人你也杀了吧,你的双手满是鲜血,你以为真的能瞒天过海吗?!”
要是眼刀能化为实物,她确实是想把他千刀万剐的。
段熠眸中闪过片刻的慌乱。
孟云皎怎么会无端说起这事?是哪里走漏的风声?
半晌他才把容嬷嬷宫中的亲眷和福安联想了起来,顿时眉头拧紧:“容嬷嬷……容嬷嬷的死是意外,其他人都好好活着。”
看到孟云皎充满恨意的眼神,他开始手足无措:“你若不信,我能带你去看。”
孟云皎突然笑了,她笑得凄凉,笑得心酸:“你的话,我已经不会分辨真假了。”
“事到如今,你还想要骗我吗?你要他们死也不能安生,化为枯骨都要成为你掣肘我的筹码?”
“是我傻还是你天真,你骗了我那么多次,你怎么还会认为,我还能心无芥蒂的相信你?”
在听到其他人还未死的消息时,无疑孟云皎的心中是闪过一丝希冀的。但她很害怕,这不过又是段熠在蒙骗她的一种手段。
信任已经在日积月累中被他消磨殆尽,她早已不知要如何面对他了。
段熠捂住心脏,咽下了喉间的一大口淤血,嘴里满是铁锈味,令他遍体生疼。
“那你就从未骗过我吗?!”
他的眼里满是受伤,一介帝王主宰生死,却主宰不了一个人的心:“今天你邀我来苌华宫,我真是天真的以为你有一刻是认真的,我想把一切不好的都抹去,从此与你好好过。”
“可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你逃跑的一环,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
他趔趄了一下,残破不堪的身子愈加衰弱,不断提醒他今夜的她是如何把他置于这番田地的。
段熠的眼眶逐渐凝聚了水雾,本就模糊的视线,此刻更是重影叠叠。
体内毒素反复上蹿,如百蚁啃噬一般无一处不疼,但却比不过她冷漠的眼神,令他心如刀绞。
“醒来后我看到胸前有凝固的血迹,你是想杀我吗?”
她不仅想离开,她还想杀了他。
段熠蹒跚着上前一步,拉近了与孟云皎之间的距离,而后把自己的随身匕首放到她的手中,引领她对准自己的心脏。
“你很想杀我,我给你一次机会。”
“杀了我,你是不是就能泄愤,是不是就永远不离开了?”
御用的匕首锋利无比,仅仅抵在他身前,并未施力,就刺破了他的皮肤,明黄龙袍瞬间染上一抹醒目的血色。
“陛下!”
“陛下!”
禁军们想要上前,却碍于皇命,只能止步原地。
昊公公捏着浮尘,急得直跺脚:“娘娘莫要犯傻!”
孟云皎紧紧握住匕首的刀柄,手却不由自主的颤抖:“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刺目的殷红令她恐惧不安,她哭喊着闭上眼睛,匕首依然指着他,内心无比挣扎。
她扯开嗓子歇斯底里:“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那你就杀了我吧。”
随着男人平稳的声音落下,噗嗤一声骤响,锋利的刀剑瞬间没入他的胸膛,她的手被染满了血迹,还有一些溅洒到她的脸上。
温热……苦腥……
是真的,人血。
孟云皎呆滞着,一时反应不过来。
段熠的生命随着鲜血流逝,他已然站立不稳,只用尽余力,朝她扯出一抹笑:“我还给你了……”
“你可否……原谅我?”
说完,他倒在了她的怀里,她如石雕一般一动不动。
*
仿佛时间被静止般,她的心绪没有起伏,她的眼泪像被闸门隔绝,明明涩得发疼,却一滴泪也流不出。
孟云皎的内心没有丝毫快感,也没有任何解脱。
脑海里只是不断回想刚刚的画面。
她真的杀了他……
太仪殿外,太医拎着药箱进进出出,宫女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太监侍卫焦灼的在门外徘徊。
好几个冲动的禁军,想上前斥责呆站住的孟云皎,却被同僚制止了。
“陛下九死一生,她犯了弑君之罪,凭什么还安然无恙的站在着!”
“凭她是皇后娘娘,凭陛下留下旨意,生死有命,不得追究。”紧闭的房门打开,魏太医走了出来,一字一句说道。
众人看到寄于厚望的魏太医,把她围住,七嘴八舌的问她陛下的情况。
“不容乐观。陛下在陷入昏迷前留下口谕。第一,若有不测,传位段辞。第二,皇后孟氏不必殉葬,留苌华宫直至寿终正寝。”
听到这晴天霹雳的消息,孟云皎踉跄了一下,像是丢了魂魄。
他说他还给她了。
他用他的一命,把所有人的命还给她。
他用他的帝位,把原本属于太子段辞的东西还给他。
一切都重回到轨道上,可为什么她的心里揪着疼。
刚刚在宫外眼睁睁看着段熠倒下,她都无动于衷,看着众人忙里忙外给他抢救,她亦能做到心平气和。因为她相信,祸害遗千年,他不会死。
但现在,魏太医却如此郑重的宣布段熠已成强弩之末的事实。
孟云皎拽住魏太医的手,拼命摇头:“他怎么会死,只是轻轻的一下,他怎么可能死?他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
她开始语无伦次,脑袋里乱的一团糟,根本理不清思绪。
可她不会懂的是,段熠致命的伤确实不在那一刀上,而是他强忍的剧毒。
每一次的交.合都是他在拿生命当赌注,偏偏这次还因为孟云皎出逃的事耽搁了救治,他强行运功逼出迷药,导致血液循环加速,毒素更是快速侵入五脏六腑。
他还强忍着血脉逆流,撑着身子驭马到宫外,去追那去意已决之人。
魏太医纵使妙手回春,也难救此人顽疾。
想到段熠半死不活的时候,还惦记着孟云皎,让她务必把事情瞒下去,莫让孟云皎发现了体内毒素的事。
可明明,三翻四次置他于死地的,就是他呵若珍宝的这个心上人啊!
“我没有,我没有要他死,我没有……”
孟云皎无知的模样,更是让魏太医,替那将死之人感到不值。
“对,你没有!可娘娘你的一言一行,都是在反复凌迟着陛下!”
她是没有,没有把匕首刺入陛下的心脏,没有刻意把体内毒素传染他人。这一切一切,都是陛下自个儿,心甘情愿!
孟云皎梨花带雨的,整个人更显无辜。倒让她成了蛮不讲理的罪人了。
魏太医长叹:“若你还有良知,在最关键的十二个时辰,守在他身边,尽力把他唤醒吧。”
魏太医走后,宫人们也得令离开,给孟云皎留下了与段熠独处的空间。
铜香薰炉里烟雾缭绕,龙涎香的味道萦绕不散,宛若他的气息一样。
可躺在龙床上的那人是何等的虚弱,呼吸声细微的几乎再也听不见。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身上也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平日那攫夺人心的眼神此刻被掩盖在眼皮底下,再也透露不出凶狠的意味。
孟云皎坐在他的塌前,想起魏太医的叮咛,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是以,沉默无语的看着他。
他很安静,静得像是她当初捡回将军府去,命悬一线的重伤男子一般。
孟云皎的嘴唇动了动,溢出了一句低喃:“星辰……”
甫一开口,就像开了闸的水一样,收都收不住,她呆滞的重复:“星辰星辰星辰……”
她想到自己满手的鲜血,想到原本生龙活虎的男子,被她重伤自此,此刻在鬼门关前游荡。
原来是他给了她底气。
在这腌臜不堪的皇宫呆久了,谁又能从一而终的保留本心。
是他,把她关在这狭小却干净的牢笼里,免了她与其他后宫女子一样的宿命,勾心斗角,迷失自我。
她竟然干净得,连一滴血也从未沾过。
现在,也是他,把她的手染满了鲜血。
他很决绝的,不再保护她,由她自生自灭了。
孟云皎突然很怕。
失去段熠之后,她的日子会是怎么样,真的是自由了吗,真的能随心所欲吗?
还是离开了他的庇护,她会知道人心险恶,她会陷入一个未知的绝境。
说不清为什么,她突然很害怕眼前的男人死去。他死了,她没法解脱,只会活在自责与愧疚之中,挣扎不得。
他死了,世上再无段熠,再无星辰,她的世界,只剩一片灰暗。
“你别死……”
孟云皎握着他的手,眼泪从脸颊滑落,又从下郂滴落到他的手上,源源不绝。
不知过了多久,孟云皎一直维持这个姿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之时,段熠的眼皮睁开了。
他看了一眼近乎被泪水浸湿,冰冰凉凉的手,再看面前哭成泪人的孟云皎,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他艰难的动了动唇,声音低得微不可察:“不死。”
虽然说了两个字后,就重新阖上眼皮,但他确实恢复了意志,也说到做到,在魏太医的医治下渐渐有了好转。
众人皆大欢喜,而衣不解带守了他几天几夜的孟云皎,也总算愿意回到苌华宫歇息了。
没歇上多久,就听到太仪殿传来陛下苏醒的消息,并且第一时间召见了她。
魏太医再三劝阻无果,只能在孟云皎进殿前千叮万嘱,陛下刚苏醒精神状态不佳,最好是说几句让他安心的话打发他,让他尽快安歇。
孟云皎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就这样魂不守舍的来到段熠面前,倒是段熠先开的口。
“孤记得皎皎在塌前哭泣,让孤别死,这是真的吗?”
孟云皎抿了抿唇,没有答话,脸上满是纠结。
段熠也深知她的性子,没有勉强。
“孤本来确实扛不住了,可孤真的舍不得死,舍不得把你拱手让人。”
是她的泪水唤醒了他。
就算只是错觉也罢,那一刻他很清楚,自己放不下她。
孟云皎这么个柔弱的性子,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能护住她。
他自欺欺人的想,可能有那么一瞬间,她是不想他死的呢?
该还的他已还给了她,他们是不是可以就此把恩怨一笔勾销,以后执手相依,白首偕老。
他也乏了,用狠戾的面孔去面对她,终究不是他所愿,他已伪装得太累,将死之时也在后悔,他们之间这样结束太可惜了,实在留下了太多遗憾。
可能一步错步步错,一开始他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瞒着她,终归让他们走向万劫不复的地步。
大难不死后,他只想用最赤诚的心,去与自己爱的女人相处。
段熠苦笑一声:“福安和薛峥我都不会处罚,福安能继续在你身边伺候,薛峥也能护你周全,毕竟薛峥现在也算是半个你的人了,你应该不会再抗拒,他亦步亦趋的跟着了吧?”
孟云皎有些诧异。
死罪能免活罪难逃,福安和薛峥犯的都不是小错,就算段熠想要积些阴德,也不见得会当做没事发生过。
而且,听他的语气,他是不打算让精卫困住她了?他是在还她自由?
段熠说得久了,喉咙干涩地咳了咳,因为动作太大,他扯到伤口,疼得呲牙咧嘴,却还是刻意按压下来:“放心吧,孤不会再拿任何人的生命威胁你了。”
“但除了那种卑劣的方式,我还有什么办法留住你呢。”
说完他又低下头,苍白的面容看着人畜无害,且令人生怜。
“孤只是不想你离开我身边啊。”他宛若自语的低喃了一句。
许久后朝她道:“以后我不会再逼迫你,你想去哪就去哪。”
段熠语气温柔,有突如其来的有了那么大改变,要不是魏太医以确定他无恙,他看起来真像是回光返照,认真的交代身后事。
幸福来得太快,孟云皎一时无法相信。
“你肯放我离开?”
段熠低低的‘嗯’了一声,本就不平稳的气息也逐渐衰弱,孟云皎明显听到他进气比出气还多。
可他不愿就此停下,像是有特别重要的事,强撑着也要说完。
“但是如果你还愿意待在我身边,三个月后,我可以把你父亲离世的真相告诉你。”
没想到,这是他的后招。
虽说让她自愿选择,但其实也没有给她选择。
他擅长攻人心,知道她一直放不下这个心结,这也是能拿捏她的一个好方法。
但是难不难接受?说实话,这并不会比以前更让人难受,何况,仅仅是三个月,有一个期限,不像以前那样没有盼头,这样答应他也并非不可考虑之事。
让一个霸道专.横的帝王妥协自此,也算是极为难得的事了。
孟云皎略带防备的看着他:“你可说话算话?”
段熠并不意外她的答案,他顺势握住她的手,眷恋的反复摩挲。
“孤已经厌倦了这无止境的争吵,孤想像平常夫妻一样与你相处。”
“或许……”他带着希冀的双眸凝望她,“这段日子后,你会发现,我其实也没那么差,或许你也能试着接受我呢?”
这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先不论他们之间是不是横着许多条人命,单单他们这畸形的君妃关系,她早已无法用以前的心态去面对他了。
但……谁又不是梦中人呢。
何况,他刚死而复生,想法天真一点也正常。她又何必不留余地的唤醒他。
“好,我答应。”
本以为依他的性子,好不容易到手的猎物,必定会好好的磋磨一番。
可没想到段熠突然松开她的手,艰难的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他用衾被挡住自己的上身,态度也是明显转变:“那你出去吧,没我的吩咐别来了。”
得令离开,孟云皎自然不愿多待。
但她走在路上的时候就越想越不对劲。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隐隐带着吸气声,而且他翻身的动作很刻意,像是在掩饰什么。
孟云皎脚步一顿,从原路折返。
她回去的时候,因着她的身份,宫人也不敢作声,只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
所以里面的人,也没发现她就在屏风外。
“陛下,你再这样不顾龙体,臣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你。”
男人的抽气声断断续续,显然是在受着非人的折磨。
魏太医在给段熠换药,本来缠着上身的白绢已经拆了下来,浸染了一大盆血水。
而一旁的衾被,和褪下来的雪白亵衣,也被染上了一片刺目的殷红。
他狰狞的伤口没了遮掩,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被堵上浓厚的草药,依旧止不了血,汩汩不绝的往外溢出。
是她用尖锐的匕首,给他戳出一个洞,那里距离心脏不过几分,稍有不测,真的会刺破内脏,再无生还的可能。
当亲眼见到这触目惊心的场景,冲击力才会变得特别强烈。
孟云皎脸色发白,趔趄了一步。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伤口是真的,快死了也是真的,他没有骗她。
甚至,他还在苏醒后,为了第一时间召见她,不惜急得伤口迸裂。
“皇后差点害死了你,陛下还要顾忌她的感受吗?伤口裂了不第一时间说,非要在她面前逞强?你怎么不把血流干了才唤臣进来?”
医者最恨的就是冥顽不灵的伤患,对待段熠三番四次的自我糟蹋,魏太医自是没什么好语气。
不仅仅说他胸前的伤口,还暗指他在七七四十九日期限内破戒的事。
段熠面露晦色:“这事是我自愿的,跟皎皎无关,以后莫再提了。”
孟云皎看着那坚定偏帮着她的那副面孔,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他是真的,一点……也没怪过她吗?
*
除了亲耳得知的信息外,外界的因数也令孟云皎动摇。
比如福安,他回到她身边伺候后,最常叨叨的一句话就是:“阿姊,我们可能真错怪陛下了。”
他一直为自己联合孟云皎给段熠下药的事觉得有愧,尤其是每每回想起陛下清醒时的第一反应。
不是大发雷霆把他处死,而是心急如焚的,不顾自身的状况,就要去找回孟云皎。
福安从先帝爷在世,就在这宫中做内侍了,他深知要安抚好贵人,首先学的第一堂课就是察言观色。
而当日陛下得知她逃离后,那种万念俱灰的眼神,令福安终身难忘。
“旁观者清,陛下对娘娘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
段熠因为对孟云皎的情感,甚至摒弃了帝王的底线,对他们窜通谋害的这么大一件事轻拿轻放。
不仅他和薛峥没有性命之忧,还得幸继续留在孟云皎身边伺候。
这样万事以孟云皎为先的陛下,若说他会无故杀了容嬷嬷,做出一些让孟云皎伤心的事,福安是不相信的。
孟云皎迷惑:“可那天,他不是对你和薛峥动手了吗?”
怎知福安挠了挠头:“说来惭愧,陛下二话不说把我扔在马背上,又骑得飞快,颠得我狂吐不止,才会看起来半死不活的。”
对比起那日的场景,福安口吐白沫,身上却无外伤,确实跟他说的一般无二。
孟云皎无语至极:“那薛叔叔呢,他征战沙场多年,总不至于像你那般晕死过去吧。”
“那倒不是。”福安谄谄的笑,“只是薛叔叔忠烈,觉得放走了阿姊愧对君主,打算以死明志来着。”
他眼睛亮亮的,难掩钦佩:“陛下可厉害了,一下把他给打晕了,才免了自戕的悲剧发生。”
“说实话,陛下那么厉害的人,估计只有阿姊,能伤他自此。”
孟云皎瞬间黯然神伤。
原来一切都是她先入为主,他根本没打算处置她身边的人。
福安说得对,他武功高强,又手握重权,本该一世顺遂,如今却卧病在那龙塌之上,危在旦夕。
全都是因为她。
只有他的允许、他的纵容,她才有能力杀他;要是他不愿,就是绝顶高手都无法伤他分毫。
也别说逃离了,就她与福安那拙劣的伎俩,要不是他一再配合,掉以轻心,又怎会让她得逞。
段熠这几日甚至病未痊愈,就亲自上朝,把弹劾她的声音压下。
他凭一己之力堵住悠悠众口,不至于让她矗立在风口浪尖上,受人谩骂。她和她身边的人,才能安然无恙的,待在这苌华宫,安稳度日。
得知段熠做了这么多,说没有一丝触动,那都是假的。
孟云皎本就不坚定的心开始动摇。
难道自己真错怪他了?
半晌她又晃了晃头,恢复冷静。
也罢,说好了三月之期,到时候便能知道真相了。
大不了,这段时间内,对他好些,以作为对他的补偿吧。
*
段熠就这样在太仪殿调养了一月有余,期间也给予孟云皎足够的空间,没有格外纠缠,令孟云皎难道感受到了宫墙内的惬意时光。
是以,再见段熠,她也没有以往那么抗拒了。
“皎皎,孤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日,他貌似心情甚好,换了一身低调的装束,拉着她准备出宫。
马车在一处庄子前停下,孟云皎久久未回过神来。
段熠竟然主动带她出宫来了?
而且他貌似目的性明确,直奔这地方来的。
里头传来女子嬉闹的声音,热闹非凡,充满平凡人家的气息,宛若以往在将军府内一样。
孟云皎刹那间闪过一丝预感,她急冲冲的下了马车,就往里面去。
她和段熠一起迈入庄子时,里头的人还没发现他们,依旧忙活着手里的事。
熟悉的面孔,与记忆中的重叠。
孟云皎顿时热泪盈眶,她不敢开口,生怕一点声响就会吵醒了这梦境一般的画面。
小慧依然是毛毛躁躁的性子,手上做着事,嘴巴也歇不住:“小绿我说了要绛紫色,你看你调的这是吗?我看着跟绛紫也没什么关联吧。”
小绿委屈巴巴:“我也是跟钱叔的配方调的啊,你那么多要求以后你自己调吧,我去做晒布的工作好了。”
小茶安抚:“别吵了,都是姐妹,哪里不对就好好说嘛。”
在一大片染缸和曝晒的布匹里,她们各忙各的事,虽是吵吵囔囔,却也过得分外充实。
孟云皎没想到,她还能再次与将军府那班丫鬟重遇,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站在身旁的段熠没说什么,但他眼中的柔情,已经让她肯定了什么。
“小慧,小绿,小茶!”
忙碌中的几人震惊不已,纷纷把目光投向门口那处,背光而立的两道身影。
“小姐!”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惊叫起来:“小姐?”
“快,把钱叔唤来,就说小姐和星……和陛下回来了!”
几人一拥而上,把孟云皎紧紧抱住,孟云皎好像回到了以往那段时光,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比起其他人的冒失,钱叔这位前管家就比较懂礼数。
他行了个标准的跪拜礼,额头点地:“草民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见其他人也惶恐不安,将要下跪,段熠抬了抬手:“都免礼。”
孟云皎心疼不已,忙搀扶起钱叔那把老骨头:“钱叔,快起来。”
段熠怕他这个皇帝在场,他们会变得拘谨,便主动踏出了庄子,给孟云皎留下一个抒发情绪的空间。
孟云皎自是红了眼眶:“快与我说说,这段日子你们过得如何?”
距离将军府被抄家已经大半年了,孟云皎一直以为他们被囚禁在某处,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没料到他们比她想象的过得还要好。
“陛下把这个庄子给我们住,还帮我们都赎了身,说还我们自由!”
做了大半辈子奴隶的人,没料到将军府散了,他们反而因祸得福,重获新生。
钱叔老泪纵横:“陛下真真是大好人啊!可我们一辈子也在将军府待惯了,大家也都像亲人一样,就商榷好决定开家染坊,好好过日子了。”
孟云皎看了眼规模,确实做得有声有色,估摸不是一时半会能建立起来的。
“你们……待在这多久了?”
小慧激动的开口:“大半年了,期间陛下来过几次,问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说着说着她就羞红了脸:“他人真的好贴心,不愧是我以前仰慕过的对象。”
小茶不屑道:“这话你还敢说,也不怕杀头!当时我就说陛下那风姿一看就不是池中物了,让你们别痴心妄想,你们却还是一个跟头栽下去!”
小绿不客气的戳穿她:“你不也给当时的星辰哥写过情书吗!?”
小茶恼羞成怒:“你胡说!”
“我没有!”
“你有!”
……
几个女孩又打闹成一团。
钱叔责怪的睨了她们一眼,才对孟云皎道:“小姐你放心吧,现在他们没那个心思了。谁不知道陛下心里向着你?这段时间,虽然不方便让我们进宫,但时不时他都会带来小姐安好的消息,好让我们放心。”
原来真的有大半年了,段熠根本没囚禁过他们,反而给他们安排好去处。
看他们对他感激涕零的样子,也不像是装的,可能真是她错怪他了。
将军府的旧人过得安好,也算是了了孟云皎心里一大心结。
从庄子离开后,在马车上,孟云皎几欲开口,想问问段熠一开始为何不直接把他的心意告诉她。
几番欲言又止,却还是问不出来。
跟段熠待在一个逼仄的空间里,她憋得慌,掀开帘子想透一透气。
当看到不断后退的景物,才发现这不是回宫的路程。
孟云皎好奇道:“陛下,我们不回宫吗?”
她本以为带她出宫见见旧人,就已经是他最大的退让了,毕竟她现今的身份也是后宫之主,不该离开太久。
怎知段熠从容不迫:“暂时不回去。”
他虚虚把她揽进怀里,免她承受过多颠簸:“孤登基也快有一年,最近朝局也稳了些,你不是总说待在皇宫里烦闷嘛……孤就想趁你的生辰将至,带你到汤泉行宫散散心。”
汤泉行宫以温泉为名,是历代君王出游时会居住的地方。但因为离京城太远,帝王鲜少前往。加上段熠刚登基那会儿,内忧外患,自然要坐镇京城,不得离开太久。
但事实上,他不止一次想带她去游玩散心。与其让她终日心心念念想逃离,不如由他陪着,览尽这山川美景。
“孤以旧伤未愈,凛冬难熬,需借助温泉调养为由暂居行宫,众臣也不会过多置喙。”
没想到段熠竟细心自此,还悄悄做了这种安排。
这一个月,他看似没有作为,却时刻惦念着她。
他一直知道她想要什么,在能力之内也尽力满足,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孟云皎故作矜持,却难掩期待:“那就……去吧。”
马车行驶到行宫外时已是深夜。
辖苑丞在外候着,一见段熠便立马上前福身:“陛下,马车只能行到这了,请陛下与娘娘乘辇吧。”
行宫的范围很大,这里距离主殿还有一段距离,宫人生怕帝王累着,早已安排妥当。
孟云皎正在宫人的搀扶下下车,看她柔弱窈窕的倩影,段熠心里头闪过一个大胆的主意。
“不必。”
只听他留下这句话,孟云皎便觉得腰肢一紧,脚步已经离地,簌簌的疾风在耳边狂吹了起来。
她惊叫:“啊,你干嘛?!”
孟云皎看着地上的人影逐渐变小,离地面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下意识的抱着段熠的身躯,像是抱着树干一般生怕不小心就撒了手。
段熠见她难得的依恋,心情颇好的勾起唇角:“皎皎记不记得,当时你说过很喜欢这样。”
她当然记得,当时是他从将军府把她拐出来,不管不顾的就带着她飞檐走壁。那时候……也是他们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其实也没多久,却好像隔了好远,好远。
不可否认,她其实到现在,也还是喜欢的。
这样飞驰着,风很大,世界很渺小,感觉很自由。
最重要的事,他们紧紧相贴,互相取暖,没有旁人。
人在惧怕的时候会对身边的人产生依赖,所以,她会不由自主的,想牢牢抓住他。
在柔和的夜色下,连段熠也显得格外温柔:“以往在皇宫里人多眼杂,孤行事都有诸多考虑。但在行宫里,全都是孤的人,你想做什么离经叛道的事,孤都陪你。”
哔呦——
哔呦——
一簇簇烟花绽放,照亮了整片星空,他们站在屋顶上,跟天空的距离很近,近到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及。
在高处的景色也跟地面上的很不一样,烟花特别绚丽,特别耀眼,星星也特别明亮,就连月光都是皎洁得没有任何瑕疵。
让人不得不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好美……”
孟云皎不由自主的伸出手,看得移不开目光。
很快,她的柔荑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
段熠把她的手放到了胸前,最近心脏的位置,温情款款的对她道:“我想让你知道,其实在我的身边,你也可以很快乐。”
手底下,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灼热的气息源源不绝传来,令她不自觉的想起,这里之前被她重创过的事。
孟云皎倏地在沉醉中清醒。
他做这么多,目的就是想留住她,他从未放弃过。
虽然他说过愿意放她离开,但也不过就是换另一种比较近人情的方式,让她妥协而已。
可如今的她,根本不可能给他一个坚定的答复。
孟云皎垂眸,避开了他炽热的目光,表情变得格外局促:“我们先不说那些了,好吗?”
段熠没勉强,抬头望向那片璀璨的星空。
“好。”
*
孟云皎难得来到了传说中的汤泉行宫,自然迫不及待想要参观那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她趁着段熠去跟行宫管事交代琐事的间隙,就偷偷溜到那自带温泉的寝宫来了。
因为出宫得太匆忙,福安是没有跟着的,在寝殿内服侍的是一位叫碧蓝的宫女。
见碧蓝亦步亦趋的跟着,孟云皎有些不自在,便打发道:“不必伺候,我泡一会就回去。”
碧蓝福了福身,便转身离去。
是以,偌大的汤泉,只留下孟云皎一人。
她也不再扭捏,把繁重的衣裳全部除去,放纵自己浸入暖和的温泉里。
热烟袅袅,水温又舒适,尤其是大冬天的,令她泡在里面如置身暖炉,惬意的都忘了时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听到脚步声缓缓靠近时,孟云皎才恢复了神识。
她转过头对来人道:“碧蓝,不是说了不用伺……”
“啊!!!”话说到一半,孟云皎随即惊叫。
不为什么,只因为来人不仅不是碧蓝,还是个确确实实的男人。
这个男人便是突然驾到,并且还不准人通传的帝王。
纵使在段熠面前不着寸缕过许多遍,但这种光着身泡澡被撞见的情形,孟云皎还是挺尴尬的。
“你你你……你先出去,让我泡完你再进来不行吗?”
然而段熠却置若罔闻,自顾自的褪去自身衣裳,浅笑道:“你全身上下,孤还有哪里没看过?”
虽是这么说,但毕竟一个多月没亲密过了,还是怪羞耻的。
孟云皎闷声躲在角落,把自己蜷缩在一块,尽量让最少的部位暴露在男人的视野中。
她娇赧的模样落在男人眼里更是大大勾起了兴致,他不退反进,偌大的汤泉他不泡,偏偏要凑到她身边去。
一抬手,更是把人揽进了怀里。
孟云皎用那只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唇瓣微张,因为泡久了温泉,气色很好,整个小脸红彤彤的,诱人至极。
男人的眼神很是缱绻,他的手指流连忘返:“肤若凝脂,唇若樱桃……”
在水下的触碰很是新奇,像是放大了数千倍,原本便滚烫的身体温度更是节节攀升,令人几乎喘不过气。
孟云皎在他怀里打了个颤,她想逃离,却被桎梏着。
“陛下……”在段熠不满的眼神下,她又弱弱的换了称呼,“星辰。”
“我泡的时间有点长了,还是先上去吧。”
她记起每次赤.裸相对,最终都是惨况收场的。尤其,现在在水里……
要是他突然发.情怎么办?这露天场景,没有蔽荫的,实在不大合适。
温香软玉,段熠又怎会愿意,他把头埋在她的肩窝上,呼吸喷洒在上面,嘟囔道:“皎皎,孤好久没亲过你了……”
为了养伤,他甚至不敢踏入苌华宫一步,可每日每夜的思念,却不断侵蚀着他。
越压抑,越反弹。
“让孤亲一亲吧。”
说完,他把人抵在石壁上,俯身就想擒住那抹唇。
段熠揽住她的力度不算大,虽是一副不容推拒的态度,但还是给予孟云皎足够的选择空间。
却在这时,孟云皎猛地推开了他。
她捂住自己的肚子,面露苦色:“痛……我腹痛……”
(本章完)
作者说:星星君决定日更一万啦,每天凌晨01点更,嗯现在11点的话……多两个小时还有一更?
反正大家别看漏了,会更很快的,大概连续两周万更就能正文完结啦,所以不需要养肥,每天买一章看一章说不定还有抽奖机会呢!
最重要的是评论区太冷清了,星星君渴望宝宝们的互动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