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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一百零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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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4-10-16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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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天雪地里, 火苗倒显得稀贵。

浮云卿紧紧阖着眸,腿脚像被脚底下的冰给冻住了。有杆火箭朝她所在的方向射来,她的两腿却像灌了铅, 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不过她确信,火箭不会伤她分毫。

果然听见身后传来“扑通”一声,侧身望去,中箭的竟是韩从朗。

他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静悄悄地跟在她身后。此刻火苗灼着他的身, 一尾火越燃越旺,眨眼间,他就烧成了个火人。长杆火箭射得精准, 射穿了他的心。

活生生的人, 霎时被烧得面目全非。韩从朗胡乱翻滚,像一条竭力蠕动的肉虫。

浮云卿连连往后退,这时又有四杆火箭一齐射向他。

韩从朗的手腕与脚腕,皆被火箭钉死。这条蠕动的肉虫,被火箭强迫掰直。

渐渐有烧肉味传来, 浮云卿这才意识到,箭矢头的火苗不同寻常。这类火苗焰温最高,焰火燃烧的热度能轻松熔化铜铁, 何况是娇嫩的人皮。

韩从朗的喉管与鼻腔都呛出了大股鲜血, 浮云卿只来得及乜见他暴突的眼珠, 下一瞬,他的脸与身就化成皴皱黑黢的焦皮,人也断了气。

浮云卿被眼前这骇人场面吓得不轻, 兀突突地愣在原地, 丝毫未曾察觉到身后的动静。

不过待在万福寨做俘虏这半月, 她也不是吃素的。没听见动静,但背后蓦地凉丝丝的,恍若有条蟒蛇在甩着尾巴靠近她。

没想太多,浮云卿飞快侧过身,扬起胳膊防卫。

结果——

“啪!”

这耳光扇得真是实在,不搀半点假。几里外,数万虢州军望得真切,一时瞠目结舌,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头浮云卿也满眼震惊。

原来那条甩尾的蟒蛇是敬亭颐啊。

敬亭颐侧着脸,那双澹然平静的眸里,浮现着些许惊愕。他也没想到,俩人小别重逢,话没说一句,他竟又被扇了一耳光。

缓过来神后,倒颇感欣慰。

很好,力气渐长,手法日渐娴熟。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仍旧顽强成长。

浮云卿的胳膊垂在身侧,暗自攥紧拳头。

其实她是无意为之,她本能地想开口解释,再一想,凭什么向乱臣贼子解释?再说,就算没这出意外,赶早赶晚,她都得把敬亭颐暴揍一顿。

就当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罢。

敬亭颐偷摸睐她,她也偷摸斜眼观望他。

嘁,明金镀的甲胄都穿上了,真是威风得很呢。就这一副病弱身,还敢穿沉甸甸的甲胄,真该把他压病压倒,看他还怎么做忤逆之事。

她曾以为她见过敬亭颐所有模样。情动难捱时,他红着眼尾,揉着她渍层水光的嘴唇,一下比一下重。落寞吃醋时,他扯着她的裙摆,无声挽留。他光风霁月的模样,他澹然镇定的模样,她都见过。

唯独没见过他意气风发,威风凛凛的模样。

这模样罕见,她却不是第一个看见的人。

所以说剪不断理还乱。情意是捋不完的,尽管她心里不承认,但她仍旧爱着他。从前恨不得把爱意写在脸上,如今却只能压在心底,不敢叫任何人看出。

浮云卿本能地躲避,甚至往那具焦尸处挪了挪。

韩从朗死得磕碜,但好歹算是死了。

浮云卿揉着手腕,到现在她的手腕肉还肿得老高,韩从朗对她做过的坏事,她记得清楚,一件不敢忘。

俩人怔愣时,成璟骑马赶到。

他利落下马,觑见韩从朗的尸体,心里一阵恶寒。

成璟朝俩人掖手行礼,随即比了比手,示意亲信将韩从朗的尸骨带下去。

原本韩从朗被麻绳捆着,不料这厮还留有一手,悄摸用匕首割开麻绳,割了两位守兵的喉。

韩从朗不知从哪处听见浮云卿往侧门跑的风声,一路瘸着腿追到侧门。若非敬亭颐早有先见之明,带军守在侧门,浮云卿怕是又得遭受毒害。

成璟把经过解释一番,“臣原本想带这逆贼进京,打入诏狱,听候官家发落,结果他自己倒上赶着寻死。不过就算死了,臣也得把这具焦尸保存好,命人带回京城给官家看。”

死就死了,浮云卿想,她心里叹了不知多少声死得好。她的心思不在韩从朗身上,开口问:“素妆阿姊呢,她没受伤罢?”

成璟满脸为难,“这……公主,臣实话跟您说,寨里的人,不论男女老少,一概打为乱臣贼子。臣都打听清楚囖,韩从朗与荣殿帅是主谋,而施小娘子,杨太妃与清河县主,这仨人也都与韩从朗有利益往来。所以这几人一个都逃不了,臣一并捆了,押回京城。”

成败只在一瞬,如今尘埃落定,贼子落网,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施家,荣家,杨家,韩家,四家皆有罪。

成璟没把话说太满,不过他想,浮云卿能听懂他的话意。

他知道浮云卿于心不忍,可既然敢淌浑水,就得做好有朝一日计划败露的准备。

成璟说罢,又转眸看向敬亭颐。

“驸马,这身甲胄威风,只是往后不要再穿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是乱臣贼子呢。押送贼子归京这事,交由你去做罢。陇西军非承官家懿旨,不得擅自离地。”成璟又掖手朝浮云卿道谢,推心置腹地说:“臣与内子感恩公主做媒,自成婚后,总在想如何报答您的恩情。这次率兵前来,违反军规,回去怕是得挨军棍。不过臣不后悔,若早点知道您的处境,臣定会提早率兵踏破万福寨。”

浮云卿感动地说道:“替我向胡娘子问好。待孩子百日举宴,我定去讨盏酒吃。”

琼林苑猎场上,胡佟道自己有喜。只是那时不显怀,洋溢着精气神。今下算来,胡佟已经孕七月了。时下孕妇常早产,不足月妊娠并不罕见。即将临盆的孕妇,因担忧她的处境,请成璟冒险出兵,这份恩情,无以为报。

成璟应声说好。事情一件件地做成,他也不欲在此多做停留,说罢几句场面话,旋即骑马领军折回延州。

寨墙外,佘家军的尸体摞得比泰山还高。中毒的尸体不能留,敬亭颐摆摆手,霎时无数火箭如流星般射向尸山。

渐渐眼周可见全是黑雾,鼻腔里阗塞着难闻的烧焦味。浮云卿踅到角落,咳嗽声一声比一声重。

成璟告别时,有那么一瞬,她真希望陇西军能把她送回京城。可这不是强人所难嚜……

她看不懂成璟眼里的深意。

迟钝如她,都知道敬亭颐这身甲胄是前朝服制,他带着叛军攻寨,就算扫清了另一拨乱臣贼子,难道就能洗清他欲图谋逆的罪孽了吗?

她不信成璟不懂,可成璟的确没说懂。

所以她走上了绝路,尽管她从牢笼里逃了出来。

她只能被敬亭颐这拨人带回京,可她不愿。若非天寒地冻,路途遥远,加上她不认路,她也想像成璟那般潇洒,寻来一匹快马,只管走就是。

黑雾缭绕,万福寨被火烧成灰烬,没有停留在此的必要。

雪越下越大,遥遥睐去,浮云卿就被快雪花酿成了个雪人。

敬亭颐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她身边,终于开口说出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随我回家。”

话语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甚至不等她回话,就兀自将她拦腰抱起,轻松地将她摁到北落马的背上,先给她披了件厚实的鹤氅,旋即利落上马,将她拥在怀里。

体型有差,故而身后的虢州军看不见浮云卿的身影。虽然痛失良机,但他们相信,庄主冒险救人,定有他自己的想法。想必是公主还有利用价值罢,理解,理解。

先前敬亭颐吩咐过,只要接来公主,虢州军应即刻兵分两路,一拨去均州,一拨折回虢州。故而此刻大军默契地分流,马蹄声整整齐齐,各自回各自的去处。

随敬亭颐一道归京的,是数位死士。这些死士浮云卿认得,先前在兔演巷来了场惊心动魄的初遇,后来敬亭颐调.教好死士,带到她面前展示成果。再后来,她与卓旸踅至商湖,十几位死士皆被韩从朗射杀。

见过几次面,每次心境都不相同。正因如此,才叫浮云卿多生感慨。

氅衣挡着冰凉的甲胄,把她裹得暖暖和和的。敬亭颐说什么话,她全当耳旁风。

她明明活着,脑里却走马灯般地重复着过往场面。

春三月至立冬前,这段岁月过得悠长闲适。这段时日里发生的事,一桩一件皆有迹可循。可自打她知道敬亭颐的欺瞒,后来发生的一切事,扭曲缠绕。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切就结束了。

她还记得,卓旸无助地跪在冰面上,不等她品出他眼里的悲戚之意,她就被韩从朗挟至万福寨。

起初,她是骄傲的青鸾,绝不能忍受此等侮辱。于是不顾一切地往外逃,被韩从朗掐着喉咙威胁。后来韬光养晦,趁着放风时打听消息。那时多么期待敬亭颐能带她走啊。

知道真相后,她内心崩溃。原来卧榻一侧睡的不是意中人,而是乱臣贼子。

她想,若能与敬亭颐见面,她怕是会失心疯一样地大吼大叫,宣泄她的糟心。

然而今下意外相逢,她却成了个痴傻儿,什么反应都没有。

不喜不怒不悲,像具行尸走肉。

再回过神,听敬亭颐开口问:“您要去商湖看看吗?”

浮云卿张了张干涩的嘴唇,声音也涩得要命,“卓旸,他还活着吗?”

没人捞到他的尸骨,可说他还活着,又觉无比牵强。

提及卓旸,敬亭颐倏地勒紧缰绳。

北落仰着头,冲着灰蒙蒙的天,长声嘶鸣。

敬亭颐说:“也许他明天就会回来。”

他从来不给模棱两可的答案,所以尽管今下答得驴头不对马嘴,可浮云卿一下便勘破了他的话外之意。

她没有立场指责敬亭颐。正如捞玥所言,人人都有各自的恻隐之心。卓旸惨死,敬亭颐只会比她更心痛。

浮云卿说看看也好,“商湖死气沉沉,不如拐到香津楼罢。我有物件落在那里。”

茫茫天地间,她忽然觉得,没有一处是她的归宿。

(本章完)

作者说:小情侣又闹别扭了,不过不会闹太久。闹别扭期间,会把文案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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