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岱兰喜欢买杂志的时候, 对家庭的经济状况还不是很了解。
千军和周芸都很支持她这一爱好,况且,很多杂志也不贵, 尤其是过刊了的, 五毛、一元一本, 还能往下砍价, 尤其是那些已经被人拆走赠品、拿走小册子的,更便宜, 甚至还可以论斤称,贱价销售。
千岱兰一口砍价的好功夫,还是和邻居阿姨一块练出来的,平时买衣服买鞋子什么的,千岱兰嘴甜会说话,一边甜甜地喊着姐姐姐姐, 另一边毫不犹豫地对半砍,大刀阔斧地砍, 三十多的T恤砍到十五拿下,还得让店主再搭双袜子送个小发夹。
她唯一一次砍价失败,是一本新到货的杂志。
彼时千岱兰正蹲在书店门口挑选过刊的书,《故事会》,《知音家庭版》,《意林》, 《男生女生》……挑挑拣拣,都是过刊半年甚至一年以上的,贱价大甩卖。
书店老板在整理新到货的书, 这些销量极佳、刚到的新刊,摆在门口漆着深蓝色的架子上, 严谨地一字排开。
千岱兰挑挑拣拣选了两本过刊的书,刚想抬头问价格,一眼瞧见最中间的杂志。
一个没听说过的杂志名称,也是千岱兰绝不会考虑的真实人物采访,厚厚一本,看起来纸质就很好,是那种又硬又滑的材质,封面上黑色的底,穿白衬衫的年轻男人,浓黑色的西装外套,搭配了一条纯黑底有零星酒红波点的领带,意气风发,看着镜头,没有笑容,不热络也不冷淡,没有对镜头的厌恶,也没有丝毫讨好感——很帅,超级无敌地帅。
千岱兰听到自己的心怦然一动。
她问老板:“姐姐,这个杂志多少钱啊?”
“这本老贵了,”老板说,“十五块钱一本呢——哎,不适合你们小孩看,选好了?就两本?一块五,我再给搭个赠品小册子。”
千岱兰还在看那本杂志。
她当然知道,这种杂志不适合她看,她对这种真实人物的采访也不感兴趣;凑过去看那些标题和报道,不是什么明星,都是些没听过的名字,什么什么的创始者,什么什么的CEO,什么什么杰出人物……
千岱兰透过那些大大小小的标题去看封面上的男人,目不转瞬地看他的脸。
很标准的英俊长相,没有什么比“英俊”这两个字更适合他,眼睛深而长,鼻梁很高,唇形清晰,好看,偏薄。
她又去磨老板,好姐姐好姐姐喊了很多,老板被她磨得没办法,最后抹了三块钱卖给她,叮嘱千岱兰,可别说出去——就破这一次例,不然之后怎么做生意呢。
千岱兰千恩万谢地带了杂志回家,这是她买的第一本正价的当期杂志,薄薄、干净的的塑料袋都没拆,拆的时候也小心翼翼,慢慢打开后,里面每一张纸都是油墨特有的涩香。她的手指来回摩挲着光溜溜的书页,目不转睛地看着封面上的男人,仔细往后翻,终于翻到他的专访。
原来他叫叶洗砚。
有点怪的名字。
不过和他也挺搭配。
千岱兰一目十行地速读一遍,又仔仔细细地逐字阅读。
……原来这个男人是学计算机的,千岱兰不了解计算机,她只接触过计算器;开发什么软件硬件啊,千岱兰也不懂,学校的机房很宝贵,只会在需要考试前才对备考的学生开放,进进出出还要戴鞋套,听说一台电脑的价格比俩电视还贵。
幸好这份采访也没有过多地谈及这个问题,大部分都是在询问男人的求学和成长之路,千岱兰也得以看到另外一个世界的人生。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有人从小就能接触到超级电脑,读初中时就开始了解编程语言,甚至不需要去挤高考,早早地就能拿到全国中学生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的金牌并报送TOP院校——
千岱兰甚至不知道全国中学生数学奥林匹克竞赛是什么,和奥林匹克运动会是啥关系。
电视上、图书上、杂志上的这些人,好像和她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占据了四页的整篇报道,千岱兰看了整整三遍,里面还有三张叶洗砚的照片,和一张工作室的图片,工作室很干净、明亮,落地玻璃窗,外面是高楼大厦,钢铁丛林,森然林立;叶洗砚和他的合作伙伴同样的意气风发,精神奕奕。
采访报道末尾谈到了合作团队间的信任问题,这也是叶洗砚在这篇专访中的最后一句话。
【当怀疑产生的那一刻,你已经在心里给对方定了罪。】
千岱兰把这最后一句摸了又摸,轻轻合上书页,将它仔细地又装回透明的塑料袋中。
那透明清澈、干净结实的塑料袋,在此后一直安静地在千岱兰书架最中间、最好的位置,一年,两年,三年……时光荏苒,飞快流逝,它被装进大大的、印刷着药物名称的纸箱中,打包被运到沈阳,放在千岱兰租住的阁楼小房间中;有过一年,它被珍重取下,重新和书摞在一起,一同发向杭州。
直到现在,出现在千岱兰的手中。
多年后的塑料袋早就不再干净,而是灰蒙蒙的,没有灰,就这么暗沉下去,像藏了不少的时光,摸起来也是脆脆酥酥的,似乎搓一搓就能掉下渣。千岱兰仔细地将这本杂志递到叶洗砚手中,目不转瞬地看着他的脸。
叶洗砚显然也很震惊。
他微微低着头,在瞧见那杂志时,面容上浮现出一种极大的诧异,完全没有想到她手中会有这样一本;
“是不是很帅?”千岱兰以一种得意的语气说,“当初我一眼就看到了这本,这本可贵了……”
叶洗砚说不出什么,他甚至也感觉不到千岱兰所说的这本杂志很“帅”;镜头畸变,那时候的他脸更瘦削一些,摄影师的修图又太追求“完美”,一点胡茬都看不到,修得白白净净,那些细小的毛孔和不平整也都修得干干净净,看起来甚至有点“假”。
但有个女孩,他爱的人,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看到了这份他并不满意的杂志,并长久地保存着它——
冷不丁,叶洗砚想到什么。
他抬眼看千岱兰,从对方透彻的眼睛中看到现在的自己;早已不复大学时期的意气风发,当初一同接受采访的朋友在之后因利益分道扬镳,年轻时的人总是一往直前,而过后经历过的种种挫折,最终令一个锐气满满的人真正沉淀。
“我看不出自己和熙京有什么像,”叶洗砚有点矜持地说,“别说你是因为这点爱上我。”
“哪里?!”千岱兰不可思议,“因为他长得像你……”
她说完又觉得不对。
“不对不对,”千岱兰摇头,认真地想了想,才继续往下说,“一个人的审美是很固定的,喜欢的脸庞类型也一样;你和熙京……”
叶洗砚悠悠补充:“还有殷慎言。”
千岱兰假装没有听到:“你们都属于那种长相很高清很英俊的那种,我就是喜欢这种类型的。”
叶洗砚说:“殷慎言也很高清?”
千岱兰坐在床边铺着的一个毛绒绒小地毯上,坐在床边的叶洗砚看不下去,俯身将她拉起,谁知千岱兰顺势就将他压倒,骑在他腰上,得意洋洋地自上而下地望着他的脸。
“叶洗砚,”千岱兰撒娇,“不要乱吃飞醋好不好呀哥哥?我只是在讲客观的话而已;难道你就没有偏好的长相吗?”
叶洗砚任由她按住他,宽容地看着她。
“没有,”他说,“我只反复地爱上同一个。”
千岱兰说不出什么话,只好俯身下去,去咬叶洗砚的脖颈;那种温暖又热切的东西在她血液中飞快地流淌,她在狭窄又封闭的空间中去吻叶洗砚的脖颈,下巴,不停地去用额头去撞,像猫吸猫薄荷,恨不得把他抱在怀里吸,可叶洗砚身材太好了个子太高骨架太大,抱着他睡觉迟早会把她的胳膊压麻。
叶洗砚宽宥着她的一切。
房间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不知是谁去了客厅,轻轻地咳嗽,火热的两个人顿时屏住呼吸。千岱兰是担心被爸妈发现,叶洗砚也尴尬被未来岳父岳母撞到。
晚上吃饭时,他就知道了,年龄是他的劣势。
千军和周芸对他还挺满意,尤其是得知叶洗砚会做饭后;千岱兰是他们的宝贝疙瘩,是他们唯一的宝贝姑娘,关于想同他们宝贝姑娘组建新家庭的人选,父母心里总不是滋味。
叶洗砚不希望给两位老人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千岱兰的呼吸都快停了,谨慎地竖着俩耳朵听,又听见冰箱门被打开的声音,不是很大,但挺清楚;她自己也仿佛感受到冰箱里幽幽散发出来的冷气,又怕叶洗砚出声,两只手都捂在他嘴上,不许他动。
叶洗砚微微仰脸,看她紧张兮兮的表情,想笑,又忍住。
好不容易等到外面的脚步声离开,叶洗砚才挪开她的手,说:“殷慎言回去了。”
千岱兰说:“你怎么知道是他?”
“根据距离判断,”叶洗砚说,“父母的卧室离冰箱更远,算一算走路时间,就知道不是他们。”
千岱兰呆呆:“你还算这个?”
“我能算的东西不止这个,”叶洗砚稳稳扶住她的腿,他缓慢地坐起,千岱兰往下滑,就成了个面对面坐在他大腿上的姿势,他抬手,将千岱兰垂下的发掖在耳后,叹,“今晚的饺子很好吃。”
千岱兰还以为他会继续表达对殷慎言的不满。
她说:“他的房子装修好后就会搬出去,爸爸妈妈正式认了他当干儿子,以后他就是我亲哥——”
叶洗砚低头,罕见地将脸埋在她胸口。这绝不带有丝毫的暧昧性质,更像是一种依靠,千岱兰抬手,手掌心压住他的后脑勺,感受到叶洗砚的头发微微地刺着她的手。
“我知道,”叶洗砚说,“只要爸妈开心,我没有意见。”
说到这里,他闷笑一声:“我也没你想象中那么小气。”
千岱兰想说才怪呢。
之前非得让人改名改姓的人——
她的手掌心仍旧是烫烫的,热热的。
“对了,”千岱兰突然想到一件事,她问叶洗砚,“杨全给我打电话,说这几天雨雪多,一定让你注意右手保暖——右手怎么了?”
叶洗砚轻描淡写:“没什么。”
千岱兰叫:“哥!”
滑雪受伤的事情,叶洗砚一直没告诉她;主要是,这件事太尴尬,还发生在争吵期间,这个时候再提,总像是在“谴责”她。
他也不想依靠这个来引起岱兰的同情。
单手捧住千岱兰的脸,叶洗砚仔细地吻她的脸颊,下颌,边亲,边低声:“真没什么,就是滑雪时摔了下,骨折。”
千岱兰果然短促地啊一声。
她几乎是立刻想到去年,叶洗砚手臂的奇怪颜色分层。
千岱兰很聪明,不需要叶洗砚说什么,她自己就推理出具体时间;确定之后,她的表情就没有变过,错愕:“是那个时候——”
“没事,”叶洗砚说,“已经好了。”
他展示着右手给千岱兰看:“我又不是什么玻璃人,早就好了。”
千岱兰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现在都三百多天了。”
“可是我听人说,骨折后的手,阴天下雨都会疼,”千岱兰说,“你听,外面下雨了,你疼不疼?”
“还好,”叶洗砚谦虚地说,“不过你说得对,阴天下雨,骨折的手臂不宜多动,等会儿是想自己掰开让我来,还是你想在上面自己动?”
千岱兰一巴掌按在他胸口,轻轻的,一点都没用力:“我很认真!”
“我也很认真,”叶洗砚叹气,“过来,让我抱抱。知道我滑雪时摔倒时在想什么吗,岱兰?”
千岱兰一边含糊地说不知道,一边在他胸口摸来摸去。
“我在想,”叶洗砚声音低下去、低下去,像杭州潮湿的雨季,西湖旁森绿森绿的树木,“我在想,哪里伤到都可以,千万别伤到腰,否则,之后让我怎么抱贪吃的小岱兰呢……”
“叶洗砚你好不要脸呜呜呜不过我很喜欢,多亲亲这里,我喜欢你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