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钰送她回家?时是傍晚,天,还没有黑。
贺屿薇情不自?禁地再次走到花园,静静地看着即使无人观看依旧怒然绽放的桃花树发?呆。
好想大喊救命,好想仇恨世界。
但是,她早过了这种轻易崩溃的阶段,也没有能量支撑这种激烈的情绪。
贺屿薇曾经有过更糟糕的生活,住在荒野外的废屋,吃穿住都是问题,还要面对一个中风且每一秒都走向死亡的病人。
她心里?有很?多小小的委屈,很?小很?小,很?多很?多。
没有任何的救世主能够帮她。有时候,自?己像行尸走肉,或者,像不会行走的尸肉。
但贺屿薇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有了一点?求生欲。
面对余温钧这种强大的敌人,她虽然忍耐,还是不乐意屈服,总是想试图挣扎一下的。
“我?,是属于自?己的。”贺屿薇再次自?言自?语地说,“即使没有学历、没有能力,不会赚钱,我?依旧是属于自?己,绝对不属于任何人。所以,我?不能总是虐待自?己。我?要……吃
饭,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贺屿薇在复习功课的时候,在英语字典里?写下了一句:好恨余温钧
但……她目前也就只能做这样的报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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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温钧除了那天派来神秘女子?暗中警告,也并没有过多地干涉她的生活。
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地平静流过。
这天放学,贺屿薇默默地到学校门口,准备上车,却看到有几?个学生正?围着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用自?行车推着几?个铁笼子?,里?面装着金黄色、毛茸茸的东西。
啊,是小兔子?。
摊主口沫横飞地说是品种卷耳兔子?,拿到宠物?店,都能卖两三千一只。
这时,贺屿薇感觉到脚边有什么动,一低头?,居然是巴掌大的折耳兔。
摊主招揽生意的时候没留神脚边,铁笼子?的门有一条稍粗缝,最瘦弱的小兔子?从缝隙中钻出,蹦蹦跳跳地跑到她的车轮胎旁边。
贺屿薇捉住它。
毛茸茸的温暖触感,胸脯处还有小小的心跳,就在她准备把折耳兔交给摊主,变故发?生。
“啊?你这个女学生怎么这样,趁我?不注意偷兔子??”
贺屿薇赶紧慌张地解释原委。
“甭说那么多,兔子?现在就在你手上吧,在你手上你得负责!”摊主看到贺屿薇身后的豪车,双眼放光,“200卖给你吧!你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吧,这点?钱对你来说也就两张电影票钱。”
司机皱着眉下车,替她挡开摊主,但摊主堵在他们车头?前无论如何都不肯走。
他们争吵起来,其?他行人和学生们越涌越多。
贺屿薇被围在纷争的最中心,她手里?还抱着兔子?,整个人就像一颗快爆炸的番茄。
余凌峰也走出校门,正?好目睹这场闹剧。
他皱皱眉,一脚把摊主路边摆着的其?他铁笼子?踢倒,再吼了一声:“其?他的兔子?也跑出来了!还不回来抓!”
摊主一惊,连忙回头?张望。
学校门口维持秩序的警察和保安终于来了,余凌峰接过贺屿薇怀里?的兔子?,趁着乱,不由分说地塞回摊主的铁笼子?里?。
摊主灰溜溜地骑车离开,贺屿薇还没来得及道谢,司机催她上车。他们的车堵住后面通道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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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贺屿薇不想和余凌峰有任何交集,可是总得为这份热心助人表达感谢。
第二天,她在学校小超市买了一包奥利奥饼干、三盒德芙巧克力和两瓶可乐。
主动向别?人搭话的难度实在太高了,她纠结了大半天,都没能走上前说句“谢谢你”。
等?放学,贺屿薇尾随着余凌峰,从教室到走廊马上就要出校门,对方回头?了。
“你总跟着我?干什么?”
贺屿薇如获大赦,把手上一塑料袋的食物?塞给他,鞠了一躬,接着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走了。
贺屿薇自?认为完美地处理此事,然而,余凌峰却再次诧异地凝视着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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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到早自?习,余凌峰和其?他男生扯淡,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转到前方。
一个空荡荡的座位很?显眼。
开学第一天,余凌峰就能看出来,自?己的大龄女同桌是个矛盾体。
干净的校服,长长的头?发?,紧张的肢体语言。
她,有种不像成?年人的怯生生感觉。虽然文具和书包都印满奢侈品牌的logo——书包、笔袋、耳机、笔,但贺屿薇所用的基本是余龙飞扔给她的或是余家?收到的商务礼里?。别?人给她什么,她就懵懂地用了。
随后,余凌峰瞥到她桌面的《高中会考大纲》。
嗯,不是“高考”,而是最基础的“会考”。
大约是很?厉害的关系户,老师们每次当众宣读成绩都没有为难她、跟她说话的态度也很?耐心。
贺屿薇却总是低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学习态度很?认真但每次考试都垫底的超级笨蛋学生气场。
他俩换座位后,余凌峰就忘了这号人。但冷不丁被沉默的家伙塞来饼干和可乐。他也有了点?好奇心。
贺屿薇再来上课,对身后新增的审视目光一无所知。
听不懂上课所讲的高考题,她习惯性地望着窗外发?呆。
女孩子?剪完头?发?,脖颈很?细,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脖颈和耳垂,可以看出肌肤的颗粒感,仿佛是清晨的太阳也跟着一起明亮清透地共同升起。
长得还行。余凌峰心想,虽然谈不上漂亮但很?清纯。并不是高中女生如同柠檬水的清纯,而是在她的硬壳下偶尔露出点?缝隙,缝隙里?闪动的不明物?质,是透亮、洁白,无暇的。
她,姓贺。
不知道父母是做什么的,从政从商还是红不提黑不提的人物?,日常接送都靠司机,坐的也是豪车。
余凌峰打算记下对方的车牌号,查查这个神秘家?伙。
放学后,余凌峰追着她下楼,但今天来接她的却有两辆车。
猛烈的春风吹着贺屿薇的头?发?,她站在校门口,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余哲宁穿着白色衬衫。
春风在后面把衣料吹成?一个空空的鼓状,不少高中女生们都在回头?悄悄地打量他。因为,这就是长着一张初恋男生般的面孔。
“放学了?”余哲宁的桃花眼温柔地眯起。
贺屿薇回过神:“你怎么来了?脚,好点?了吗?”
“参加奥运会肯定是不行。”余哲宁轻快地开玩笑,他注意到她身后跟着另外的高个子?男生。
电光火石之间,同父异母的兄弟认出了对方。
余哲宁早知道余凌峰也在此念书,率先微微地颔首,余凌峰却站在原地不动,惊诧不定在他和贺屿薇之间来回打转。
余哲宁收回视线,脸上是一如既往清净却又有所保留的微笑:“屿薇,今天坐我?的车回去。”
*
等?他们坐在车上,余哲宁为那天的酒精咖啡事情而郑重?道歉。
贺屿薇摇了摇头?。
比起那一晚所发?生的更多富有冲击力的事情,酒精咖啡似乎没那么重?要。
没关系的,我?根本不怪你。但她想这么回答,却又发?现没办法违心说出口。
余哲宁继续说:“发?了几?条微信和打了电话,你都没有接。我?问小钰,她说前段时间约你出去玩了。所以今天来学校找你,但没想到,正?好碰上了余凌峰。”
余凌峰,余家?三兄弟外的第四个儿子?。
也是余承前和他续弦汪柳唯一的儿子?。
妻子?去世,余承前在同年就娶新?妇汪柳,大儿子?联合舅舅要求把家?里?孩子?的信托基金提取年龄都推到快30岁。余承前当时一口答应,这两年才后悔,等?余凌峰那个岁数,自?己都不知道多大岁数。
汪柳颇有野心,也打算让自?己儿子?走仕途的,但仕途需要关系,而关系说白了是用金钱和人情网打点?。她的儿子?尚幼,但余温钧的势力在这十几?年悄然纵深……
贺屿薇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余家?的复杂家?事和自?己又没有关系。
她心想,今天绝对要放下一切自?尊心,让余哲宁把自?己从余家?带走。
大概也是看出贺屿薇在走神,余哲宁转换了话题。
“我?马上要去越南。”
贺屿薇顿时一惊,不由地问:“是,去工作吗?”
“……栾妍正?在越南度假。”
贺屿薇呆呆地哦一声。
她的内心,长着一棵孱弱多病的小树,很?瘦很?细,而现在,那棵树上仅剩无几?的泛黄叶子?,全部掉落。
贺屿薇轻轻地问:“你,打算再跟栾小姐当面告白一次?”
她能看穿自?己的心思。余哲宁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便默认了。
气氛很?尴尬。
又过了会,他听到她静静说:“嗯,我?觉得你这么做挺好的。你对栾妍的喜欢……也很?好。也许真正?的喜欢就应该是这样,不去强迫对方接受自?己。”
余哲宁吃惊地望着她。
“没有心灵上的相通,仅有□□关系是不能长久的。”贺屿薇继续说。不知不觉间,她又把脑海中思考的东西呢喃地说出来。
余哲宁没听清:“什么?”
贺屿薇立刻有点?慌乱:“没有,我?说我?希望你……”祝福他和栾妍两情相悦确实说不出口,她看着余哲宁白皙面孔上的小痣,痛苦地垂下眼帘,“……加油吧。”
余哲
宁试着用玩笑缓和气氛:“我?怎么就突然不希望你为我?加油了。听龙飞说,你最近在考虑嫁给李诀。”
“不!”贺屿薇突然抬起头?,目光雪亮,“我?既不会嫁给任何人也不属于任何人。我?现在只想离开你家?,哲宁,你今天别?把我?送回去了,我?不想住在你家?了。求你了,你把我?放在一个长途车站吧。”
这个要求太突然了,余哲宁不由追问原因。
贺屿薇却只是固执地说:“没有原因。你的脚恢复得差不多,已经不需要我?了啊。我?来你家?就只是当保姆的吗?你都搬走了,我?在你家?住着根本就没什么用。”
余哲宁的心情极其?复杂。
贺屿薇对他的心意,他在意识到后就有些残忍地忽视了,尽管如此,她没有幽怨,没有生气,而总是持续给出温柔和理解。
贺屿薇原本在他家?好好住着,现在居然斩钉截铁地想走,大概是因为,她此刻听到他选择栾妍而感到伤心了吧。
余哲宁自?认了解他的高中同学。
要不是哥哥发?话让贺屿薇重?读高中,这个高中女同学肯定不要报酬也不留下信息,就会像一只白鹤掠湖般悄然离开。
可是,余哲宁发?现他实在是不想让她离开。
“我?哥,最近在开会吧?”
贺屿薇听到余哲宁嘴里?习惯性地说出“我?哥”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她收敛着心神听。
“我?不想再偷偷摸摸的行事,会把自?己决定去越南找栾妍告白的事情告诉他。我?……其?实最讨厌偷偷摸摸了。我?知道你现在住在我?家?觉得很?不自?在。但我?也觉得,哥的一部分决定是对的。至少,你应该接受他的帮助,先取得高中文凭。所以,就在我?家?继续住着吧,最多住一年。他到时候要是再让你当家?里?的佣人,我?就让他放你离开。好吗?”
余哲宁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抬头?看她,生怕她误会什么。
而贺屿薇脸上的表情也仿佛全部消失了,是那种遇到伤害也只是柔软地缩在壳里?的寂静。
她垂下肩膀:“哦,哦。”
她只是想,自?己抛下自?尊试过了。所以,这绝对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余哲宁主动求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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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贺屿薇准备去学校图书馆自?习的路上被拦住。
余凌峰直接问她和余家?什么关系。
贺屿薇摇摇头?。
“喂,你是聋子?还是哑巴?这么惜字如金的。”余凌峰也很?不耐烦地说,“你认识墨姨吗?墨姨之前在家?里?也老是无视我?。”
贺屿薇迟疑片刻,终于简单说现在借住在余家?。
第一遍说得太轻,余凌峰甚至没听见?。她只好再重?复了一遍,他扬起眉头?:“你是他们家?的亲戚?”
贺屿薇执拗地说:“反正?我?就是来取得毕业证的。”
余凌峰仰天长叹:“是钧哥安排你来的吗?他做事果然令人摸不着头?脑。不是,你多大了?怎么还在读高中。”
但眼前没人了。
他一个不留神,还是被她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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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上课铃轻柔地响起,虽说是古典音乐节选片段,但每天上那么多节听那么多遍也够耳朵受的。
余凌峰趴在桌子?上。
他无聊地往旁边看,连续几?天,贺屿薇的座位都是空的。
他掌握了她的上学规律,每周一五去上课,二四去图书馆自?习,而现在为了躲避余凌峰,贺屿薇居然连续几?天都没有来学校,改在家?里?学习。
“有特权”的体验,对贺屿薇来说不陌生。
因为爷爷奶奶的存在,教师们都对她的小错而视而不见?。而现在,她又是靠着某人只需要保持最低程度上的考勤,并不需要每天都去高中。
贺屿薇也真的是很?无奈。
跑,也跑不掉。活着和死了没显著区别?。既然都“失身”,至少拿失去的东西换点?什么,拿到高中文凭走吧。
总归还是得踏踏实实地复习会考。
贺屿薇头?痛欲裂地继续做卷子?,背公?式。
不过,她罕见?地多了一个新?习惯。
每天傍晚时分,贺屿薇会放下一切课业,前去余家?花园散20分钟的步。
成?片的桃花树全开了,暮云溶金的晚霞里?更是极其?灿烂瑰丽,尤其?到晚上的时候,春风吹过,会有一种比白天更沁人心脾的香味。
她上午在房间背公?式,可以看到远处穿着橘红罩衫的工人们正?在修剪树篱,树篱里?面种植着的据说是绣球花,也叫“无尽夏”,当开第一波花的时候,也就代表夏天彻底来临。
贺屿薇没有逛全过余家?的花园,通常只会沿着一条路,也就是通往洒金碧桃的那条路打转。
余温钧虽然开完会,但连续忙得两周没有回家?,也没有联系她。
余龙飞也依旧出差。
这正?是她期盼的事。
贺屿薇只希望,余温钧能直接把自?己忘在脑后。他都已经得到她的身体和服从,应该能满足男人的征服欲了吧。
如果非要当情妇,她也希望,自?己能当那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且弃如敝履的钟点?工,而不是每天晚上都得加班加点?的固定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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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屿薇独自?散步回来,发?现墨姨和司机正?在门口的车道前聊天。
他们居然在等?着她。
墨姨看贺屿薇连续一周都窝在家?复习,她那种最见?不得别?人闲着的脑细胞又开始运转,就问贺屿薇在复习之外有没有时间学车。
“那辆奥迪就是让你专门学车时开的。”墨姨说,“反正?是旧车,坏了也没那么心疼。就让司机老王教你开车。他以前教过哲宁和龙飞开车,有经验。”
老王从简单的启动、踩刹车开始教。贺屿薇小心翼翼地摸着皮质方向盘,略微激动却也困惑。
……余温钧真的是世界上最难琢磨的男人。
他完全把她当成?一个金丝雀,却还督促她回去读完高中。明明派女保镖来监视她的行踪,却还允许她学车——他就不怕她学会开车后能更容易从这里?逃跑吗?
还是说,余温钧笃定她不敢跑。或者说,她跑也跑不了?
这个世界上心思最难懂的男人,居然劝说自?己喜欢上他。
贺屿薇暗自?下定决心,她确实无法掌控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唯独,有一件事可以控制——自?己的心情,她绝对不会喜欢上他!
她是属于自?己的。
“我?是属于自?己的。”
这句有力的话,最初是余温钧引导她说出口的。但已经成?了贺屿薇每天必念的咒语。
多重?复一遍就多一份自?信和勇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