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钟天明点燃12支蜡烛，人声鼎沸的餐厅里适时响起生日快乐歌。

苏娇站了起来，双手合什认真许愿，但又睁开眼睛说：“要是阿爸也在该多好呀？”

赚钱不易，乔淑贞也能理解丈夫不想多花钱的心思，举起立拍得啪啪拍了两张照片，她笑着说：“我会给他看照片的，快许愿，吹蜡烛吧。”

苏娇许完了愿，深吸一口气，猛的吹向蜡烛，但在抬头的刹那，乔淑贞按着她的脖子，轻轻点了些奶油在她鼻子上，这才鼓掌：“小阿娇，生日快乐喔。”

苏娇一揩鼻子上的奶油，抹给了钟天明：“田鸡仔，你也要快乐喔。”

又举起蛋糕刀来，说：“我来分蛋糕吧，这一份水果最多，给阿娘，这一块大大的，奶油多多的，给田鸡仔，这一份是我哒！”

随着她把蛋糕给钟天明，乔淑贞也深看了一眼这个小伙计，并轻轻叹了口气。

她不是神，也无法预知。

但她总觉得这个清秀俊气又沉默寡言，任她女儿捏圆搓扁的男孩身上带着未知的危险，也觉得他们的关系太过亲昵。

但女儿还是那么天真，钟天明也向来乖巧，她就不好说什么。

不过言有所指，她说：“快吃吧阿明，这两年也多亏你帮我照料阿娇。”

苏娇笑的得意：“田鸡仔说过的，他会永远做我的小伙计喔。”

乔淑贞停了叉子，看钟天明：“傻瓜，等天明大一点，可就不愿意拿酒楼那点微薄的薪水了，他会出去找门路赚大钱的，我们也还会雇新的伙计。”

酒楼的小伙计但凡聪明点的，大一点都会离开。

但苏娇不信田鸡仔会离开，侧首看他：“你会吗，不会的，对不对？”

如果是以往，钟天明也坚信自己不会，他愿意一直待在苏记，直到成年后再回东九龙，关于他父母的血海深仇他是必定要报的，忠爷，他也必定要他跪下忏悔。

但今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了，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只是做个小伙计，他既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大小姐。

不过他也知道，老板娘是个非常有智慧的女性。

所以他看乔淑贞，诚心问：“老板娘，您觉得我该去做什么才会有前途？”

恰这时有个胖嘟嘟，才学走路的小男孩跑了过来，双手扑上苏娇：“姐，姐姐！”

苏娇虽然对同龄的男孩凶，但也免不了喜欢软嘟嘟的小宝贝：“哇，是你呀。”

是刚才在泳池旁摔倒的那个男孩，竟然又找到这儿来了。

给孩子喂了一口蛋糕上的奶油，苏娇笑问：“宝宝，你的妈妈呢？”

小男孩还不会说太多话，只重复：“姐，姐姐！”

因为男孩白白胖胖，身上也没有奶腥味，苏娇亲了一下：“哇，你好可爱。”

但直到这时就连钟天明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孩子也是阴谋的一环。

苏娇戴着纸做成的假皇冠，圆翘可爱的鼻子上还有一抹奶油，她再捏捏小男孩的鼻子，牵起他的手，旋个快乐的舞步：“走吧，我陪你去找妈妈。”

钟天明目送她走远，偶然回头，就见乔淑贞两目忧虑，正在盯着他看。

他慌得躲开眼神，就听乔淑贞说：“阿明你知道吗，我像你一样大的时候，以为自己是无产阶级的接班人，是可以改天换地，敢叫日月变新天的主人翁呢？”

钟天明不太听得懂老板娘的，但他心里豁然明白，他对大小姐那种别样的欣赏，疼爱和保护欲老板娘其实一直都知道，而且虽然她不知道他身世的秘密，但她知道一点，他保护不了大小姐，也负担不了大小姐的未来。

只不过老板娘是个很智慧，也很善良的女人，不愿意点破他罢了。

不过钟天明并不承认这一点。

他是从死神的指缝中溜出来的，他坚信自己保护得了大小姐，也能给她未来。

……

乔淑贞向来不爱出门，也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对于壮美而繁华的，香江的夜景也从不感兴趣，当然了，大晚上的，她一个女性，也不敢带着女儿去爬山。

今晚实则是因为，小伙计阿明终于有了要离开的心思，而且他那么虔诚的问乔淑贞，自己将来该做什么，她想为这男孩指条明路，就突然提出来，说要一起爬山。

阿娘竟然要陪她一起爬山？

这简直是有史以来，苏娇过过最开心的生日。

一边是阿娘，一边是田鸡仔，下午被臭烘烘的小阿三欺负的阴霾一扫而空，苏娇脚步轻跃，第一个爬到了山顶，望着灯火辉煌的香江岛不禁感叹：“哇，好美啊！”

一个大人带着俩小孩儿，并肩坐在台阶上，看一眼香江岛的灯火辉煌，就看一眼九龙的黑云城摧，乔淑贞突然问钟天明：“阿明，你的父母家人呢，还有记忆吗？”

钟天明当然有，但他又怎么能说呢？

他摇头：“不记得了。”

乔淑贞又问：“那你的生日呢，是什么时候？”

这个钟天明是真的不记得，他离家的时候太小，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他摇头。

苏娇今天才知道，她一年能过一回的，最快乐的生日，田鸡仔竟然没有过过？

她拍他的背：“那我把我的生日也分你一半吧，我和你一起过。”

又问：“你有什么心愿呀，现在就可以许，我叫菩萨保佑，一定帮你完成心愿。”

也就是在这儿，钟天明许的那个，想让九龙变的跟香江岛一样干净，文明有秩的心愿，而因为他是头回许愿，不太擅长，直接当场说了出来。

然后才有的，乔淑贞笑话，说他的心愿永远不可能实现，除非回归的话。

而他之所以后来会从警，其实也是乔淑贞的建议。

只订了一间房，也只有双人床，钟天明这个小伙计得睡陌台。

彼时苏娇已经睡着了，就在他抱着交了20块押金的被子要去阳台时，乔淑贞突然说：“阿明，如果你不想混社团，可以去做警察的。”

钟天明对警察的印象并不好，他说：“阿sir们都好窝囊，我不想做阿sir。”

但乔淑贞一言点醒了他，她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九龙也不可能永远乱下去，它也终将回归大陆管辖，阿明，壁立千刃，无欲则刚，你只要能坚持这点，你就不可能是个窝囊的阿sir，也许还……真的能把九龙变成香江。”

钟天明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大小姐，低声说：“好。”

这是个晴朗，美妙而宁静的夜晚，老板娘在床上辗转翻侧，另一张床上，苏娇睡的沉静而温和，到了后半夜，整个度假酒店都陷入了温和的安宁中。

钟天明也觉得香江岛真好，一海相隔的九龙，到了后半夜才热闹呢，枪击，火拼，醉鬼，偷情的捉奸的，赌输了当街大吼大叫的。

望着半空那一轮清冷的明月。

小小的钟天明心想，既大小姐来不了香江岛，那么，就由他把九龙变成香江岛吧。

他们住在五楼，乔淑贞也一直在翻来覆去，没睡着，但钟天明已经不在阳台了。

从小混迹街头的他最擅长的就是爬墙钻地，开人户门了。

大半夜的，他先是潜入厨房拿了几把剔骨用的尖刀，拿毛巾裹好往身上一揣，捏着半截铁丝，就去撬马响的越野车了。

他的车上长长短短，总共有八把枪，其中有霰.弹的，有轻机.枪，还有手枪。

霰弹的，钟天明一律撬松子弹的底座，他的经验，这种情况下一打一个走火，轻枪.机，他悄悄卸走了里面的枪针，会致它卡弹，爆膛。

手.枪因为足够精密，是最难做手脚的。

钟天明想不到别的办法，也只能是撬松子弹底座，尽可能的让它能够走火。

本来他想，如果车上有手榴.弹或定时炸.弹，他就可以做到一劳永逸。

但好运不可能永远眷顾他，所以他并没有找到。

而且这时钟天明计划的，依然是在陪大小姐过完她的生日，送她离开之后再来搞定马响。

可他毕竟还是小孩子，要论心机深沉，远不及混江湖的老狐狸们。

所以他注定要失算。

但也正是有如今一回回，被逼到地狱边缘的绝望，才有将来那个心狠手辣，两道通吃，却能干干净净，在回归后登顶第一警司之位的钟sir。

……

次日一早，天都还没亮苏娇已经起床了。

见阿娘还在沉睡中，她蹑手蹑脚进厕所洗脸刷牙，为防蚊子叮咬，还特地换上了长袖长裤，又把自己的小鱼缸和小网兜都带上，来亲吻阿娘的脸：“我们要出发，去海上钓鱼啦，阿娘，再见喔。”

乔淑贞一夜未眠，也才刚刚睡着不久，眯眯糊糊问：“阿明呢？”

钟天明其实才刚回来不久，拉开阳台的门进屋，他说：“我在。”

乔淑贞也没有意识到，今天发生的事将会把她吓个半死，笑着说：“一起去一楼吃早餐，记得照顾好你家大小姐，不要被贝壳划伤了脚，也不要被晒伤。”

苏娇已经帮钟天明挤好牙膏了，他刷牙，她急的在他身边跳来跳去。

酒店在半坡上，但有属于自己的沙滩，步行下去就好。

钟天明回头，没见马响和他的马仔们跟来，一手帮苏娇抻着伞，一手提着她的小挎篮，边走边问：“大小姐，我是说如果，如果有天我离开酒楼，你会记得我吗？”

苏娇立刻说：“不行，九龙有很多坏人，如果你走了，谁来保护我？”

东九龙的人是杀不完的，而只要钟天明待在苏记，就会有数不尽的麻烦。

所以即便他解决了马响，也必须离开。

但苏娇突然止步，又说：“还有，如果你走了，谁帮我写作业，帮我递小抄？”

钟天明一噎，也才发现，他竟然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因为他总是四处打人，帮她树了很多仇家，他为了让她依赖他，总是帮她写作业。

但现在她被他宠坏了，成绩差了一大截，他却要一走了之？

钟天明虽然没说话，可他脸上的神情出卖了他，苏娇起疑了：“嚯，就像我阿娘说的，你长大了，心也野了，觉得酒楼的薪水太少，想去混社团了对不对？”

又说：“我最讨厌的就是混社团的男孩子，以后不要说你认识我。”

一把夺过小篮子，凉鞋啪嗒啪嗒，她跑远了。

钟天明追了上来，见拉她她不理，举手说：“我以我父母之名发誓，绝不混社团。”

苏娇止步回头，撇嘴反问：“那你为什么要走，你想去哪儿？”

她是钟天明逃出匪窝，睁开眼睛后，看到的，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儿，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快乐的生日，他不想她难过，只好说：“我那儿都不去。”

“不行，你得发誓你会永远陪着我，帮我打架，帮我写作业才行。”苏娇说。

钟天明犹豫了一下，才在想自己要不要发誓，大小姐突然止步，抿唇笑的挑衅：“你不敢发誓，因为你以后会找个漂亮女孩谈恋爱结婚，才不会陪我一辈子。”

钟天明立刻举手，说：“我以我父母之名发誓，绝对不会。”

为了她的安全他必须离开，但钟天明原来没想过，将来也绝不会找任何一个别的女孩子去谈恋爱，去结婚。

甚至，他原来也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

就此刻，他的心虽然在狂跳，可他依然不敢肖想，妄想。

而虽然有点任性，但古灵精怪的大小姐是那么可爱，活泼，还大胆。

她突然凑近他，踮脚看他的眼睛：“那你是不是想和我结婚呀？”

在这一刻之前钟天明没有意识到他是在早恋，苏娇也没有。

他们都还是小孩子，只是单纯而原始的喜欢对方，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

但说完这句，苏娇突然觉得不对，扔了篮子转身就跑。

钟天明也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捡起篮子，他也追下了山。

在沙滩上他没找到苏娇，对马响的忌惮让他直觉不妙，往就近的港口狂奔，才到海边，就见苏娇牵着个小男孩的手，正在往一条船上走去，船上站的正是马响。

至此钟天明才恍悟，马响的盯梢不是一时起意，而是深思熟虑。

他不但想掌控他，还想绑走苏娇。

但因为苏娇在西九龙，属于季胤罩下的市民，在西九龙时他不敢绑，又怕在香江岛上贸然绑人要叫她吵嚷出去引来警察，才会抛出那个小男孩做诱饵。

苏娇以为那小男孩儿是走丢的，她又见过他的家人，不设防，于是把孩子送去了，可她自己也羊入虎口了。

也果然，钟天明还在往前飞奔，就听一声尖叫：“阿明，快跑！”

钟天明只觉得腰间一空，他也不过半大孩子，已经被个壮汉举起来了。

船正在离岸，他看到了，苏娇也被人反抓着，正在激烈挣扎，瞬间后又传来一声：“阿明，快，快跑啊!”

她还太小，因为单纯善良而落入了敌人的魔爪。

她没有喊救命，却是叫他快跑。

但是钟天明害的她，他又怎么能逃？

一把抽出裹在腰间，毛巾里的匕首再一道横划，控制着他的壮汉旋即松手，钟天明举着带血的匕首发足一通狂奔，跳入水中一个猛扎，5分钟后，他已然上船。

这才是清晨，也不过7点钟，沙滩上没什么人，海上船只更少。

马响试图驯服钟天明这个野狼崽似的少年为己所用，当然全程关注，举着枪，他说：“不错嘛大少，您跑得够快的呀，别生气，现在坐下来陪我吃早餐。”

钟天明还举着匕首，只说：“放了我家大小姐，立刻就放。”

马响跟忠爷一样，行动喜欢带把喷子，此刻举的就是喷子，他一笑：“要我不呢？”

旋即又温声说：“你喜欢那女孩儿，这样，让她陪我儿子一起长大，你先跟着我生活一段时间，我向你保证，不论博.彩还是走私业，我都帮你争回来，怎么样？”

马响要钟天明做他的傀儡，但苏娇是人质。

他也不会考虑，不论刚刚开始一天忙碌的苏旺，还是抽空得闲睡个懒觉的乔淑贞将从此失去他们唯一的精神寄托，捧在掌心的女儿，他们会有多痛苦。

不论苏娇还是钟天明，于他都是棋子，也是蝼蚁。

12岁的苏大小姐本来该在父母的疼爱下幸福长大，但此刻，马响却想送她去地狱。

钟天明再说：“放了她，不然你们所有人都得死。”

马响觉得很可笑，噗嗤笑了一声，旋即就见钟天明突然回身，匕首已然划开了他身后站着的马仔的咽喉。

血在飙，他在跑。

马响才知钟天明这头恶狼的难驯，举起喷子就射，但火焰旋即烧了他一身。

枪.支走火，他被烈焰反噬。

马响边扑火边大吼：“他妈的，你小子找死！”

但等他和他的手下们回过神来时钟天明已然不见踪影。

当然，这时的他也还没有意识到，那个被他惹怒了的少年，会把这艘船变成怎样的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