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晚开始,余温钧没有叫她去五楼。
他每晚依旧若无其?事地回家?。
偶尔在路上看到她的车,老陆用远闪光灯晃几下,催她提前让路(贺屿薇有一次是真的没看到余温钧的车,还被用喇叭警告地嘀了?三声?)。
在家?遇到,余温钧也是给她糟糕的停车技术提出一些意见,随口教育一顿后,施施然带着跟班走了?。
曾经在五楼,那?些她无法喊叫却从灵魂深处泛滥时?刻,实木地板,顺滑的西?裤,冰冷的白金表带,安全套外面的透明塑料膜,命令,扯坏了?的水母袖扣,斑痕,深入的吻,温暖的手掌与掐着表等他走后重?新返回五楼收拾房间的烦恼——
所有湿漉漉且肿胀的堕落,突然间,被按下一个暂停键。
贺屿薇暗自庆幸之余,又有点不?安。
除非他能允许自己离开,她并不?觉得,余温钧会轻而易举地放过自己。这?是一个拿捏人心的天才,而且极其?擅长一松一驰的拿捏手段。
前一次,她在他面前放松警惕,最后都被连骨头渣都被嚼碎吃掉了?。余温钧在计划什么?还是说,他对她的拒绝生气了?,他打算让她做更过分的事情。
不?清不?楚的胶着状态令人疲倦,贺屿薇很?快放弃去猜余温钧的想法。
这?是她的人生。
她应该先好好地想当下能做的事情。比如,成功地逃离余家?后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贺屿薇知道自己不?属于生命能量高的人。
每每看到年代电视剧里,那?种极其?热爱生活、奋发图强、追求进步的正能量主角,她就会生出一种类似炮灰局外人的角色的心理:主角搞来搞去,也没搞出什么东西?啊……
生活,不?过是个活一天算一天的过程。
她可以?一个人住在荒废的屋子?,一个人在半夜的公路骑车,一个人来陌生的城市打工,但那?些都属于舒适区之内的决定。
再老实承认,贺屿薇知道,自己没有真正意义上做过任何能改变人生的“大”决定。
比如,她真的可以?凭借自己出国打工吗?
她可是一个连高中都没法读完的人呢。每当打开申请打工签证的官方网站,每个句子?都看得懂,但就有恐惧和怯弱折磨着内心。提交申请后肯定又是一堆麻烦事
……可是,她在余家?混日子?也不?是个事儿。
贺屿薇托着下巴,再想起另外一件事。
余凌峰不?是说要帮自己打印护照的资料吗?现阶段,她可以?把护照偷偷地办下来吧。
然而等上学,余凌峰却没有来学校。
第一天,他没来。
贺屿薇琢磨可能余凌峰有什么事。
第二天,第三天——第七天,他的课桌是空的。
贺屿薇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难道,余凌峰把自己想跑去澳大利亚的事情,偷偷告诉余温钧了??余温钧反过来拿这?件事去威胁余凌峰,不?准他再靠近自己?
贺屿薇情不?自禁地想到,那?天在商场冒出来警告自己的陌生女孩子?。
她毛骨悚然。
余温钧为了?留住她,不?会去伤害其?他人吧?
贺屿薇没有余凌峰的联系方式,硬着头皮向班里的其?他女生询问。
当她问到余凌峰这?几天有没有联系她们,那?群原本安静听她说话的女生发出轰然大笑。
“我们住校可没有走读生联系方便。你自己联系他吧!”
贺屿薇困惑地重?新坐在椅子?上。
她心想,她们笑什么呢?
刚入学的时?候,她自觉比班里所有同学的岁数都大,但根本没有“大人”的从容感。无论?对方多大岁数,只要是面对陌生人,她整个人的气场会变得僵硬,生怕越界或惹对方不?开心。
看着余凌峰的空座位,贺屿薇内心的不?安堆积得越来越高。
她对余家?的家?事不?感兴趣,但余凌峰算是个好孩子?,她不?会是连累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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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多,余温钧和李诀边谈论?什么边走进来,玖伯也跟着他们。
在玄关处等候良久的贺屿薇连忙走上前。
她鼓起勇气,跟他们打了?一声?招呼。
玖伯点点头,余温钧和李诀只是停住脚步,不?出声?地看着她。
这?个余哲宁的小保姆就像花园里的地精,平时?听到他们的声?音都恨不?得用尽全力地消失在地尽头
这?也是她第一次主动跟他们打招呼。
贺屿薇在他们的这?种注视下,又有点怯了?。
啊,要是现在只有余温钧一个人就好了?。玖伯在,李诀居然也在?余温钧前段时?间不?是说什么正防范李诀吗?
贺屿薇想走,李诀催促:“有事说事。”
她想了?个极其?蹩脚的说辞:“我现在已经能独立开车上路了?。想试试带着其?他人上路。余先生,您能坐一次我的车,然后评价一下我的驾驶技术吗?”
贺屿薇说话的时?候,羞耻又不甘心地垂着头。
比起胡乱猜测,不?如直接问当事人。余温钧不?是那?种对所作所为有掩饰的性格。
贺屿薇无奈地想,自己都送上门了?,余温钧肯定不?会拒绝吧。
结果,余温钧不?留情面地直接拒绝了?她:“你继续让司机教你。”
贺屿薇呆住,忙说:“王叔叔也说我最近练得挺好的,他坐过我的车,我平常开车或停车已经练习得没问题了?,这?些日子?也没再挡住其?他车,可以?起步上路。我一直有好好的很?努力的练习开车!而且,只需要耽误你五分钟。”
余温钧第二次确实连话都懒得说,直接摆摆手。
怎么可以?这?样!
贺屿薇不?敢相信地抿起嘴。
她知道,余温钧肯定不?信拙劣的“验证开车技术”托词。他看人看事跟明镜似的。绝对能看出,她其?实有事相求,想单独见面聊吧?
贺屿薇向来是一个极其?厌恶给别人增加麻烦的性格,甚至于,别人只要露出一丝为难,她都会全面退缩。
但此时?此刻,贺屿薇突然觉得很?有点想强迫余温钧。
余温钧和李诀要走,结果李诀发现,家?里那?个懦弱小保姆又摇着尾巴默默跟上他们。
她再次微弱地声?明:“我的车很?安全!而且,就在别墅外面的私家?道路开五分钟!不?会上公路。就五分钟!”
余温钧侧了?一下目光,李诀会意,他硬着头皮说:“那?,我来坐。”
贺屿薇真的急得要死。
余温钧绝对是故意的!她主动找他,只想在外面打探一下余凌峰的事,而过程中,被亲两下或被摸摸都能忍。但绝对不?想跟他上五楼,否则肯定又要失身了?!绝不?要!
正在这?时?,余龙飞回来。
他听了?个大概,完全凭着找乐子?的理由也跟着劝:“我和哲宁刚拿到驾照本,第一个载的人不?也是你吗?哥,你就去坐她的车,试试呗。”
可能因为余龙飞开口,余温钧勉强答应。但他说今晚忙得没空,等明天下午回来再说。
随后,余温钧就带着李诀和玖伯上楼了?。
余龙飞转头痛斥贺屿薇:“长长脑子?——年轻小姑娘和大男人晚上待在车里,成何体统啊?虽说我哥根本就不?会瞧上你。撒泡尿照照你的脸,嗯,不?过最近你确实好看了?点。”
贺屿薇低头含糊地嗯着,越发冒火——不?合适!余温钧什么不?合适的事都强迫她做过了?!
不?过,她大概也明白一些余温钧的性子?。
他很?少?给女人格外的优待。即使是和他有□□关系的女人,在余温钧算不?得什么。他在世界上唯二敞开真心的,估计也就是两个弟弟吧。外加一个李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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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抱着诸多不?满,贺屿薇第二天中午在车库前伸着脖子?等余温钧。
余温钧姗姗来迟,身后跟着墨姨,墨姨在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上车。
“过来。”余温钧说。
贺屿薇不?明所以?走过来,接着,嘴唇被什么粘上。
她慌忙用手一摸,那?是余哲宁腿受伤时?粘纱布用剩下的是医用胶带,就放在厨房柜子?最下层。
余温钧用胶带贴成x的形状,把她的嘴巴牢牢地粘住,又再用胶带把她眼前的长刘海儿也粘住。
嗯,她眼前清晰了?。
贺屿薇目冒怒火,默默向墨姨求助。但这?样子?太滑稽了?,墨姨转过头忍笑。
余温钧说:“上车就不?准跟我说话,只能开车。懂的话就点头。”
贺屿薇暗自腹诽,她就是为了?找他问余凌峰的事情才邀请他上车。余温钧又不?准她说话,怎么办呢?
上车后,余温钧第一件事就是调整座椅和系安全带
他挺多年没坐过副驾驶座了?,车里很?静,他转过头。
两人大眼对小眼地对看了?一分钟。
余温钧无语地转头看墨姨。
“你愣什么,启动啊。”墨姨在外面说,她急死了?。
贺屿薇哦哦两声?,这?才回过神,她连忙点头,赶紧也系上自己这?边儿的安全带,检查后视镜,启动——轮胎没动。
余温钧朝她的位置一探头:“油门。”
奥迪跌跌撞撞的,在墨姨和其?他佣人们的围观下,带着新手驾驶者的惶恐和不?安,慢慢地向前推移。
贺屿薇最初的想法是,她把车开到僻静处,再询问余凌峰的事——但今天确实是贺屿薇第一次正式的带除了?老王以?外的乘客。
副驾驶座坐着的,还是那?个总爱指点她这?里做的不?对那?里做的不?对的余温钧。
……她很?紧张。
车歪歪斜斜地走。
余温钧用手指着前方说:“沿直线开。”
然后,贺屿薇根本没听他的。
她像所有刚学车后上路的新手一样,高度紧张却又特别慌乱,特别稀里糊涂,表面镇定但内心带着一股疯感。
她听他开口就害怕,比起扶稳方向盘,反而是一脚油门就轰下去。
15迈来到60迈,余温钧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后倾,被迫在一辆破奥迪上享受推背感。
他瞥一眼仪器表,决定不?发布意见。
这?是一条很?长的私家?路,没有粗壮的常青树,她最多也就开斜了?,撞撞灌木、消防拴,花坛和雕像。
余温钧确实也想看看,她车开得怎么样。
奥迪继续往前开,驶出了?余家?提前打开的门禁。
出门,左边是绕着辽阔花园通往后门的道路,右边则是通向外界的道路,贺屿薇处于新司机激动过头且发懵的状态,也不?知道往哪里走。
余温钧的指令很?清楚:“左。”
贺屿薇在胶带后面含糊地嘟哝:“后视镜这?边是左,后视镜这?边是左。”
然后,奥迪就往右拐了?。
余温钧被她的行为折服,他懒得废话,只说:“自己把握一下,速度别超过40迈。”
贺屿薇的脚悬在在刹车上备着,早就忘了?要问余凌峰的事。
开着开着,前方豁然开朗,她一惊。这?里怎么冒出个环岛公路?
贺屿迟疑地想,这?是余温钧刚修的吗,没听墨姨说过啊。
不?对
。这?是条没走过的新路!
贺屿薇跟着老王学开车,从来只在余家?的那?条私人公路上练习,没有走过这?么远。
她后知后觉,出门拐弯可能是拐错方向了?,而且他们是不?是开得太远了?。
贺屿薇很?心虚地看着余温钧的脸色。
从刚才开始,余温钧坐在副驾驶,却也一直克制着自己保持安静,没再骂过她。
她紧张地再瞥了?他一眼。
余温钧稍微握紧拳头,强烈地忍住想敲她头的冲动:“看前边。眼睛不?要看我!”
他看一眼后视镜,觉得贺屿薇的技术很?难做到原地掉头,亲自指挥她倒车肯定也肯定特别费劲,就不?如放任她绕着那?个环岛转一圈。
这?家?伙一副纠结的模样,绝对是有什么事求自己。但他这?段日子?也确实打算晾晾她。
就像是面对一只特别弱又特别倔强,只有迫不?得已的时?候才贴近主人的猫。非要用手指逗逗,让她撒撒娇、看她主动摇晃尾巴才有一点趣味。
和小女孩在一起,无非也就是这?些闹别扭、再哄哄人,亲亲嘴和拉拉小手的东西?。不?是吗?
此刻,余温钧也就懒懒地说:“往前开吧。注意是否有其?他车和过路行人。”
贺屿薇吃惊地在胶带后面嘀嘀咕咕:“开到公路?但是,我没有驾照……”
“只在前面绕一圈没多大问题。”余温钧不?得不?坐直身体,陪着她一起观察路况,“没问题,开吧。”
他真讨厌坐新手的车,也就自己女人才能勉强容忍。
这?是一个暖日融融的春日下午,空气里飘浮着慵懒的味道。
余温钧欣赏着旁边泛绿的植物。
这?时?,旁侧公路的尽头,突然有一辆邮政局的绿卡车飞快地开过来,对方远远地就开始按喇叭。
贺屿薇一惊。
她理所当然地想,对方肯定嫌她慢吞吞的,所以?催促自己赶紧开过环岛,嗯,得快点开,不?要给别人增加麻烦。
于是干脆地一脚踩下油门。
这?辆清早被余家?佣人擦拭过的奥迪,直接加速,就像铆足发条后从机器流水线迸出的铜色螺丝母一般,咕噜咕噜,几乎硬生生地擦着迎面而来的卡车车头半米,惊险蹭过去。
她专注地握着方向盘。
随后,在隔着窗户都能听到卡车司机的脏话疯狂辱骂和卡车极端愤怒的拍笛长鸣声?中,丝毫不?减速地绕过环岛。
后轮胎干涩地摩擦地面,车头转了?360度堪称生硬的弯,又按照原路返回。
贺屿薇全然不?知做了?多么危险的霸道行为。
她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的道路,因为注意力过于集中,半个身子?几乎都贴着方向盘,包括踩油门的时?候,她脑海里也没有产生任何恐惧或惊悚。
车,就像是她手里的无害大玩具一样。
奥迪原路往回开,等把车重?新嘎吱停稳在余家?的外门门禁前,贺屿薇才松口气。
随后,她开始沾沾自喜起来。
平生第一次,贺屿薇是切实地体会到“掌控生活”的实感。一直以?为,自己从来只能默默坐在汽车的后排,从来没想过能当司机,握着方向盘。
身为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镇小姑娘,她居然会开车了?。
今后有了?经济条件,她绝对要攒钱买一辆车。
很?便宜的国产车就够了?,她能够开车去国内各个城市打打零工。晚上没地方住,直接睡在汽车的后座。
贺屿薇心潮澎湃,还在脑海里畅想未来的流浪姐生活,旁边有一支手伸过来直接拔了?车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