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 话剧社。
看着竟也出现在这里的宋炀,沈意唇角疯狂抽搐:“你是说,你打败了原定的男主角, 成功扮演王子了?”
打败真的是凭借演技吗?不是纯打吗?
宋炀在表演上有什么优势?他头发是金色的不用戴假发套吗?除此之外沈意想不到任何让他演王子的理由。
对于沈意的怀疑,宋炀冷哼了一声也不再回答, 而是看向社长让他来给沈意解释。
社长想到眼前几位都是高二年级的风云人物, 由他们出演自己的话剧, 一定能吸引无数人关注,更是高兴道:“是啊沈意同学!宋炀同学的演技也很优秀!我们才会超时破格选择他, 请相信我们共同的选择!”
说完。
他又看向话剧社其它人, 激动宣布:“那么大家已经到齐了, 接下来就请各司其职, 一起好好准备吧!加油!话剧社!”
*
日复一日。
白天上课, 傍晚排练。
沈意和江月孟紫晗宋炀都要参与排练, 沈御和许清
折这两个多余的闲人倒是组成了奇怪的搭档。
两个人每天放学一起从外面的饭店里打包几个菜进来,几个人随便聚在哪里一起把饭吃了,然后该排练的排练, 该在旁边等排练结束的等待,偶尔也会形成一些更新奇的组合。
例如宋炀吃腻了这些饭菜, 排前半段剧本没他戏份的时候,他会随机抓一个人陪他出去买小吃,有次大家都没空, 他一个人实在拎不了那么多份,竟把孟紫晗强行带去了路边小吃摊。
孟紫晗皮笑肉不笑和宋炀对视, 多年养成的豪门闺秀面具差点没绷住,最终只能硬着头皮在自家管家兼司机的沉默凝视下,指着墙上的奶茶一个个报名字给大家都带了一杯, 回去后也免不得家里被训斥。
江月怕黑,排练无论多晚沈意都会留在这里等她的戏份结束了一起回家,大多数时候是沈御等她们,但偶尔沈御因为高三作业太多,也会让许清折当护花使者等她们一起。
至于沈意?
她像是这群人的中心,无论如何都会有人陪伴在她身边,当然关于这一点,她自己是意识不到的。
毕竟,沈意的人生,只孤独过很短暂一段时间,被爱对她来说这才是常态。
距离周年庆还有不到最后十天,今天是整个社团第一次完整版的试演。
剧本删改了无数次,最终压缩到了三幕只有二十分钟,演员们也全部脱稿,沉浸式进入表演当中。
中途偶尔有差错,但整体已经演绎得不错了,接下来只需要多彩排几遍,就等着上场了。
社长为自己能够选择到这些主演们感到很高兴,滔滔不绝发表着自己的感想,已经开始幻想着能够凭借这个作品获得一等奖……不,是第一名!直接让话剧社在学校里一鸣惊人!
沈意忍不住在下面小声吐槽:“大家排得好不好是一回事,但还有谁没听过灰姑娘的故事吗?怎么想我也找不到这个作品能拿第一名的理由。”
比起时常足足有二十五分钟的话剧,她要是观众也会更喜欢看五分钟的歌舞表演,节奏更快也更吸引人。
要是能获个三等奖就好了。
沈意在心里这么想着,对奖项也没有太多期待,毕竟她更喜欢的是现在大家一起努力达成目标的氛围。
江月是女主角,累得不行但也跟着附和:“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怎么说都还是很新奇的体验啦,很有趣。”
她的性格有些内敛,往日里也只能在熟人面前放开,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可以站在台上出演女主角,被这么多人关注夸赞,这种感觉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孟紫晗则是笑着安慰她们:“无论结果怎么样,我都会请最专业的摄影团队过来,把你们在台上最最美丽最鲜活的样子都记录下来的。”
“好耶!”
沈意欢呼,还幻想着:“那还要找个好的剪辑师,前面我要剪出那种大片即视感!说不定在网上还能火呢!”
“好呀。”
关于沈意的一切要求,孟紫晗向来都会满足,江月也提出沈御买的那些设备放着也是放着,等回去后她就好好研究一下,到时候也拿过来给沈意拍美美的照片,哄得沈意心花怒放。
王子宋炀走了过来,朝沈意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你吗?你想怎么火?因为演得太差侮辱迪士尼的形象被告吗?确实,黑红也是红。
沈意“蹭”得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宋!炀!!!”
她连鞋子都顾不上穿,气得就去揪宋炀的头发。
宋炀发出哀嚎:“我这又不是假发!哪能这么抓啊!放手!放手!”
“道歉!”
“我不!”
“哈(用力)——!!!”
“啊!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许清折你在旁边看什么热闹?来搭把手把她拉开啊!!!”
……
一如既往的吵闹声让人安心。
江月的视线也从在一旁圆桌上忙碌摆着饭菜的沈御身上收回,和孟紫晗相视一笑。
排练彻底结束后。
分离之前,孟紫晗犹豫了许久,还是选择了告诉沈意一声:“闻阙今天没来学校,这也是他这段时间第二次请假了。”
“欸?”
沈意没明白孟紫晗为什么突然和自己提闻阙,但见她复杂的表情,也隐隐意识到了些什么:“他怎么了?”
孟紫晗想了想,总结道:“和以前的状态不太一样,他自从前段时间突然回学校之后,在班上也不怎么和人说话,每天就埋头处理一些我们看不懂的东西,前几天脸色都差到有些吓人。”
往日里,A班的同学们都不太敢主动和许清折说话,现在又加上了闻阙。
当然,许清折本人还在场,这种话不方便说。
沈意又想起了上次在便利店门口见到许清折时对方明显清瘦的身影,也没有那么意外于孟紫晗刚刚说的话。
沈意不由自主地想着,闻阙是生病了吗?
就在此刻,许清折的声音突兀响起催促:“时间也不早了,该回去了。”
“……哦!”
沈意缓过神来,不再想与闻阙相关的事情,连忙去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
回去的路上。
熟悉的小巷。
沈御嘻嘻哈哈说着今天发生了什么,江月其实也没那么感兴趣但依旧很捧场回应着,往日里沈意也会见缝插针怼沈御几句,今天却没什么心思听沈御说话,因为她感受到身边另一侧传来了些莫名的气息。
沈意扭过头看许清折,在观察了一会后问道:“你心情不好吗?”
怎么从学校出来,许清折今天一句话都没有说。
“没有。”
许清折先是否认,又像怕引起沈意怀疑似的补了一句:“可能今天有点累吧。”
“……啊。”
沈意也有些愧疚看许清折,明明话剧社排演没有许清折什么事,沈御和宋炀却硬把他拉了过来一起做后勤工作,对许清折来说,也确实是很莫名其妙的负担吧。
她体贴道:“其实你不用搭理沈御和宋炀的,他们俩都是喜欢口嗨,你累得话放学就不用过来了。”
沈意有一点点不理解,为什么自己抱着希望许清折能够好好休息的想法说出这句话之后,许清折的脸色却变得比刚刚更难看了,半晌只憋出来了一句:“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沈意没有察觉到许清折情绪的变化是因为自己,还以为他是实在太累了,又朝他露出安慰笑容:“嗯,你要先考虑自己的身体,真的没关系的!”
傍晚。
沈意咬着笔尖边写剩下的一门作业边指挥着江家宝运动,直到作业写完,江家宝的运动量也已经达标,气喘吁吁去洗澡睡觉了。
冰箱里摆放着很多水果,都是沈母今天从外面买回来的,午饭时间她还特意强调那些昂贵的水果都是买给江家宝的,因为他还在长身体需要吃点有营养健康的食物。
沈意没什么可伤心的,因为习惯了。
父亲连忙宽慰她想吃什么他明天去买,江家宝也小声在沈意耳边问她有什么想吃的,等会他拿过来一起吃,就像以前江月在的时候一样。
沈意愣了会,在只剩下她和江家宝的时候小声问道:“妈妈以前买什么东西,会不允许姐姐吃?”
想到这里。
沈意放下了笔,将书包收拾好,然后她出发去了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目标明确直奔生鲜水果区域。
沈意握紧了手中的银行卡,将那些相对昂贵的水果眼睛不眨都买了一份,又去零食区买了几块自己往日里最喜欢的巧克力,和一些女生大概都喜欢的零食,最终拎了满满一大袋才从超市离开。
沈意从口袋里掏出沈御给她的那一把钥匙,直接将铁门打开,然后敲响了江月的房门。
看见沈意到来,江月也不意外,只是招呼着她进来,说最近又发现了一部很受好评的恐怖片,正想和她一起看呢。
沈意则是“刷”的一下从身后提出一大袋水果,献宝似的递到江月面前,仰
脸道:“好呀,那我们洗点水果,一边吃一边看。”
江月本来没太在意,直到站在洗水池前打开袋子后却微微愣住。
沈意直接从江月身后抱住了她,又将那张银行卡塞进了江月的口袋里。
她的声音欢快道:“月月,以后你喜欢吃什么就告诉我,我全都买给你。无论是你喜欢吃的,还是我最喜欢的巧克力,通通都给你。
我的钱也给你花,虽然没有很多……但是只给你花,江家宝和沈御都没份,我会偏爱你的哦。”
所以。
不要为那些没得到的爱伤心了。
家人不是只有血缘那么单一的形式,她也想对江月好,也想做江月真正的家人。
“知道啦。”江月破涕为笑,有些不好意思挣脱开沈意的怀抱:“你先进去,我洗完水果就来。”
“不要!”
沈意也拿起一盒草莓,明明并肩站着却还是把脑袋往江月肩膀上靠,撒娇:“我就要和你待在一起嘛!”
*
第二天。
两个人又双双顶着黑眼圈出现在了餐桌上。
沈御从外面买了早餐回来,见怪不怪:“我不想管你们,但你们俩下次月考成绩要是下降了,我可就要让宋炀把他带来的投影立刻拿回去了。”
说完。
沈御还狠狠瞪了沈意一眼,道:“尤其是你,你不仅不能下降,还必须回到以前的水平!怎么有你这么笨的!”
沈意捧着小米粥,瞬间露出苦瓜脸,只能在心里默默诅咒沈御。
偏偏只有这种时候,她不敢反驳沈御,因为这家伙虽然不是一个年纪,虽然他看起来也很笨,但他其实也是A班的。
讨厌!太讨厌了!
最近排练实在太忙了,能够赶上基本的课程就不错了,还要进步?不如杀了她吧!
江月则是安慰沈意:“意意那么聪明,上课认真听讲,有什么不会的题目下课来问我,一定没问题的。就算没那么快恢复状态也没关系的,我们慢慢来,高考还有那么久,寒假我再给你补课就好啦。”
江月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几句话就让沈意感到安心不少,随即她举起碗就喝了一大口粥,用力点点头:“好吧!我会努力的!”
为了不辜负江月的期待,沈意决定从今天起一定会将重心放回学习上的!
她吃饱了,擦了擦嘴,催促大家吃饱了赶紧动手,今天孟紫晗说了要来接他们。
车上。
沈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悲伤。
可恶啊……
怎么除了她都是学霸中的学霸,这个只有天才主角和路人配角的世界好可怕。
感受到沈意复杂的目光。
孟紫晗第一个问道:“*怎么了?”
沈意摇摇头,感慨:“就是觉得你们都好厉害。”
这是事实。
好在沈意向来胸无大志得过且过,否则还真的要内耗了。
孟紫晗不解看向他们:“你们和意意说什么了?”
许清折沉默看向窗外。
表示一切与他无关。
江月则是指向罪魁祸首沈御:“他骂意意笨。”
沈御理直气壮:“我哪点说错了?”
沈意背对着沈御,面对着车窗龇了个牙,无声表示自己的愤怒。
当然。
如果沈意知道自己这种幼稚的行为,会被坐在同一侧后排的许清折收入眼底,她一定会选择憋住。
沈御觉得自己没有说错,但是被江月和孟紫晗女子混合双骂了几句后,还是选择了沉默,并且在心里默默发誓——
以后就是骂沈意,他也要找个没人的时候,不然1V3?太不公平了!
孟紫晗也同样安慰了沈意几句,然后进入今天正式的话题:“意意,我今天来接你,是受人之托,有事想要拜托你。”
沈意这才被吸引注意,好奇看孟紫晗:“什么事孟孟你直接说就好,为什么要这么客气?”
孟紫晗脸上流露出几分为难情绪,但还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继续:“还是昨天那件事,是闻伯母,她昨日又来我家拜访,告知了我闻阙的具体情况。
自从……自从你们分开之后,闻阙的状态就不是很好,他主动接手了闻家公司的一些项目,白天在学校晚上回去还要工作,几乎没日没夜的做这些,不会主动休息也很少进食,所以这两次进医院,都是因为身体过分透支晕倒。”
听完这些,沈意的眉头也不自觉皱了起来,问道:“……所以呢?她找你,是希望我做什么?”
孟紫晗直接把话说完:“闻伯母的意思是如果可以的话,今天中午她会在校门口等你,希望你能够去医院看看闻阙,开导一下他。”
“不合适吧。”
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的人竟是许清折,他冷淡的目光扫了过来与孟紫晗对上,道:“闻阙是幼儿园的孩子吗?她过去能改变什么?”
孟紫晗抿了抿唇,道:“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
沈御本就和闻阙熟识,心中难免有些不忍:“让沈意去看看,说不定呢。”
闻阙是个聪明人,他很少被情绪控制,做出这样自暴自弃伤害自己的选择。
江月有些于心不忍看了看许清折,又握住了沈意的手安慰:“意意,你怎么想的?”
他们怎么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沈意想怎么做。
“那去看看好了。”
沈意同样握住江月的手示意她自己没事,郑重回答:“如果他真的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我不喜欢,也会问心有愧。”
既然沈意同意了,其它人也没什么好劝的,再加上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和闻阙也算认识有几分交情,也不好真那么决绝的“见死不救”。
但江月提出:“意意一个人去不太好吧?”
沈意不解:“这有什么关系?”
江月一本正经回答:“万一、万一闻阙情绪激动,他都这样了也不一定控制的住自己吧,不小心误伤你了就不好了!还是得有个男生陪着才行!”
沈御觉得有道理,于是道:“那我陪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自己的脚被江月从前面回头狠狠踩住。
沈御哀嚎一声,难以置信看向江月,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温柔又乖巧的妹妹不过是和沈意混了一段时间,居然也变得如此粗鲁!
江月笑着看他:“哥哥,今天中午你不是有事吗?”
沈御:“……?”
沈御不解,但江月暗示的太明显了,他也只能回答:“啊哈,我忘记了,我有事……”
吗?
他大中午能有什么事?去食堂抢饭吗?
见状。
江月只能看向许清折,拜托道:“许同学,我和孟孟也是女孩子,万一遇到什么事也不方便,能不能麻烦你陪意意一起过去?”
许清折有些意外于江月会说这种话,但是他没有拒绝这种小事的理由,更何况……·如果不跟着过去,他也会觉得心里烦躁。
于是许清折点头答应:“可以。”
沈意:“?”
怎么他们就这么替她做决定了?
沈意虽然迷茫,但是对上江月满眼关心的神情,还是没想那么多,直接把这点小事抛到脑后,道:“那就这样吧!”
*
中午。
沈意和许清折并肩从教学楼向门口走去,路上虽偶尔还会投来几道好奇目光,但沈意却根本顾不上。
许清折察觉到了些异样,握住了沈意的手腕后终于确定:“你为什么在发抖?不舒服吗?那别去了,我们去医院……”
“不是啦。”
沈意打断了许清折的担忧,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只能坦白:“因为我怕闻阙的母亲。”
许清折当然不会懂。
沈意也不想解释自己的“怂”史,只道:“等会你就知道了。”
许清折依旧不知道。
沈意也吓一跳。
闻阙的母亲一如既往那副成熟女强人的打扮,但是却不再像往日里见到沈意就对她挑刺指出对她哪里不满意,反而神色感激道:“多谢你愿意去看闻阙。”
沈意从没被她如此温和待过,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道
:“没、没事,应该的,我也担心他。”
闻母甚至朝沈意笑了笑,这才注意到了站在她身后的许清折,问道:“这位是?”
沈意只能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这是我的好朋友,也是闻阙在A班的同学,他也很担心闻阙,想和我一起过去。”
虽然许清折应该不会担心闻阙,但是不这么回答难道要说实话吗?因为他们害怕闻阙失控,所以安排了许清折来给她当保镖吗?太冒昧了吧!
果然。
闻阙的母亲没有产生疑虑,礼貌邀请他们上车,一同前往医院。
许清折歪着脑袋看向沈意,他什么都没说,沈意却读懂了。
她用口型道:晚点再说。
许清折自然也不会在这里追问。
车平稳行驶了十五分钟,很快停在了闻阙住院的医院门口。
说来也巧,就是沈意当时车祸住的医院。
太久没过来,第一眼还有点亲切。
闻母直接告诉了沈意闻阙的病房号,神情疲惫道:“那就麻烦你了,请你多劝劝他,起码要让他能好好吃饭睡觉,我们闻家只有他这么一个孩子,别让我们做父母的操心了。”
沈意也不敢打包票,只能道:“我会尽力的。”
闻母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有几分复杂,又道:“抱歉孩子,我曾经误会了你,我以为你也和你的父亲一样知晓这一切,是因为贪图荣华富贵才……总之,真的对不起了,是我低看了你,才会苛责你。”
因为在知道真相后的第一次宴会,她想要暗示提醒沈夫人,却被沈意在旁边撒娇耍赖疯狂打岔,接下来的几次也都有类似的情况。
所以她一边对沈意戴上有色眼镜,一边面对她愈发严苛不满。
在真相揭开沈意回去的那一刻她就意识到了自己似乎误会了这个女孩,她只是年幼活泼爱闹,那些真的只是巧合。
在得知闻阙病倒后的原因,她更为自己这些年对沈意的误解感到万分愧疚,能够因为这种原因坚决和自己儿子分开的女生,绝不可能是她以为的那种人。
沈意十分诧异,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够听见自己从小最惧怕的长辈会和自己道歉,也很坦然接受了她的道歉:“没关系的,闻伯母,我没有记恨过您。”
两人相视一笑。
闻母此刻对沈意也是一百个愧疚加满意,又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她的担忧压力无处发泄,竟拉着沈意的手忍不住继续道:“闻阙那孩子看似温和,其实从小就和他父亲一样淡漠,在这个家里我常觉得自己是异类,也只能学着他们的模样以这样的外表待人。
说句真心话,他现在为了你如此,我虽担心,却也是真的为他感到高兴。起码他有了普通人该有的喜怒哀乐,没有办法再伪装下去,所以沈意,如果你还愿意和闻阙在一起的话,他爸爸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真的很满意你这个……”
“儿媳妇”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旁边许清折的声音就响起:“……闻阿姨。”
闻母和沈意同时看向他。
许清折面无表情道:“我很担心闻阙,我想早点看见他。”
沈意的思绪被这么一打岔,直接也就忘记了闻母刚刚想要说什么,连忙道:“那伯母您先去工作吧,闻阙这边交给我们,对吧?”
最后这两个字,明显是和许清折说的。
许清折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对。”
闻母也反应过来自己在大庭广众拉着沈意说这些实在失礼,连忙在表示歉意后先行离开。
上了电梯。
沈意倒是有些紧张,甚至可以说感到压力:“你说闻伯母那么相信我,我要是做不到的还,她会失落的吧。还有闻阙……唉,他到底什么情况。”
沈意这人的性格就是如此,别人好声好气和她说话拜托她完成某件事,她很容易心软,也会因此将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揽到肩上。
“很简单。”
许清折的声音淡漠响起,在电梯到达楼层停靠时先一步走了出去,只丢下一句:“你现在进去,和闻阙说你愿意和他重新在一起,他这心病就会不治而愈了。”
许清折这人性子孤僻,冷淡又不好相处,是被沈意求着用了手段才愿意教她做菜,后来才勉强成为朋友的。
可明明已经是朋友了,他又为什么要用这么刻薄的话语对待自己?
沈意不理解,但当务之急不是和许清折理论。
来都来了,还是要把被交代的事情做好。
看着许清折趴在窗台上不会和她一起进去的背影,沈意也没喊他,毕竟以许清折和闻阙的关系,没到真的来探望他的那一步。
沈意朝另一边走过去,闻阙的病房在另一端。
路过许清折身边时,还是听见他说:“有事喊我。”
“嗯。”
这是沈意的回应。
无论怎么说,还是要保持冷静。
站在闻阙的病房前,沈意深呼吸了三口气调整呼吸,做好准备才敲了敲门。
“进来。”
熟悉的声音响起,却不再像往日那般温和,带着沙哑与疲惫。
推开门进入,引入沈意视野的是意料之中的病态苍白的面庞,他坐在窗前,桌面上空无一物。
但闻阙显然没有想到,今天来看自己的人会是沈意,他怔了足足几秒,那张虚弱的面庞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浅淡笑容:“……真的是你啊。”
沈意的目光从病房里扫了一圈,为了不让闻阙接触到任何与工作学习相关的事务,这里除了必备的生活用品以外几乎空无一物,即便如此,闻阙也没有躺在床上休息。
沈意走了进来,开门见山问道:“你是想见我吗?”
“想见,做梦都想。”
闻阙轻叹了一口气,走到沈意身边,伸手想要摸她的脸却还是即将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停下,眸底神色黯淡:“但也不想让你看见我现在这副模样。”
沈意有些心疼,却还是没有办法理解闻阙为什么要如此:“既然不想,你又为什么要这样作贱自己的身体,让闻伯母为你担心。”
“原来是这样。”
闻阙总算明白了沈意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随即有些自嘲勾了勾唇角:“我就说,事到如今,你怎么还会来看我。”
“闻阙。”
沈意抬起头看他,见他神色憔悴的模样,想到他这段时间可能受的苦楚,只觉得也有些难过,竟不受控脱口而出:“你是在怪我吗?”
闻阙对上沈意的视线,似乎先有些疑惑,在意识到她指的是什么之后,脸上流露出些许歉意:“抱歉,我没有那么想过。只是,我总是做噩梦,所以没有办法好好休息。”
沈意追问:“噩梦?”
她自然清楚闻阙没有骗她的必要,但她无法想象是怎样恐怖的噩梦,能够让人对休息睡眠这种最基本的生存保障都产生排斥。
“嗯,很可怕的噩梦。”
或许是的确恐惧,回想起到这个噩梦时,闻阙的眉头皱得很厉害,甚至有些站不稳似的扶住墙面想要寻找身体的支撑。
沈御看不下去了。
她强行拉过闻阙的手腕,让他在床上坐下,又用命令语气道:“躺好。”
闻阙也不排斥,沈意让他怎么做他都会听,最终他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沈意为他拉扯好的被褥,一动不动看着沈意,似还有些好奇她下一步还想让自己做什么。
“闭上眼睛。”
沈意继续命令着,见闻阙依旧照做,才继续道:“就这样,好好睡一觉。”
“这个暂时做不到。”
闻阙有些歉意抬眸看她,很认真提出建议:“如果你真的想让我睡觉,可以去医生那里帮我拿一些安眠的药物。”
沈意实在诧异。
她本以为闻阙说的无法入睡,是因为恐惧所谓噩梦自己不愿主动入睡,却没想到是真的严重到需要药物辅佐。
于是她犹豫后,问道:“你做了什么噩梦?方便告诉我吗?”
床上少年眼睫轻颤,脸上飞速划过一丝落寞情绪,垂落在身侧的手握紧了些,声音晦涩却又故作平静道:“梦见,你和别人
在一起了。”
沈意狐疑看他。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闻阙想表达什么。
“我说过,我会在意、嫉妒、吃醋。”
闻阙的声音里带着些说不出的苦闷情绪,道:“无论是宋炀还是许清折,一旦想到有一天,他们会代替我站在你身边,拥抱亲吻你,我就会从这样的噩梦里惊醒。”
所以他讨厌入睡。
讨厌做梦,讨厌看见沈意和他们在一起,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都讨厌到了极点。
现实中。
看见那样的画面,她脸上都是无拘无束的笑容,只以为是朋友间的聊天相处,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些人对她早已别有用心。
对于闻阙来说这就是他最大的安慰,起码她不知晓,也就不会去回应。
可梦境却不肯放过他。
梦里,她脸上的笑容是幸福,像是坚定愿与身边的人共度余生,忘记自己曾经喜欢过他这么一个烂人。
梦知道他在害怕什么。
所以不断以更极端的方式出现,像是猛兽嘶吼叫嚣,终有一天将他的理智全部撕碎。
直到闻阙觉得自己快被梦里的那些画面折腾得几乎要疯掉,他开始生理性的排斥闭上眼睛入睡的行为。
睡着意味着做梦。
做梦意味着,要一次又一次次看见她属于别人。
白日里思维也会受到影响,闻阙的理智告诉自己沈意讨厌他,他不该去她面前惹她心烦,可情感上又无法压抑。
最终,他只能被迫将行程填满,确保大脑每时每刻都在思考,这样就没有空去想她。
如此反复。
身体在短时间内坏掉也实属意料之中。
沈意实在没有办法理解闻阙在说什么,这都哪跟哪?又有许清折和宋炀什么事?
说实在,分手这种事对沈意来说也很难过,毕竟闻阙是她的初恋,真真正正如此喜欢过的第一个人。
可是在沈意看来,这也像是人生的必经之路,初恋到结婚这种浪漫的童话故事,哪怕她最喜欢闻阙的那些年,也只敢偶尔幻想。
为什么一个人的人生,要对另一个人如此偏执呢?
这是爱吗?好像没有喜欢美好。
沈意实在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也能给别人当情感顾问,只能很认真开始安慰:“闻阙,你看你这么好,以后会有很多比我更好的女孩子喜欢你的,到时候你可能都不记得我是谁了。”
“不会。”
闻阙坐在了床头,被褥被他揉搓成一团抱住,低着头搭在下巴上道:“不会喜欢别人,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不会不记得你。”
三个不会,让沈意意识到这条路走不通。
于是沈意开始换位思考,如果是她……
懂了。
沈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想歪了,甚至开始说馊主意:“闻阙,那会不会是因为你的人生太顺利了,所以你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要不然换一下?你把我甩了好不好?这样你会不会好……”
好受一点。
四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沈意就主动闭嘴了。
因为她好像……似乎……应该……也许……听见了一点不该听见的声音。
病房里只有他们彼此。
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以外,沈意还能够听见很轻微的抽泣声,她先转头照了照桌面上的镜子确认自己没有哭,运用排除法后,看向了床上的闻阙。
OhNO。
她需要缓一缓,这是什么情况?
沈意总擅长在糟糕的情况下,让事情变得更加一塌糊涂。
此刻。
她怀疑地看向闻阙,看着他将脸埋在膝盖上一副抗拒与外界交流的模样,又看见他那只修长漂亮的手像是泄愤一般用力抓住了床上的被褥,随即颤动得明显,暴露了主人此刻窘迫无助的心境。
沈意的脑海里非常不合时宜的出现了一个表情包。
一只大胖鸟在低头哭,另一只在探头从底下看它:真哭了啊?
如果不是因为过于震撼……不,也是因为过于震撼,让沈意真的很想原地COS一下,她实在太震惊了,不亲眼看见根本没有办法相信。
但是理智又告诉沈意,这种事实在太缺德,必须要忍住。
于是气氛变得沉默。
一分钟过后。
沈意提出:“……要不然我先走了?”
她自己是个哭包,动不动就掉眼泪,向来都是别人哄她的,还是第一次要让她哄别人,还是个男人。
沈意真没这方面的经验,尤其是以她和闻阙之间的关系,虽然不想承认,但大概率是她把闻阙气哭的。
是的。
沈意现在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拎上裤子不认人的渣男,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负这个责任,太沉重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沈意说完这句话,就准备跑路,手腕却被床上人牢牢抓住。
再一次沉默。
闻阙什么都没说,但态度很明显,不让她走。
沈意只觉得头痛。
她想穿越回自己推开这扇门之前,把那些话(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句出了问题)全部都吞回去,让一切全部都重新来过。
与此同时。
沈意在心里默默和闻母道歉,她好像让事情变得更麻烦了……
没办法。
自己惹的祸自己背,人必须勇敢的面对。
沈意的另一只手伸到床头柜上,抽了几张纸递给闻阙,根本不敢再说话。
闻阙抬起头来。
果不其然,少年往日里疏离又冷淡的眉眼,此刻因为泪水泛红完全打湿了眼睫,泪珠同样也是第一次来到这种陌生地点,有些突兀又仓促挂在的睫毛上,伴随着眨眼的动作又顺着鼻梁滚落。
原本苍白的面庞,此刻终于有了生机,却不似明日里那般温和有礼,反而带着根本掩盖不住的怒意,他就这样直勾勾盯着沈意看,也不松开她的手,明白告诉她自己就是在生气。
因为愤怒又委屈,才会产生如此的泪水。
沈意只觉得与闻阙这么对视一眼,她的心头有些许颤动,生出些异样情绪。
她本没觉得自己说得话有多么离谱过分,却在看见闻阙这种向来出了名的好脾气好修养,从不在外与人逞口舌之快的人露出此刻的神情,她终于缓缓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真的给对方带来了伤害。
“……对不起,我没有想让你哭。”
虽然还是没想明白具体错在哪里,但是闻阙都哭了,她还是先道个歉吧。
“哭”这个字,在此刻从沈意口中说出更像是带着某种挑衅刺激的意味,以至于闻阙在极度的羞耻之后,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地一把拉过了沈意的手抚摸在自己脸庞上,再由眼泪滴下顺着她的手侧缓缓滚落。
沈意只能自己拿纸给闻阙擦眼泪,安慰道:“你先别哭。”
好好说。
好好说行不行啊!
闻阙突然间抱住了沈意,因为动作过于猛烈甚至打碎了床头柜上的水杯,仗着她不可能推开正在哭泣的自己,声音哽咽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如果早知道沈意是这么想的。
他不会那么做的。
可世上哪有如果,一切都是因为他习惯性处理事情选择自认为的最优解法,没有去了解她的想法,又在已成定局之后觉得麻烦不想打破,选择沉默不语保持现状。
他声音里带着些许迷茫与哀求:“我不是什么善良的人,约束我的是道德与法律,这是我这些年受到的教育,我知道你不喜欢,但对不起,不是我想成为这个样子的。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你清清楚楚告诉我好不好,从今天起我会努力去学习的,凡事我都会从你的角度出发,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所以意意,你可不可以别放弃我。
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你来教我,教我如何做一个善良的好人,我会努力学的。
求你……哪怕欺骗我、玩弄我,都没有关系的。”
沈意还没有回应。
先回答闻阙的,是门从外面被推开的声音。
向来寡言的少年站在阴影里,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