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直接进入安雅苑的入住登记系统, 将所有住客的病历调出来搜寻。
“安雅苑,男性,正中神经损伤。”沈亦很快调出一份病历, “找到了。”
周怀夏扫去第一眼便道:“不是他。”
吕谨朝电脑屏幕看去,病历照片是个大爷, 年龄六十三。
“这么确定?”沈亦回头诧异看她,“你都没仔细看。”
三人慢慢往高处走。
周怀夏打量周围, 确定附近监控离得远, 也没有工作人员:“比这个年轻, 有胸肌。”
沈亦有瞬间怀疑自己耳朵:“年轻……有胸肌?你们算命还能算这个?”
周怀夏:“大概三四十岁。”
她看了一眼高地上几棵茂密的樟树, 又看向吕谨。
吕谨推着沈亦上去,停在粗壮樟树树干后。
沈亦:“没有,符合你说的三个条件只有这位。”
周怀夏推了一把沈亦:“起来。”
沈亦莫名其妙站起来, 眼睁睁看着周怀夏坐上轮椅,闭起眼睛, 甚至连呼吸也变缓:“?”
沈亦震撼看着周怀夏, 一只手还拿着电脑,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哎。”
他刚准备推周怀夏肩膀, 就被吕谨拉住,她一本正经道:“周怀夏刚才和工作人员说太多话,肯定累了。你先查查,是不是有遗漏。”
沈亦:“……”周怀夏总共才说了几句话?
吕谨看着樟树外面:“有人来了我再喊你们。”
“安雅苑系统登记的全部病人我已经查过了。”沈亦觉得她在质疑自己技术,“算了,我翻翻整个疗养院的病历。”
他干脆坐在轮椅侧面地上,盘腿放着电脑, 重新排查整个疗养院的系统。
过了会,沈亦随口道:“你知不知道松山疗养院分两个院?”
吕谨回头:“什么两个院?”
“除了这里的疗养院, 过最后面的高墙,还有一个精神病院,主要接收有钱的精神患者。系统分开的,我可以进去……”沈亦指尖停了一瞬,然后诧异,“疗养院还有个加密文档。”
约五分钟后,沈亦将文档解密,轻啧了声。
吕谨背对着听见声音:“怎么了?”
沈亦:“松山疗养院和政府合作,会定期接收因伤退役军人,每年十个名额。他们不登记在入住系统内,只在加密文档内显示分配和治疗计划。”
这算不算非法获取政府信息?
这个想法只在沈亦脑子里出现一秒,下一刻他毫不犹豫将所有进来的退役军人病历调出来,果然找到一份符合周怀夏所有条件的病历。
“周怀夏,醒醒。”沈亦坐在地上用手背拍了拍她小腿,将电脑屏幕转向她,“看看,是不是这个?”
周怀夏从黑暗中醒来,缓缓睁开眼睛,歪头看向电脑屏幕上的病历报告。
患者:孔平
年龄:31岁
性别:男
兵种:陆军步兵
主诉:患者双手被钝器多次砸击,导致剧烈疼痛、骨折及功能丧失,急诊入院
病史:患者无慢性病或重大疾病史,此次伤情为突发暴力事件所致,双手多处严重骨折并伴随神经受损。患者受伤后出现手部剧烈疼痛、麻木感,无法进行正常活动,手指活动受限
体格检查:1.双手多处开放性伤口,局部组织撕裂
2.神经系统表现:正中神经损伤……
影像检查:……
周怀夏看着病历上的照片,皮肤黝黑,方脸,眼如豹目。
吕谨时不时回头看两眼病历:“是他吗?手受伤这么严重,看病历不止正中神经受损,其他神经也有问题。”
“病历是一年前的,来松山疗养院也有两个月了。”沈亦注意到病历入院时间和分来疗养院的时间。
吕谨:“按这种严重程度,如果只剩下正中神经有问题的话,应该还算恢复不错。”
“去见见就知道了。”周怀夏道,“他住哪?”
“安雅苑105。”沈亦伸手敲了几个键盘,调出一份个人康复计划表,“他这周的日程表。”
周怀夏看了眼时间,按日程表安排,孔平正在复健室做电刺激疗法。
她起身将轮椅让给沈亦:“我们去复健室参观。”
“先等等。”沈亦发现孔平请假了,“他今天上午要去心理诊室做检查。”
周怀夏皱眉:“心理诊室?”
几次想自杀的人醒悟了?还是亲属或者医生察觉出来,要对他进行心理干涉?
沈亦调出松山疗养院的内部平面图:“和复健室一栋楼,在二层。”
……
心理诊室外等候区。
左右两边零星坐着几位病人,中间有块大显示屏,正循环播放着候诊名字。
周怀夏看向显示屏,有三间心理诊室同时开着,没有孔平的名字,不知道是在里面就诊还是已经结束治疗。
沈亦:“要不要我查查监控?”
周怀夏突然按住沈亦肩膀:“不用。”
沈亦转过头,只看见周怀夏朝前方走去的背影,以及一个身形提拔的男人从第二扇门内走出来。
是孔平。
随后,他眼睁睁看着周怀夏左手从兜里抽出来,手机“不经意”刚好就要落在孔平脚下。
但孔平反应很快,微微侧身伸手,抓住了要砸在地上的手机,他递给周怀夏:“你的手机。”
周怀夏面上吃惊:“谢谢!”
她拿回手机,快速扫过一眼他的手。
原本垂在身侧看似正常的手,握住手机就呈现“枪形”,掌心有手术缝合的疤痕。
周怀夏朝走廊内的心理诊室看了看,又重新看向孔平,搭话道:“你也是这里的病人吗?”
孔平不算特别高,大概一米七五出头,体型均衡流畅,目前看来并未因为双手遭遇重创而消瘦,眼睛比照片上看着要亮,但面部略显疲倦。
周怀夏几乎能和他平视,她对这种状态很熟悉,孔平有段时间没睡好。
孔平:“对。”
周怀夏脚步微微后移,他刚刚看过来那一刻,她以为自己被盯上了,但又和刑警田队长的眼神不同。
田队长打量人时,带着审视度量的锐利,像是要看穿别人内心的盘算。而孔平……他看人不带情绪,更像是盯住一个目标,如同激光红点落在对方身上。
陆地步兵……是这样的吗?
周怀夏心中闪过各种想法,面上却八风不动,转身指着不远处的沈亦,对孔平道:“因为车祸,我男朋友腿断了,我手断了,所以想过来一起复健休养,不过……就是不知道这里条件是不是和宣传一样,我有点担心我们不适应。”
孔平看着她绑着护具的右手,又回头看见坐在轮椅上沈亦,他想了想道:“这里条件很好,有专业复健器械和指导医生,你们来这里会是个好选择。”
没有完全回避社交,语气正常,除了手有问题,以及没有休息好外,根本看不出哪里异常。
周怀夏看着孔平的眼睛,很难想象这个人自杀意愿强到可以在浴缸里试图溺死自己。
“这里的心理室。”周怀夏又好奇问他,“是所有复健的人都要定期过来吗?”
孔平点头:“对,每周一次。”
周怀夏问:“所以你每周日都要过来?”
沈亦说他诊期在周三,今天是临时请假加的计划。
孔平并没有撒谎:“我定期周三来一次,今天想再看看。”
那边吕谨也推着沈亦过来了。
“每个人都必须来心理诊室?你来这看心理哪方面?”周怀夏站在他对面,脸上有点腼腆,“其实我也是心理学专业的,见到这有心理诊室,比较好奇。”
孔平看着年轻女生,一面之交的陌生人,他没有过多生出防御心:“我最近状态不太对,就过来再看看。”
周怀夏眉眼微凝,这话听着根本不像一个有着坚定死意的人,更像是一个在积极主动自救的人。
孔平看了眼自己的手表,然后对周怀夏道:“抱歉,我还有事要做,先走了。”
周怀夏默默看着孔平离开,她离他这么近,始终没有感受到任何过激的情绪,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就好像对着一个普通正常人。
“就这样吗?”沈亦看着孔平离开,问周怀夏。
他以为周怀夏像上次提醒自己一样,也是过来提醒孔平会遇到什么危险。
周怀夏:“他和你不一样。”
沈亦挑眉:“那我们还需要做什么?”
吕谨问她:“确定是他了?”
“手一样。”周怀夏有些出神,总觉得孔平和三次强烈要自杀的人对不上号,她根本感知不到他的过激情绪,他甚至还在自救。
孔平是因伤退役的军人,病历报告又显示手伤是一场突发暴力事件所致,手多半是出任务受的伤。
但距离出事已经一年,手也在复健,为什么最近突然想自杀?
是复健太痛苦?还是受到别的因素影响?
孔平的自杀行为和他目前的状态对不上。
整整三次,她只能感受濒死的痛苦,从未感受到孔平痛苦的情绪。
因为感知联通,每一次孔平的自杀,都更像在谋杀她。
周怀夏脑子如同理不清的线团,她缓了缓道:“先回去吧。”
路上,周怀夏还在思考孔平身上的违和感,吕谨则默默推着轮椅,想着自己连续两天没有看书,心中生出罪恶感。
沈亦还没看明白周怀夏到底想要做什么,不过……时间久了,总能知道。
他背对着两人,眉尾微微上扬,眼中兴味盎然,认为生活总算没那么无趣。
“周怀夏?”
吕谨正当苦力推着轮椅反省时,忽然察觉旁边的人停了下来,一转头就见到她双目放空站在原地,呼吸起伏变得急促明显。
吕谨毫不犹豫松开轮椅,去扶周怀夏。
但这是下坡,轮椅上的沈亦只来得及回头,就一溜烟顺着坡滑下去。
“哎哎哎——”
沈亦胡乱转着轮椅,震惊呼叫两人:“这东西怎么刹车!”
停下来的的周怀夏突然间又进入另一视角,她看见熟悉的一双手正在掀起白色床单,他的手抓握时会变成枪手形状。
是孔平,他又要做什么?
床单正被拧成绳索状。
周怀夏突然想起孔平看了一眼手表说的话:我还有事要做。
那么平静,就好像要去做一件普通的、计划好的事情。
实际上,他回到房间,准备用床单上吊自杀。
明明才从心理诊室出来。
不行,不能再这么下去。
周怀夏简直痛恨从别人身上体验濒死的感受。
她不想感受到孔平的自杀。
断开。
周怀夏对自己道。
她指尖无意识紧扣掌心,与本能相抗,竟产生一种灵魂与皮肉生生剥离的痛苦。
吕谨不停用手抚着周怀夏后背,神情焦急,她感受到周怀夏的呼吸过于急促,脸上苍白,身体在颤抖,不知道又看见了什么。
很快,周怀夏身体猛地重重一颤,双眼快速眨了眨,但她没有庆幸视角回归,反而拉着吕谨转身:“我们去安雅苑105。”
她想起还有一个人,补了一句:“沈亦,走了。”
“不是,你们谁来推推我?”下坡的沈亦喊道,他双手推了两把轮椅,觉得实在太累,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直接站起来,大臂夹着电脑包,双手背着轮椅飞奔追上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