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谢镜宇一点也不爱你。”◎
白唯在放学前和为他提供奖学金的一名老先生见了一面。
老人身着全套礼服，手握手杖。他头发花白，神情严肃，不怒自威。谈话间白唯从副校长口中得知，这名老人是一名成功的商人。他不远万里前来黑港城，是为了给年轻一代的教育事业做贡献，也想来看看这名获得了奖学金的优秀学生。
“你的名字是？”
“你家中有几口人？”
“对于未来……你有什么打算？”
虽然老人的话不多，但白唯总莫名觉得，他对自己非常关注。他皱眉压下心中的疑虑，认认真真地回答了每个问题。
直到谈话快结束时，老人忽然道：“我认为，你对你想要去的大学，应该再考虑一番……你觉得呢？”
这段话对于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言有些冒犯了。白唯虽然皱眉有些不舒服，但仍然敷衍答道：“谢谢你的关心，但我觉得我现在的选择很好。”
“你的……你的母亲难道没有详细地和你谈过你的选择吗？”老人的眉头略微扬起，“她就这样放任你自己做决定？”
白唯感觉更不舒服了，还好副校长及时插入他们两人之间斡旋。在离开办公室后，或许是想要安抚白唯，副校长解释：“许多热心教育事业的老人的脾气，都有些怪异。”
白唯心想，可这也不是他对我指手画脚的理由。
他有些生气，但并不多，转身去了洗手间里洗了把脸。从洗手间里出来后，他看见那名老人在楼下。老人孤身一人在等司机，他的背挺得很直。
白唯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地痛了一下。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想。后来他才意识到，他只是觉得他们一家三代人都孤独得很相似。
他坐校车和卢森一起回家。这些年以来，卢森作弊的水平变得炉火纯青，是以始终能和他在同一个班级。白唯坐在他身边，心想，不得不说，这种规律性的东西，总是让他觉得很安心。
比如只要坐上校车，就知道卢森会坐在他的身边。
“你晚上想吃点什么呢？”卢森说。
“……”
“我一会儿买个排骨，做绿豆冬瓜排骨汤，你觉得怎么样？”
从高中开始，卢森就成为了他们家里最会做饭的人。就连成年人白雎都得承认，他们白家的人在做饭这件事上的确没什么天赋——只是口味能吃罢了。可卢森在几次毁灭性的失败后，竟然能把各种食材做出花来。
她十分不同意卢森用宝贵的高中生时间做饭。然而很遗憾，反对无效，卢森放学比她下班更早。
“可以，再做个番茄吧，牛肉烧番茄之类的……”白唯刚说完，就听见后面女孩噗嗤一声笑。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卢森像你的童养夫一样。”女孩促狭地开玩笑。
白唯本想反驳。卢森却开朗笑道：“哈哈，你还真是慧眼识珠。”
白唯：……
这个词是可以这么用的吗。
他有点嘀嘀咕咕别别扭扭地回家，窝进房间里任由卢森收拾被送到门口的生鲜。但排骨汤香味飘来时，他还是从门缝里如同流体一样地溜了出来。
“我最近作弊的水平有突飞猛进。” 餐桌上，卢森热情地说，“我最近的成绩总是稳定在全年级前10%，并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你花了这么多精力作弊，为什么不能努力自己学。”白唯又开始嘀嘀咕咕。
“能用作弊解决的简单的事情，就不用自己学了。”卢森很自信，“而且我有在学数理化。”
只是完全放弃了文科是吗，好吗，好的。
他们给白雎留了饭。但晚上十点半，白雎也还没有回家，这让白唯有些担心了。
“妈妈是不是和季叔叔出去约会了？”白唯说。
季叔叔是之前开保时捷的那个男人。他事业有成，单身。他和白雎维持了长期稳定的伴侣关系，但并没有结婚。白唯也接受了自己妈妈拥有一个这样的男朋友。
“我记得季叔叔这个月得去英国出差，他上个月说的。”卢森道。
白唯给白雎发了短信，却如石沉大海。他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了，于是询问卢森：“我想去妈妈的公司看看。”
毕竟黑港城的治安可从来不一帆风顺。
“一起去。”卢森说。
两人一起下楼，却意外地在公寓大门外看见了白雎。她神态非常紧绷，和一个男人僵持在大门口。在看见那个男人时卢森愣了愣，他动了动鼻子，觉得对方和白唯身上有一点相似的血脉气息。
“妈妈……”在跑过去后，白唯也愣住了。
白雎露出了一点绝望的神色。那个男人看见白唯后却很高兴。
“哦宝宝，好久不见。”他说，“还记得我吗？这些年你妈不让我和你见面。我是你爸爸。”
他对着白唯张开双臂。白唯一愣，旋即看向白雎。
白雎冰冷的脸上有一些裂痕。她最终道：“上楼谈吧。”
……
一路上，谢镜宇都在观察他们如今住的公寓和家里的布置。在进门后，他对白雎说：“好吧，多谢你，至少你让他过得还不错。可惜，他本来可以过得更好。”
白雎冷若冰霜。
“你是卢森，是白雎收养的那个孩子对么？”谢镜宇要和卢森握手，“谢谢你之前救了小唯。”
卢森没伸手。他发现白唯的表情变得好看了点，于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谢镜宇在沙发上坐下。白唯看着他，又看向白雎，表情很忐忑。白雎就在这时说：“小唯，卢森，你们回房间去。”
“不需要。就让他们留在这里谈。我们要谈的不正是白唯的未来么？”谢镜宇说，“还有一年他就满十八岁了吧？白唯对自己的未来也该有知情权和选择权不是么？”
“……”
十年前消失的爸爸，在今天又突兀地出现在了他们的生活里。这种意外让白唯非常难受。谢镜宇说来说去，说到了白唯的教育问题。他说：“我们家是藤校校董，我希望能把白唯送到藤校去读书。你知道，一个起点、一个圈子能决定一个人的未来。这所顶尖大学带来的人脉和未来是普通大学所不能比的。”
“我没有兴趣。”白唯说。
“好孩子，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让你的妈妈伤心。但真的爱你的人又怎么会舍得让你耽误自己的未来？而且，我和你们从来也不是对立面。我们都在为你的未来考虑不是么？”谢镜宇说， “我不是让你去了国外的大学后就和母亲断绝关系，也不是让你在那之后就得回谢家生活。这只是一个机会，除了送你去那些大学之外，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可以保证。”
说着，他又看向卢森：“你和卢森的关系很好是么？我想想，虽然……要想办法把他也运作过去，和你一起当同学，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白唯努力地想要从白雎身上获得支持。可一向刚强的白雎此刻竟然一言不发。
或许她也觉得……这对于白唯来说是更好的机会。白唯这样想。
他觉得惶恐，非常惶恐。他不想在可能会伤害到白雎的情况下，竖起全身的刺和谢镜宇对抗。对于他来说去哪里这件事并没有那么重要。但显然，这对于白雎和谢镜宇来说，很重要。
“想要去国外读书，我有别的办法，不需要你的帮助。”没想到这时候斩钉截铁地开口的却是卢森，他握着白唯的手道，“小唯也很优秀，他不需要你的帮助也可以去很好的学校。”
白唯猛然看向卢森，他看见卢森对自己微笑。
“好吧，我只是来提个建议。”谢镜宇竟然很聪明地没有穷追猛打，他摊摊手，眼里竟然闪过几分温情，“而且，我主要是来见见我十年没见过的儿子。”
“……”
“整整十年，白雎不让我和你见面。她拉黑我的联系方式，屏蔽我的所有亲友，甚至拒绝和我的公司进行任何业务往来。你被绑架时，我心急如焚。但当我赶到医院时，她竟然雇了保安把我赶了出去……我错过了你成长的这十年。”谢镜宇温情脉脉地说，“如今能看见你成长得这么优秀，我非常高兴。”
“……”
“今天时间太晚了吧？我先离开，你们也先早点睡。”谢镜宇把自己准备好的几份礼物放在桌子上，起身离开，“这半年我都会留在黑港城。我们来日方长。”
“你这算是威胁我么？”白雎说。
“哦。你一直很清楚我的性格的。”谢镜宇回头看她，笑得有些嚣张，“我从来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类型。”
房门关上。白唯跑向自己的母亲，他看见对方像一个桅杆一样站在那里。
可白雎说：“我没事，你早点睡吧。”
“可是……”
“妈妈，饭热好了。”卢森说。
“嗯，我去吃饭，你们早点睡吧。”白雎对他们笑笑。
可她笑得很难看。
白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睡在床上，双手抱着自己，心里忐忑不安地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小唯？”
他听见房门被卢森敲响了，可他决定假装自己睡着，不说话。
不久之后，白唯听见了窗户被敲响的声音。他震悚地看着窗外。
卢森趴在窗玻璃上。
……他是怎么过来的！
白唯开窗户把卢森放了进来。卢森说：“我听着你的呼吸，知道你没有睡着。”
隔着门哪来的呼吸声。白唯心想。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过来干什么？”白唯凶巴巴地说话，“而且下次不准爬窗户了！掉下去怎么办？”
嘴上这样说着，他还是让卢森在自己的沙发上坐下。卢森却说：“我害怕你一个人很难过。”
白唯：……
笨蛋。他想。
“你想去藤校读书么？”卢森又问。
“没有……我想，事情肯定没有他说的那样简单。所有礼物都被标上了隐形的价格。我觉得他一定会有目的的。”白唯说，“比如，读某个特定的专业，提供特定的实习机会，而这份实习必须和谢家的公司打交道。又或者，既然他可以送你也去那所学校，他也可以送谢家的别的子弟过去。他们会试图接近我，慢慢改变我的认知。等到那时候我就会觉得……”
暂时离开白雎，也没什么不对的。
“你很聪明。”卢森夸奖他。
怎么这时候了还在夸人。白唯心想。
“好吧，你想听我的意见么？”卢森说，“我觉得谢镜宇一点也不爱你。”
白唯震惊地看着他。
卢森的意见？
“如果他爱你的话，当初你被绑架的时候，他就一定会出现。他没有出现，甚至在医院里那几天也没有。这就说明他不爱你。”卢森说，“如果他真的爱你的话，是不会害怕保安的。即使是爬窗户，他也会出现在你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