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秋讨厌关系户。
刚毕业入行的第一家设计公司, 她的小组领导是老板妻子,一个漂亮草包,借权势“盗窃”了她不少成果, 在她的画作上,“大大方方”标了自己的名。
将她的心血据为己有。
将她的理想践踏在脚下。
灰秋从不自诩理智成熟的人,她知道自己个性糟糕。
她明白自己在迁怒,但过往的经历依旧让她应激,只要得知身边出现了“关系户”, 她就忍不住用刻薄的言语和行动化为利刃,然后提着这把两百米的大刀维护自己的威严。
只为让自己显得不容侵犯。
哪怕有关系户还来不及伤害她。
宁负天下关系户,不让关系户负她。
所以, 已知那“垃圾设计”是饭搭子曲奇搞出来的, 灰秋依旧没有对苏诗亦改观。
“也就是苏姐姐脾气好,要不段总还不得把你脑袋拧下来。”曲奇打得手麻,干脆一边瞪灰秋一边骂。
“虽然那设计是我误会了她,但我也没诬赖她啊!”灰秋不服,“她本来就是关系户嘛!”
“你见过这么天才的关系户啊?”
“多天才?”
事实胜于雄辩, 曲奇干脆掏手机,搜索苏诗亦的人物百科,将其国际大小赛事的夺冠记录, 以及诸多出名画作的图像, 怼到灰秋面前。
“这可都是人家与段总订婚之前就达成的成就哦!”
本以为这一招就足够让灰秋“迷途知返”, 没料到,灰秋竟“执迷不悟”:
“年纪轻轻,居然达到了这么多成就?真不知让她吃下去多少耗材青年。”
“耗、耗材?”
“就是把人才当消耗品, 榨干一批, 还有一批。”
“你这是什么脑回路?”曲奇惊了, “为什么想法能如此阴暗?”
“因为我经历过这种事。”灰秋道,“靠夺取年轻人的灵感,标注自己的姓名,获得名和利。否则,凭她的阅历,怎么可能创作出如此高产又高质的作品?”
曲奇与有荣焉,“原来你也觉得她的成就厉害到不可思议……”
“前提是都是她画的,才能配得上‘厉害’好吗?你又没亲眼看到她画出这些作品来!”
“……”曲奇先是无奈,转而灵机一动,“这些作品我确实没看到她亲眼画出来,但她刚坐在这里亲手画了稿,绘画功底你总能看出来吧?”
“看看。”
恰好苏诗亦此时不在桌边,去了段总身边,正和人说着什么。
大概是在聊刚才不让对方为自己出头的事。
桌面上的速写本还维持着摊开的状态,露出的那一页,赫然是一条浮游于虚空的大鲸鱼。
乍看的时候,灰秋是从侧面看到图的,甚至都不是正视视角。
可哪怕是偏颇的视角,作画者还是通过扎实的线条功底,让看客一眼被画面吸引。
灰秋当即来到速写本的正面,将那张画捧起来。
就像进入了注意力的隧道,线条像是陷阱,将人的视线捕捉进去。
灰秋险些以为自己穿越了,穿进了画里——
与台下仰头惊呼的客户们一起,目睹那条闪着光的黑白鲸鱼从会场大屏游出,躯体与游动的线条融成荧荧的星河,从众生的头顶淌过去。
似梦,似幻,触手可及。
或许灵感有异,但这正是灰秋想用科技力展现出的效果。
“怎么样?”见灰秋看愣了,曲奇得意起来。
好像这张画不是苏诗亦画的,而是她自己画的一样。
灰秋放下画本,皱眉沉默。
曲奇看她脸色,问:“干嘛?怎么还看生气了?”
“我真服了你了。”灰秋急了,“她有这种实力你不先说,非要介绍她是段总的老婆?”
“不是……谁听到段总还会不老实啊?我以为先讲重点,你就会明白关乎你饭碗。谁知你偏要硬莽!”
“重点怎么会是‘她是段总老婆’呢?在段总老婆之前,她先是她自己啊!”
曲奇语塞,“理儿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更何况,段总值得我尊敬,她老婆又不一定。”
“那现在呢?还不一定吗?”
“……现在一定了。”
*
苏诗亦走向段初雨的时候,对方正在和另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聊公务。
或许因为带来的是不算愉快的消息,人高马大的男子,低头站在段初雨面前,气场被衬托得有点局促。
段初雨抱着手臂,手指在肘弯上反复打点,眉头微微蹙着,思考时,鼻息掺着一声浅浅的叹。
被苏诗亦听见了。
执棋者一念之间的决定,就是棋盘上一场腥风血雨的浩劫。
蝴蝶效应的起点正悬于段初雨的指尖。
难怪总说认真工作时的人很性感。
苏诗亦想:如果这个人恰好相貌又是绝色,那就更性感了。
“……我会派技术顾问到镇子里,等具体报告出了,我再具体分析。”段初雨对那男人说。
西装男点头,准备离开时,抬头看到了走过来的苏诗亦,恭敬颔首。
段初雨这才转过身来,尚未退却的思虑还残余在眉梢,看清苏诗亦时,眉眼不由得柔和一点,可随即意识到什么,又微偏头,眼神显得不悦。
苏诗亦猜:应该是自己刚才不让人帮自己出头,人家委屈了。
“那段总,我先走……”
“你留着吧。”段初雨打断了那男人的话,转身又对身后的Cathy说,“你也是。”
于是,本有眼力见要撤离现场的西装男和总特助,不得不成为妻妻二人py的一环。
“你确定?”苏诗亦憋着笑问。
“……”段初雨抿了下唇,没说话。
苏诗亦又靠近她一步,距离被拉得很近,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这样的距离在二人世界或许不算什么,但在人来人往的展馆里,在被第三方的男男女女注视的时候,就暧昧得有点过火。
段初雨本想僵持,可架不住年纪轻,耐性没修炼过某位年长者,不得不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本倔强的气势因而削减。
“确定吗?”苏诗亦微笑着重复了一遍。
段初雨叹一口气,终于开口:“你俩走吧。”
话是对旁观者说的,软是对苏诗亦服的。
等西装男和Cathy走到稍远处,苏诗亦环视四周一圈,就见背后的曲奇和灰秋时不时往她们这里偷瞥。
俩小孩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实际上就跟老师站讲台上目睹台下学生传小纸条一样,明显得不得了,就差怼老师脸了。
尤其是那个灰秋,看起来有点紧张。
已然没有方才嚣张的态度,眼神清澈了起来。
大概是怕苏诗亦跟段总告状吧。
苏诗亦轻笑,看回段初雨,说:“我们太显眼,总有人看着。我就不动你了,怕破坏你大总裁的威严形象。”
本还想端着的段初雨表情一怔,试探着看过来,“你本来想怎么动?”
“拉拉你的手,再摸摸你的头?”
“……”
苏诗亦仿佛看到了一只养尊处优的藏獒,因为没有在小弟们跟前丢了首领的颜面,而继续仰着高贵的头颅……
但也因为没得到肉骨头而耷拉着诚实的尾巴。
“好啦。”苏诗亦偷偷勾着段初雨的西装口袋,往外拉扯一下,就像勾着人手指一样。
但又因并非真实的肢体接触,大庭广众之下的偷偷摸摸,显得格外刺激。
苏诗亦用气音问:“我怕你不高兴,过来问问你。看来我来对了,你果然不高兴了。”
想起不高兴的原因,段初雨本想说什么,远远瞥到员工们,又没说出来。
“我还没哄好你?”苏诗亦问。
“你哄了么?”
“倒也是。那你下午还在这儿吗?”
“你想我在这儿吗?”
“我想你在你该在的地方。”
“……”段初雨又叹一口气。
好像她遇到她就只能叹气。
她总是拿她没办法。
“在。”段初雨回答。
“好。”苏诗亦松开手指,“那我下午再来哄你。”
“不愧是总裁夫人。”
“嗯?”
“真能画饼。”
*
午休时间,苏诗亦与黎粤有约。
趁午餐沟通过后续的档期安排,等到下午工作时间,她才回到会场。
刚回到自己桌边,苏诗亦就见曲奇端过来一盒马卡龙。
法式甜点被装在奶油风的糖纸上,盛了一小盒,色彩斑驳,玲珑可爱。
“苏姐姐啊不,苏老师!这是你的份儿!”
“哇,谢谢你。”苏诗亦礼貌且克制地表现出惊喜,接过甜点,问,“这是……?”
“是灰秋请的下午茶,每个人都有!”曲奇先是大声说,像是完成某人指定的任务。
苏诗亦收到信号,往后看了一眼,果见灰秋心满意足地背过身去,假装不在意。
喊完,曲奇才凑近苏诗亦,压低声音,“但其实灰秋那家伙可抠门了!雁过都得被拔毛!所以她难得请一次客,真的是大出血啦!”
“哦?”苏诗亦好奇地歪头。
曲奇解释:“其实,她就是想为上午的冒犯,向您道歉。但又拉不下脸,为了请您一个人,就干脆请了所有人。”
苏诗亦心领神会。
“所以,希望苏老师不要怪罪她……”曲奇代为道歉,搓着手,“或者哪怕不能原谅她,也至少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别让自己耿耿于怀!”
“放心。”苏诗亦笑着回应,“从一开始我就不介意。毕竟她并不是针对我,据你和刘经理的说法,她应该是平等地攻击所有人。”
“确实!苏老师明察!”曲奇笑起来。
紧张的小年轻如释重负放松下来,又忍不住提高音量吐槽好友,“哎呀,不得不说,某个人平时舍不得花钱,但面子还真是贵啊!”
听懂阴阳怪气的灰秋一激灵,气得夺走了曲奇桌面的马卡龙,说:“贵你就别吃!”
“哇啊啊啊!”曲奇大喊着扑过去。
俩孩子气的互怼着走远。
清净下来的苏诗亦看着手中的马卡龙,抬头望去,定位到段初雨所在的位置。
巧了。
这下有由头“哄”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