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早已被预定好的16F座位上，空无一人。◎
那个晚上白唯只想对卢森怒吼，让他别再开玩笑了。
卢森在装什么？这个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的权力者。他在可怜他吗？他以为放低他的手，漏一点东西给白唯，白唯就会陪他玩这场恋爱游戏？
白唯只能允许自己将他和卢森之间的关系视为一场交易和算计，却不能接受卢森低下手，以为自己随时能将白唯拾起。
他别过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卢森却以为他是害怕了。证据是他听见卢森说：“放心，在找到解决方法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的。”
白唯躺在他的怀中，他的身体却是冰冷的。
一如他此刻，渐渐平息了突如其来的怒火的心脏。
……
“如果他找不到办法，你打算怎么做？”
白唯询问镜子里的自己。
“无论如何，交易都必须持续下去。如果不是因为在海上，那些人早就找上了我。”
白唯知道自己会怎么做。装作投入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而且白唯不相信卢森会有许多耐心。
猎物只有在没有被得到时才是最诱人的。与此同时，一只令人索然无味的猎物会让猎人最终放弃追求。
白唯没有追求一生一世。他观察了巨轮行驶的路线，和那些玩家们的动向——尤其是那个叫亚瑟的男人。
他只需要卢森对他的兴趣维持到某一天——只要那一天，就够了。
卢森却意外地在这时叫他去船长室。在白唯坐下后，他用遥控器打开电视屏幕。
“有什么事吗？”白唯说。
“共进晚餐。”卢森道。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卢森房间自带的餐厅里吃饭。此处也没有侍者在，气氛显得更加私人。白唯在疑惑间，听见了新闻内容。
那名在船上辱骂他的王室成员在回国之后，被人发现在公共场合飙车，撞死在一座大楼上。
“……关于他轻生的原因，还在调查中。”
白唯总算明白卢森的意图了。
他在讨好他？想要向他展示自己的肌肉？白唯第一时间却想到他自己的计划，这让他有点冷汗淋漓。
“你看起来胃口不太好。”卢森在这时说。
“我下午吃过一些点心。”白唯勉强道。
卢森深蓝色的眼睛总让白唯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卢森说：“是吗？但你过来时，身上没有点心的味道。”
白唯有点流冷汗了。卢森若有所思，看向了电视。
“血腥的场面让你感觉不舒服？奇怪，根据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不是会害怕这些场面的人……”
“但这不意味着我喜欢在吃饭的时候看它。”白唯迅速找出了自己的理由。
“好吧，我的错。”
卢森把电视转到了音乐频道。白唯的冷汗下去了。他以为今天即将结束，卢森却在他离开前，把一杯酒递给了他。
“尝尝这个。”卢森说，“或许对你的身体有用。”
白唯没控制住地瞪向他，在反应过来前，他已经吐出一句话：“你怎么知道？你试过了？”
“哦，它对我的身体结构没什么用。”卢森说。
竟然给人一种堪称诚恳的感觉。
白唯觉得形势比人强。尽管他盯了那杯酒一会儿，但还是端起酒，将其一饮而尽了。
这杯看似白葡萄酒的东西却有一股甜腻的巧克力味。当白唯还在疑惑之际，他看见卢森站了起来。
“起效果了。”卢森说，“我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
“你说什么……”
卢森却已经把鼻子凑到了白唯的颈边。白唯来不及躲闪。那种毛茸茸的、湿漉漉的触感让他如被掐住咽喉的天鹅一般叫了一声。
随后，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
天旋地转，他倒在卢森的怀里，第一次体会到身体如此失去掌控感的样子。几串烟花在他的眼前闪烁。卢森让管家帮忙收拾杯盘，他抱起白唯，把他带到房间里。
“不！不对，我想……”
“没什么不对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在合二为一前，白唯在欲/望之中惊惧地发现，他和卢森越来越亲近了。
他们拥抱着彼此，就像他们是一对最恩爱的情人。
……
“我越来越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白唯靠在床上，沙哑地说。
“你猜猜？”卢森说。
他竟然没有一点隐瞒的意思。
“猜不到，你自己告诉我。”白唯道。
“那算了，我怕你知道后吃不下饭。亲爱的。”
海上又在下夜雨，与之一墙相隔的船舱内却十分温暖。白唯趴在床上，抬起一半眼皮，看着卢森坐在床边的书桌上，用电脑处理事情。
在发生真正的肉/体关系后，卢森再也不避讳在白唯面前处理他自己的事务。
或许亲密无间的肢体关系，会给人一种错觉——他们共享过一个高/潮时刻，如此亲密不加设防地了解到对方每一刻的真实感受，于是，他们的心灵也会同样地亲密无间。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白唯想，那就是卢森从来不认为，白唯这样的人类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卢森身怀身为异种的高傲。
白唯总会把人往最坏的地方想。他的精神已经不再正常了。
在分享亲密时刻之后，他们两人之间分享的东西越来越多。从每一餐的饭，到船上与新闻上的见闻。卢森很偶尔地会对白唯说起生意上的事情。白唯惊讶地发现卢森竟然与这么多权贵都有利益往来。
很难形容白唯此刻的心情。惊讶？好奇？警惕？胜券在握？好像这都不是属于白唯的感情。
浪花让船抖了一抖。白唯在这时翻了个身，他随意般地问：“在当船长之前，你在干什么？”
“你对我感到好奇么？”
“我对你感到好奇，有什么不对么？”
卢森这次却沉吟了许久，全然不同于白唯之前询问他生意内容时的干脆模样。白唯心中警惕，以为他又升起了戒心：“如果你不想说的话……”
“我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雇佣兵，给别人打了各种各样的仗。”卢森说，“后来，一个老头一统了当地几片地区的势力。他找到我，说我很像他年轻的时候。他把我当做他的徒弟。在他之前，从来没有人这样接受过我的存在。我开始为他打仗。”
“他还是让你为他打仗？看来，他对你也没有那么好。”白唯说。
“嗯。至少那时我觉得，他把我看作和他一样的人类。”卢森说，“可惜，我依旧是他的擦脚布。战争要结束了，他想做战争英雄，站在新的领导人背后。做脏活的抹布就不再被需要了。他想抹掉我的一切痕迹。”
“后来呢？”
“他说我是怪物，本来就没有资格得到一个人能得到的，最好哪怕是次好的东西。”卢森说，“这个老头年轻时告诉我，说钱是最重要的。他可以为了钱把自己的妹妹卖进妓院里——或者弟弟，只要有人想买。他表现得无所畏惧，不怕任何人夺走他的生命似的。可当我一个个干掉他的家人时，他竟然拿着钱屁滚尿流，向我求饶。”
“……”
“这样贪婪、脆弱、表里不一的人类，始终是没有办法追逐高峰的。”卢森说，“他的部下开始追杀我，我逃离了那个国家，来到了黑港城。在我奄奄一息时，一个人捡到了我。”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古怪的笑容：“这个人在他的邻居眼中，或者俗世之人的眼中，也算是一个好人。他的妻子笃信宗教，认为我是海底的恶魔。而他试图对我进行估价和贩卖……但他暂停了，因为我展现出了一些能够帮助他的生意的天赋。我在这个家里待了三个月，看着他们短时间声名鹊起，成为上流家庭。”
“但很快，我发现人类也不过如此。我失去兴趣，感到无聊，回到了战乱中的国家，吞掉了老头的资产。”
“并最终将位于高位，玩弄人类的权势，成为……世界之王。我想坐上所有人都求而不得的宝座，比任何的人类还要人类，比任何的成功还要成功。”
白唯心想，这真是很典型的经历。
“……你呢？”
他忽然听见卢森说了这句话。
“我也想知道一个有关于你的秘密。其他所有人，都不知道的那种。”
“我想网上已经有很多关于我的报道了，还有精神分析。”白唯说，“他们说我可是一个比谁都要意志坚定的杀人狂。”
“我想知道他们不知道的东西。”卢森说，“而且他们知道的东西，也并不是属于你的东西。”
这句话让白唯沉默更久了。他忽然意识到，在卢森的心里，已经勾勒出了他的一个形象。
不来自于任何报道的、也不来自任何人的看法的……只来自于他们的相处之间的。
在那里，他没看见过白唯做的一切，都可以被理解为白唯没有做过。
是因为他始终被人视为异类吗？因此，他反而报复性地想做一个人上之人？所以，他从来不认为，离群索居、离经叛道的白唯有任何不对……
“我没有杀我的祖父。”白唯说，“我站在他面前，指责他是杀害自己女儿的凶手。那一刻我很畅快，以为自己在抵抗一块巨石，我那一刻想，他要是死了就好了，这份障碍就会在我的面前消失……”
“然后，他心脏病发作了。他倒在我面前，我惊慌失措，第一次发现被我视为规则的巨石，居然如此苍老和脆弱。原来他也不过是一个人体。我遵循的所有规则，好像都在那一刻崩塌了。”
“然而，在发现他无力回天时，我竟然有一刻感到轻松。”
“让我看着他如此苍老脆弱地苟延残喘下去，让我看见以前遵循的一切竟然如此脆弱……不如，就让他死在此刻。”
白唯看着卢森。他在微笑。
“所以我从来不想和他们争论，我是否想要一场谋杀。”
白唯以为自己此刻一定笑得很优雅，很漂亮，就像他想象中自己会有的那样。
但卢森的手指摸上了他的眼角。
“你没有哭。”卢森说，“但你的气味很伤心。”
白唯愣住了。
他在那一刻忽然意识到了卢森对他“一见钟情”的原因。他们都是两个怪胎，在人群中伪装自己做“正常人”，而且本质上不在意任何人的生死。
他们只是在寻求一种来自过去的阴影的、虚无缥缈的东西。
在暗面中出生的人，一辈子也追寻不到热度。他们厌恶光，只能和同样的黑色相互撕咬。
白唯也在此刻咬上了卢森的手臂。他颇有暗示性地把卢森拉到床上，坐在他的身上。
忘掉吧。他想，把刚才的多愁善感都忘掉吧。
因为窗外的雨……实在是太冷了。
“我觉得这时候很多人都会说‘我爱你’。”卢森忽然说，“但我不知道，我说出口的东西，是否可以被作为爱来传达。”
白唯用手用力地捂住他的嘴。他用颤/抖掩盖住自己的抽泣。
尽管如此，第二天一早，白唯还是发出了那封邮件。
第二日，巨轮停靠在港口。这是白唯预测的巨轮行驶路径中，必经的一站。
“这个国家里有一辆着名的列车，横跨南北，景色很好。”卢森说，“可惜我们没有时间去坐了。”
“这辆列车有什么特别的吗？”白唯忽然道。
或许是孤独的同频，他始终有着一种奇异的敏锐。
“它的终点站，是我第一次上岸的地方。”卢森如是说。
他们在港口城市的大街小巷闲逛。然而在与卢森逛街的途中，白唯面色苍白地抬起头道：“我刚才看见他们了。”
“就在旁边的那处小巷里。”
能从白唯手中活下来的七名玩家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卢森想方设法干掉了其中四个。
如今还剩三个，战斗意志最强的三个人。
白唯带着卢森和他们周旋到了一处仓库中。这座仓库里装满了易燃易爆物品。在混乱的、无法被理解的打斗中，他从排气道里爬了出去，按照计划封死了所有的出口。
而后，他苍白着脸，却准确无误地引起了一场爆炸。
在半个月前，白唯曾经看见，卢森和剩余的这三名玩家达成了一份协议。
这三名玩家中的一名残疾，一名身患无法被治愈的绝症，还有一个人对现实极度失望，宁愿留在游戏里。
卢森和他们定下了不杀他们的协议，但条件是这件事要对白唯保密。
卢森知道，只要这些玩家们死光，白唯就会离开他。所以，他想要留下这些人，用作他永远的鱼饵。
只是他没想到，白唯早就发现了这一切。他定下计划，只为了干掉他们所有人。
这是因为……
“从一开始，我就从来没有相信过他。我不能相信他，也不能相信所有人。”
“我定下了这一切，只有这样，我才能开启我的新生活，我才能……”
白唯想，他做了正确的事情。
白唯想，他马上应该按照自己的计划，用伪造的护照购买机票，乘早上十一点三十的飞机离开这座城市。
他会隐姓埋名，变换容貌成为另一个人。这都是他早早准备好的，在没有玩家的世界里他应该做的事。
而关于卢森的一切，也会是过眼云烟。他会忘记这个交易者，媒体们会发现卢森和玩家们的矛盾，他们会发现这场死亡的合理性，他们……
……
港口城市早上十一点三十分。
一架银色的飞机驶离这座城市。
而早已被预定好的16F座位上，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全文完结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