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屿薇绝对?不需要重复第二遍,掉头就要走,但没走几步又?被叫住。
余龙飞问她?来这里干什么。而且,怎么一副被人殴打过的潦草样子?
贺屿薇结结巴巴说了过程,余龙飞看?了她?手里的机器,没好气地说:“这台卫星手机是哥给?我的。我把它扔了。”
贺屿薇的脑子转得?飞快。
余龙飞为?什么在这里?八成是被他哥痛骂一顿,面?子上过不去,摔了卫星手机后跑来这里清净。
她?向来避免和余龙飞独处,此刻应该说什么才能全身?而退?
贺屿薇便说:“……我的包丢了,得?继续找包了。不打扰你,玖伯他们?也要过来。”
“站住。”余龙飞眯着眼睛,在一阵令人不舒服的沉默后,他问她?知道李诀的事吗。
贺屿薇说:“我和家里的佣人知道得?一样多?。”
余龙飞一时倒也挑不出毛病,不过,他略微感兴趣地从上到下地打量着她?。
小保姆平常只穿余家工装和校服,总是悒郁又?无聊的影子。但冷不丁的,还?露出挺耐打扮的一面?。
像是今天换成一整套厚重华丽民族服饰,她?居然靠素颜撑起?来了,好像画了点眼妆又?好像没有,瞳仁乌黑,睫毛纤细有种自?然的毛流感,亮晶晶的,身?上穿着妥帖的蒙古袍,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生命力。
像没落的贵族少女,双手提着一筐黄杏,镇静又?安然走在脏乱的街道上,但那张面?孔本身?就能把漆黑夜晚撕开一道缝隙。
在余龙飞的打量下,贺屿薇忍住后退的欲望,感觉自?己被一条多?足的黑蜈蚣绕住大脚趾,每寸肌肤都刺挠,即将中毒。
随后,她?看?到他扬起?一个笑脸。
“喂,贺屿薇你和我哥睡过了吧?”
草原上只有风声。
余龙飞的这句话落地后,耳边猛烈的风声似乎停止住。
贺屿薇的心脏隐隐约约变成一个鬼魂,在她?胸膛处飘来飘去,再突然伸出冰冷的钩子吊起?她?的胃,要从她?喉咙跳出来。
随后,她?用?无比镇定的声音说:“你又?想说我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吗?”
余龙飞悠然地从地面?坐起?来,边打量着她?的服装边笑着说:“蒙古袍是从哪里来的?谁给?你的?”
贺屿薇攥紧拳头,冷静地说:“我知道自?己穿起?来不太?好看?。”
“嗯,不仅丑还?很显眼。换上蒙古袍后都没人正眼看?过你,你就别想走靠颜值取胜的道路。哼,我哥可是一个比哲宁更厉害的颜控。知道Sarah吗?她?是我哥的前女友,也是他谈得?最用?心的一个女人。”
贺屿薇提醒自?己赶紧从余龙飞这里溜走。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脚牢牢地扎根在那里。
余龙飞扬了一下眉毛:“她?比我哥大两岁,也和你一样,是一个穷姑娘,西北来的。但她?脑子确实可以,长得?美,玩体育也特别厉害,因为?这个和我哥认识的。当初,任谁都觉得?她?配不上我哥,为?了适应我哥的生活方式,她?是真的下了一番苦功夫。我哥骨子里比谁都信达尔文进化主义,谁强喜欢谁。哲宁说他擅长拿捏人,哥嘴上说为?我和哲宁好,但他对?血缘关系这事其实烦得?很。真正涉及工作和利益,他能轻易抛弃我们?。”
贺屿薇越听越不对?味。这貌似不是前女友的问题,余龙飞……在说他哥哥的坏话。
她?下意识地打断他;“那个……”
余龙飞眯起?眼睛,贺屿薇便再次头皮发麻,她?拼命地想找一个安全话题,就僵硬地说:“那个,我、我觉得?你的马很漂亮。”
赌对?了!余龙飞也情不自?禁顺着她?目光,看?了看?那匹正在溜达的骏马。
确实是一匹好马,他从荷兰买的,抢的是一个中东皇族的单子,打算今年送香港参加第一场比赛。这匹马肌肉线条优美,臀脚的肌肉紧绷着,它也不管两个人类,只在静静地看?着他们?,黑色大眼睛如同神物般自?由又?凛然。
余龙飞内心得?意,嘴上却不耐烦说:“你配评价我的马?想听听我怎么评价你的吗?”
贺屿薇面?上有几分?僵色,她?张张嘴,什么也没说。
“呵呵,回答不出来?”余龙飞的目光和口气都极度鄙夷,“连话都不会好好说,遇到任何事都只会不停装傻和逃跑。没有骨气,没有脑子,还?没上过学,就算重新上高中还?不懂得?怎么读书——你从小到大吃的都是屎啊?”
他看?着她?的肩膀抖动,女孩正强忍着不让自己在这番斥责下哭出来。
“怎么,又?变哑巴了?一个你,一个李诀,在我眼中连东西都不算,我哥觉得?能利用?你们?,才肯对?你们?好点。但本质上,他也看?不起?你们?。不过,我哥年纪大了,会把自己这点隐藏一下。”
余龙飞每个字都说得很慢,确保贺屿薇听到。
“李诀呢,还?能替我家赚钱。而你,除了会伺候人还会干什么?你也就会伺候余哲宁,他是看?在你和他是同学的份上才忍受你。我哥当初为什么要找你来我家当保姆?唉,只是因为?我哥三番两次说过不让我找你麻烦,我才勉强允许你住在家里。滚吧,给?你五秒钟从我眼前
滚。最近真的是过得太不顺了,都怪我哥。”
余龙飞对?她?发泄一番,心情倒是平静不少,对?她?挥了挥手。
贺屿薇的唇被咬得?失去血色,她?终于听到离开的命令,默默地拽着茉莉准备走。
余龙飞却再叫住她?,他冷冷地说:“你妈没教过你什么叫礼貌?说一声‘龙飞少爷,我先走了’再离开。”
就算是泥人,也被搓磨出几分?的火气。
贺屿薇情不自?禁地扭头。
“哟,你这小眼神儿里边的戏还?挺多?。”余龙飞转头一看?,就从自?己的马身?上抽出一根长长的鞭子,作势朝茉莉的屁股狠狠抽去。
贺屿薇一惊,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挡在马前。
余龙飞啧了声,手腕偏了一下,但鞭风还?是刺激到了茉莉,一阵尘土扬起?,马蹄后退。
刚才丢了包,此刻的贺屿薇根本不敢松开缰绳,很怕丢了马。她?被茉莉拖得?踉跄几步,眼睛被沙土迷住,泪终于情不自?禁地跟着掉下来。
余龙飞看?到她?泛红的眼睛,越发不耐烦。
“哭哭哭,越是没用?的女的就知道哭。”
贺屿薇手脚齐齐剧烈地发抖,她?也同样地为?自?己眼泪感到一种强烈的耻辱和自?我厌恶。
她?痛苦地想,真讨厌自?己的软弱,更讨厌稍微激动就忍不住流眼泪的毛病!
除了哭,还?能做什么!
贺屿薇平常对?余龙飞的态度,总是避着走,从来不敢对?上视线也不敢回嘴,总是怕再惹上麻烦。
谁都知道,这个龙飞少爷不好惹。
第一次见面?就用?筷子打她?眼睛,随后,他毫无动容、轻轻松松把自?己推进泳池,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任何歉意。
这件事情过后,余哲宁说要揍余龙飞一拳,但这一拳好像没有任何后续。
至于余温钧?他才不会为?了区区玩物而让心爱的弟弟不开心。
被偏倚到这样的程度,被宠坏成这样,余龙飞居然还?抱怨他哥哥无法百分?百满足自?己要求,他没有收到足够多?的重视。
……真的,好荒谬。
贺屿薇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里还?紧攥着那台坏了的卫星手机。
而没有任何预兆的,她?就把手机狠甩过去,没想到“砰”的声,居然真的就那么准确地砸中了余龙飞高挺的鼻子。
余龙飞哪里能想到,任人揉搓的小保姆会来偷袭这招。
他痛呼一声,顿时用?手捂住脸。
贺屿薇再英勇地掏出蒙古袍里圆溜溜的东西,是她?早上忘记吃的早饭,也一并狠狠地砸过去。
余龙飞的鼻梁剧痛,被卫星手机直接砸出血,口腔内侧被牙齿碰破,有血腥味传来。接着,额头上又?被什么圆滚滚的东西砸中,他妈的,居然是一个红皮土鸡蛋。
鸡蛋壳碎了,露出白色蛋清。
他勃然大怒,抬起?头,看?到肇事者转身?想逃的。
贺屿薇跑几步,下一秒,头皮被重重地扯住。
原本戴着的珍珠发饰在半空中洁白地四散开来,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就被重重地按倒在地面?。
余龙飞暴怒的脸出现在她?上方,一方面?是极度的害怕和紧张,贺屿薇想自?己完了,不是面?对?余温钧时的“完了”,而是真的“一切都结束了”。一方面?。除了耻辱和疼痛,贺屿薇感觉到某种寒意侵胸般的剧烈快感。
她?想,自?己应该求饶……吧。
求饶,才是正确的选项。所谓英雄不吃眼前亏,她?能忍受很多?事情。
但贺屿薇张嘴说的第一句话是:“余龙飞,你真的很幼稚。”
余龙飞已经一把掐住她?纤细的脖子,但贺屿薇目光雪亮,边咳嗽着却也坚定地说:“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但不光是这样,你几乎对?所有事所有人都在找麻烦。真的不觉得?自?己的做法很任性吗?”
余龙飞反而沉默片刻。
随后,他淡淡说:“你个小保姆是在蹬鼻子上脸吗?咱俩是同一个阶级的人吗,你也配评价我?”
“你说的很对?,我根本都不明白什么叫‘阶级’,”贺屿薇依旧毫不退缩、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但只要你还?能被我影响到情绪,那我们?就属于同一阶级的人!嘴上说瞧不起?我,但每一次,也是你主动来跟我说话的!我,我才不,唔……”
说到最后,贺屿薇脖子被越捏越紧,她?被迫扬起?下巴,眼泪再次飞快地滑过脸颊。
她?很用?力地想控制住眼泪,扭动身?体:“放开我!放开!”
“哥和我在马场玩马,永远是他输。但今天,他居然赢了。我突然想到,他以前是不是一直在刻意地让着我。没有被看?低的觉悟,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真的是很幸福。”
余龙飞的马靴踩在她?耳边的枯草上,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不远处是阴沉的天空和云彩,男人俊俏的脸颊却是恐怖的,冷冷的,带着冰冷笑意的阎罗。
“上次在泳池里没淹死你。那么今天,我直接弄瞎你眼睛好了。只是把一个人的眼睛弄坏,哥应该不会说什么,毕竟,他的底线是讨厌闹出人命。”
低声说话的同时,余龙飞的手如铁钳般压在脖子上,贺屿薇用?尽全身?的力气怎么都抬不起?来。
他轻易地固定住她?的脸颊,随后举起?手里的马鞭,对?准她?的眼睛抽过来。
贺屿薇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
她?恐惧等?待即将到来的疼痛,天啊,自?己做鬼都不会放过余龙飞!但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另外的声音又?在平静地低语,随便吧。
贺屿薇突然明白,昨天看?到余温钧给?两人照合相时,内心升起?的那股奇异的情绪。
她?不希望余温钧留下自?己的影像。
她?不仅仅希望,余温钧能在她?的人生中消失。与此同时,她?也希望,自?己不要去影响余温钧或任何人的人生轨迹。
她?,虽然活着却不停地在抹杀自?己。她?,无法承担任何健康或不健康的感情关系。她?,确实是个“活死人”。
……而现在,一切对?消极人生的反思也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