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熬越深。
直到?,浴缸的水灌出河渠。当镜子成为支撑体?力的唯一支柱。强势者的宠爱,依旧是以身饲虎的游戏。他侧着脸,引着她用颤抖手指去抚摸他的脸颊,温柔地亲吻她的掌心,紫红的塑料盖,木勺的尽头,勾着一大汪化后成为黏腻□□的冰淇淋。
华灯升起?又暗淡。
套房的门,寂静无声。
快到?凌晨一点多?的时候,李诀和余哲宁乘坐酒店的电梯上?来。
他们这种常客不需要登记和提前预约,但李诀心细,每次也会都习惯性地察看访客名?单,而看到?“贺屿薇”的名?字在上?面的时候,不由挑起?眉。
余哲宁也看了一眼,他同样吃惊。
“屿薇今天也来看望我哥了?真稀奇,她什么时候走的?”他随口问。
门童却面带深意地摇了摇头。
“她没走?难道说?,她还在哥的房……”余哲宁一怔,眼睛下?意识地看墙壁上?的挂表。
随后,他整个人?都带着一股惊人?的暗沉之气?,什么也没说?,疾步向哥哥的房间走去。
李诀却是慢一拍才反应过来状况。
他立刻跟上?余哲宁,脑海里震惊想的是同样的问题。不会吧?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的吧?他没处理过这种情况啊?
换成以往的李诀,以他的敏锐,绝对是能第一个察觉出余温钧身边的异样情况。但这几个月,李诀表面如常,其实也是心事重?重?,每日的自保和伪装都越来越吃力,也确实没关注太?多?细节。
不过——余温钧和那个跟鹌鹑似的小保姆?这,这简直是岂有?此理啊。贺屿薇不是喜欢余哲宁吗?
前方的余哲宁心急如焚,他直接刷了门卡,跨进去,李诀的皮鞋却在门口急急地刹住车。
余温钧待他虽然也极为亲厚,但李诀是绝对不敢像他的亲弟弟余龙飞和余哲宁那样,理直气?壮就闯进房间或毫不掩饰地跟他亲哥对着干。
李诀定在门口。
他眼观鼻鼻观心地准备把门关了,先联系一下?玖伯问问情况,这时,他的耳朵也听到?平素都极为安静的套房里正充斥着一股高昂的噪音。
仔细一听,怎么好像说?的还是日语。
李诀也太?好奇了。忍不住稍微伸头,再谨慎地走进客厅。
客厅里的巨大电子屏幕里,正重?播着名?侦探柯南剧场版的《贝克街的亡灵》。
余家小保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衫完整,她正一手托着腮,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屏幕。
余哲宁已经走到?她旁边,贺屿薇还沉浸在电影里,完全没有?察觉到?别人?的靠近。他低头,看到?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小吊梨汤的外卖塑料袋。
乾隆白菜、宫保两样,竹笋菌菇奶香烩饭。
很朴实的外卖,一双筷子。
饭菜根本没怎么动过。贺屿薇的怀里还有?喝了两口就停下?的玻璃瓶装梨汤,她握着瓶子,整个心思和情绪依旧全扑在动画电影里,满脸随着剧情起?伏时而紧张时而放松的傻样子。
只有?她一个人?。
房间的原主?人?呢?
李诀在旁边重?重?地咳嗽一声。
贺屿薇依旧没听见。
李诀也服了,他索性拿起?旁边的遥控器就把屏幕关了。
播放到?剧情高潮处的电影被?掐断。贺屿薇顿时陷入巨大的失望和不满情绪里。她很不快地扭过头,瞪着他们。
足足几秒,她才反应过来状况。
整个人?迅速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如同被?电击一般呈现出苍白、震惊和惶恐想逃跑的熟悉神色。
余哲宁克制住表情,他先笑着说?:“在看电视吗,我哥呢?”
余温钧正独自坐在外面露台上?的椅子上?抽烟。
北京繁华市中心的夜景,不同于上?海。四九城是规规矩矩的,马路横平竖直。写字楼在夜里也并不是桔红色,而是呈现出深海般萃取后的冰蓝色,顶级的内透感。不远处有?酒店配置停机坪,可以让直升飞机直接降落,因此楼顶处有?一闪一闪的红色指示灯,感觉这个超级大城市在摄人?心魄地呼吸一样。
余温钧似乎刚刚结束一通电话,手机和打火机都扔在桌面,目光凝望着城市灯火,表情依旧看不出想什么。
隐约听到?里面的动静,他无动于衷,唯一的动作也只是轻轻地掸了下?即将烧到?指尖的烟。
直到?李诀先遛过来,讪讪地给他打了一声招呼,余温钧站起?来,掐灭烟,施施然走出去。
“有事说事。”余温钧看到弟弟,也不过说?了一句。
“玖伯呢?贺屿薇怎么待在你的房间里?”
余哲宁的目光,正在哥哥和贺屿薇之间来回扫视。
他哥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贺屿薇极为可疑。
她垂着头,紧攥着拳头,是一副面对大难临头时灵魂提前出窍的恐惧表情。
一股怀疑兼具不安的情绪正在余哲宁胸口升起?。他笑着说?:“听说?,屿薇从下?午就过来你房间?你们有?什么事吗?”
余温钧已经坐到?沙发上?,轻车熟路地吩咐李诀:“把门关上?。叫人?把茶几上?的菜收了。”
“先回答我的问题!”余哲宁怒声说?。
贺屿薇被?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吓得抬起?头。
她被?余哲宁声音里的攻击性所?惊,情不自禁地抢先开口:“不,这都是我的错!那个,都怪我,因为,今天其实是我主?动来找余先生的,我……”
余温钧索性抱臂不吭声,倒要看看,小女人?究竟能扯出什么弥天谎言来。
然而,贺屿薇卡壳了。
比起?辩解,她更擅长忍耐,而余哲宁锐利的目光投过来,贺屿薇却根本不敢对视。
她紧攥着拳,焦虑地思考着各种借口。
怎么办怎么办,余哲宁现在怎么来了?她又该怎么解释目前的困境?难道说?,她和余温钧的关系就要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不,唯独这种事情绝对不可以!
贺屿薇把一缕长长的头发从脸庞抹开,她控制着语句里的颤抖,轻声说?:“我之所?以待到?这么晚,是因为下?午的时候在他房间里不舒服,就晕倒了。所?以,余先生才会留我在沙发上?休息……”
完了。是不是越描越黑了,贺屿薇有?点后悔,因为余哲宁皱眉。
余温钧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倒是觉得很有?趣。
这话,倒也不算说?谎。贺屿薇确实在浴室里又小晕了两次,等他餍足,她的全身骨头也都酥了,稍微趴了会才能被?他抱起?来。
已经晚上?十一点,贺屿薇根本迈不开腿,整个人?饿到?前胸贴后背。
她总是说?什么都不想吃,余温钧觉得客房服务的菜可能不合胃口,反正在城里,他便勒令她自己点一份外卖。
根据外卖软件推荐的“北京必吃菜”,贺屿薇跳过“老北京爆肚”和“老北京炸酱面”,点了一家小吊梨汤。
过程中,两人?还因为是否点烤鸭而争论几句。余温钧让她别纠结赶紧点,她说?不想吃鸭子,就选了别的素菜。
距离外卖送过来还有?一会的时间。贺屿薇执拗地要收拾他的浴室残局,余温钧顺手把电视打开,结果,他发现她也跟着一起?看。
这段日子,贺屿薇住余家都在复习会考,因为怕像沉迷植物?大战僵尸游戏那样,也不主?动打开电视。不玩手机不上?网,平常除了散步,她没有?任何娱乐活动。
余温钧调到?电影频道,里面正好放映着柯南。而这么一看,贺屿薇忍不住看入迷了。
“屿薇,你今天来找我哥是有?什么事?”
余哲宁的神情表示他根本不信贺屿薇说?的“晕倒”这种鬼话,但比起?哥哥,单纯的高中女同学?更容易被?盘问,他索性借着她的话继续往下?问,“哥跟你说?了什么,居然让你在他房间晕倒了?他欺负你了?”
贺屿薇不擅长撒谎,又被?问住了。
她脊背冒着细汗,情不自禁地用余光一扫余温钧。
……那男人?居然和李诀站在旁边,一起?看她的热闹。
贺屿薇的心中一梗。
余温钧的态度显示,他完全不介意被?弟弟或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不行不行!她很在乎!
“谁谁的情人?”这种称呼,对二十岁的女孩子来说?实在太?沉重?也太?难堪了!她的自尊无法接受,更不想在高中同学?余哲宁面前出这种道德方面的大丑。
“我,我只是……”贺屿薇眼睛开始蓄起?泪水,“对不起?……”
“先别道歉好吗,你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吧。”余哲宁胸口中的躁郁越发深重?,他转头看向余温钧,“哥!”
余温钧这才平静地说?:“你把人?家问哭了,却让我给你一个解释?行,我也就直说?吧——”
“……喂!”贺屿薇立刻制止住他,她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目光透着某种强烈的哀求神色。
余温钧便沉吟了一下?。
余哲宁目睹两人?之间暗潮涌动的互动。
他仿佛越发不明白却又仿佛明白了一点什么,拳头正快速地聚集着力量。
他很想打人?,给哥哥那张永远平静的脸狠狠地来上?一拳,打碎他和贺屿薇之间萦绕那团说?不清的灰色东西。
余温钧再开口,语气?依旧是平常的冷肃和微微不耐烦:“你们几个是真够缠人?。其实,透露几句也无妨,我这里掌握了一个有?关她母亲的消息。”
李诀自然也看出气?氛不对。
他在旁边插嘴:“所?以您才把贺屿薇叫来酒店的?这都是小贺家里的私事,哲宁,咱们就别问了——”
“闭嘴!什么时候轮得着你跟我说?话?”
居高临下?,不耐烦和讥诮。余哲宁脸上?的表情简直和余龙飞如出一辙。李诀的目光滑过嘲讽,他闭上?嘴,退到?角落。
“哥,你平常不是最讨厌别人?卖关子。有?话就直说?。”余哲宁咄咄逼人?,“到?底是什么消息,能让一个女孩子直接晕倒在你房间里几个小时,待到?半夜?”
余温钧没有?理睬他。
“薇薇,我原本打算等你看完那个小朋友的动画电影,再跟你聊聊。”余温钧的目光转过来望着她,贺屿薇的胸口再次狂跳起?来,不知道是因为他叫了自己名?字还是隐约预料到?别的什么。
他冷不丁地提到?她的母亲,是在替他们的关系找台阶下?吗?
不,绝对不仅仅如此。
余温钧其实很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他会掩饰和隐藏一些关键信息,但与此同时,他愿意明确说?出的事情也有?极高可信度。
关于她的母亲,余温钧肯定是真的掌握一些什么,否则绝对不会拿它?当借口而随意地说?起?来。
余哲宁还在不耐烦地催促:“你现在说?吧。”
“李诀提醒的对,她母亲的行踪是她的私事,你们要想一起?听得问问她。”余温钧淡淡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你自己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是什么上?流阶级的词语?贺屿薇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她的母亲,也不知道她母亲的行踪。
此刻,她咽了一下?唾沫:“你讲吧。如果是坏消息,我会坐下?来的。”
她真的重?新坐在沙发上?,余温钧的目光略微带一点好笑和赞赏。
“我很讨厌身边有?来历不明的人?。从今年?开始就让人?调查一下?你的身世。经过多?方调查,我知道你母亲人?在英国,但除了知道她出国,暂时也没更多?线索。因为在海外找一个女性需要耗费更多?时间,入籍或嫁人?,她们有?可能改姓换名?。”
“但,身为华人?总有?一个时刻能暴露真名?。那就是,讣闻登报的时候。”余温钧的口气?略微慢一下?,这是刚刚在露台上?接到?越洋电话的内容,“前天中午,你母亲因为大雨滑坡,她在露营时失踪了。”
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
“露营意外身亡事件在英国发生得比较少,已经连续一周上?了bbc的新闻头条,如果你上?网的话可以看到?。华人?社区应该也有?不少讨论。我已经叫人?买了当地的报纸,这两天会寄到?家里。顺便说?一句,救援队到?达的时候,不光是她,她的外籍丈夫和他们的三个孩子也都抢救无效。”
余温钧毫无感情的声音中,李诀和余哲宁同时调转视线,礼节性地不去看当事人?的表情。
贺屿薇低着头。
灯光下?,女孩子的头顶发旋闪着温柔的青光。
等重?新开口,她的声音依旧是轻而柔和:“哦,只有?这个消息?那么,我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