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哲宁搬回来的时候是上午。
当他?的个人行李被司机从车上拎下来,其他?在场的人都若有?若无地看了贺屿薇一眼,看她作何反应。
没有?人是傻子。
贺屿薇从香港回来,所有?佣人都嗅到?这个小保姆和?余温钧存在某种极其特殊关?系。
墨姨暗中?问过玖伯几次,玖伯莫测高深地摇头又点头的,也没给?具体?答案。
身为?当事人,贺屿薇没有?那么多顾虑。
她规规矩矩地和?沫丽一起把行李拿到?余哲宁的房间,习惯性地帮着收拾行李,娴熟快速帮余哲宁叠好衣服,倒一杯冰镇的气泡水放在书桌上——这是她以前当保姆时的惯例工作。
忙完这些,她准备离开,余哲宁笑着叫住她。
“屿薇,我现在很不高兴。”
贺屿薇不解。
“听说,你从香港带来的曲奇饼干送给?了家?里的每个人,连余龙飞都有?一份?”他?挑眉说,“我还以为?,你只送给?我。”
贺屿薇极其尴尬地把目光放到?茶几上 。
她没时间挑其他?伴手礼。
“哈哈,下次别跟我哥出去。龙飞也说在香港的时候,他?们一直忙,把你独自扔在酒店?”余哲宁不动声色地说。
贺屿薇正不知如何应答,又听他?说:“还有?,栾妍……”
她听到?这名字便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整颗心都被提得老高。难道,栾妍告诉了余哲宁,她在澳门碰到?自己和?余温钧的事?
余哲宁凝视着她,满意地一笑。
搬出去住的短短半年,这个被他?抛弃在家?里的高中?女?同学,飞速地蜕变着。
贺屿薇不再将各种情绪严密地裹在厚且沉稳的套子里,相反,整个人的表情都变得生动很多。就像冰川一层层被化开,她和?其他?地儿的水都不太一样,绝对不能用清澈形容。温柔的,细腻的,悠悠荡荡的。
更?不如说,她变得让余哲宁有?点陌生。
他?有?时候会觉得,贺屿薇变成一个他?所不熟悉的女?孩。
但,贺屿薇此刻投来的目光,依旧是余哲宁所最熟悉的那个高中?女?生,是犹豫的,是沉静的,是缩手缩脚的,是她正竭力解读着他?的情绪又不太知道该如何处理是好的羞怯。
余哲宁不禁暗自松
口气。
这个寡言少语的女?孩子绝对还暗恋自己的。否则,贺屿薇也不会如此介意他?和?栾妍的后续。
“我和?栾妍彻底结束了。”余哲宁收起笑容后,静静地说,“一切就只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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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余温钧没有?回家?。
再次见面是隔天的傍晚时分,车到?达前,玖伯提前给?贺屿薇打了两通电话,催她到?门口等待他?们。
贺屿薇主动拉开锃亮的车门,但,余温钧根本就没往她这里看一眼,面目冷峻,整个人的表情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
贺屿薇很有?些失落,觉得他?肯定不会和?自己主动说话了。
没想?到?,余温钧一上来就问:“薇薇,你要移户口吗?”
户口?
“把你从原籍的河北移到?北京。”他?解释,顺便把外?套交给?玖伯,并放慢脚步等她跟上自己。
贺屿薇眨了眨眼睛,依旧不太理解这里的意思?,过了会才试探地说:“是要给?我改成北京户口吗?”
余温钧看她一眼,说:“不错。”
她愣住。
报名会考时,她们班主任说过几句借读生户口的事。比如,非京籍的考生只能在京参加高职,也就是大专的考试。
即使贺屿薇想?参加高考,也只能参加她户口所在地河北省举办的高考。她目前只是北京重点高中?的借读生。
爷爷奶奶曾经?希望她去读大学。
在余宅住久了,贺屿薇也发现,金字塔尖家?庭出来的人也秉承类似观念,他?们极其注重教育背景。别说普通的二本,不是前十的top大学本科都绝对入不了余温钧的眼。
她记得,别人说过余温钧喜欢聪明的女?人。
“……我还要参加高考吗?”
余温钧皱眉看着她,什么高考?不过,他?还是耐心地顺着她的话说:“不管你是否考虑参加高考,改成京户更?方便一些。”
“我要考虑一下。”贺屿薇犹豫地说,“从小就在秦皇岛长大,突然说要改户口……”
“想?好后告诉我。”说完后,余温钧就又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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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的时候,贺屿薇也被叫进去一起吃。
余温钧问前两天打乒乓球,余哲宁的脚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少做激烈运动。他?又提及去年因为哲宁车祸的脚受伤,没有?跟着自己进行年末的公务应酬,如今一切要提前准备起来……
余哲宁在兄长久违的说教下,倍感头痛。
他?揶揄:“哥,虽然你可能拥有?三头六臂,但我是一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不需要事无巨细的保姆。”
余温钧不语,随后冷然说:“贺屿薇,听到?没有??”
猛然被点了全名,贺屿薇一惊。
她正和?旁边偷偷玩手机的余龙飞一样,在余温钧和?余哲宁的对话里走神,连忙道歉:“对不起,没听到?,你们刚刚说什么了?”
余哲宁温柔地对她一笑:“没事儿。哥,你别总吓她。”
余温钧吃完饭后直接回瑰丽酒店了。贺屿薇即使想?和?他?单独说话也找不到?机会。她咬着嘴唇,深深地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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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屿薇考虑了一整晚。
到?第二天清晨,她背着沉重的书包下楼。
余哲宁正在吃自己做得简单的早餐,上午的时候,他?要返回大学交个作业。
“你今天出门吗?”他?随口叫住贺屿薇,“我可以送你过去。”
几秒内,贺屿薇只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
清晨的阳光中?,余哲宁白皙的脸颊居然被这个女?孩子看红了。
“怎么了?”他?笑着说,感觉到?心脏砰砰直跳。
“……嗯,好的。那,麻烦你的车借我搭一下。”贺屿薇尽力装作无事的表情说。
余哲宁的车畅通无阻地行驶出余家?门禁。
两人在路上还闲闲地聊了会天。余哲宁的司机按照导航,停在了城中?的长途公交车站的集散点。
余哲宁从来没坐过长途公交车,也认不出来,他?只是微微有?点奇怪。这不是贺屿薇就读的高中?。
下车前,他?顺口说,“几点来接你?我们一起在外?面吃顿饭。”
贺屿薇迟疑了会,坦诚地说:“我今天想?回一趟秦皇岛。”
余哲宁这才意识到?,贺屿薇带的双肩包居然就是她的行李,他?不由跟着下车:“你在我家?住的不开心?我刚搬回来,你就又要搬走?”
贺屿薇很抱歉地望着他?。
说是封建陋习也罢,说是心理寄托也好,贺屿薇向来有?定期给?爷爷奶奶烧纸钱的习惯,但这个夏天一直在香港,她的这个习惯也不得不中?断。
“今天刚好是教师节,我爷爷奶奶当了一辈子老师,这也是他?们的节日。所以我想?回秦皇岛,回一趟他?们工作过几十年的学校看一眼。”她垂着头。
对不起,她是利用余哲宁跑出来。
在香港,贺屿薇可以自由出门,但出行必有?保镖。
回到?北京,整个余宅倒是能自由活动,余家?所有?佣人,包括余龙飞都被吩咐过不允许让她单独乘车外?出。
虽然取得驾照,她依旧配有?司机,每当提出自己想?试试开车,司机总会找个理由把她搪塞过去。
贺屿薇觉得,自己也逐渐变得狡猾起来。
她曾经?失望地发誓,一辈子不会向余哲宁主动开口求助。但是当她打消了单方面情愫,余哲宁问她搭不搭车的时候,她作出极其实用主义的决定,坐!
准备搭乘长途汽车的乘客从他?们身边走过,余哲宁皱起眉头打量他?们的穿着,他?很快决定:“这样吧,我送你回去。”
“不。”她罕见地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们没有?单独相处的理由。”
余哲宁一愣。
贺屿薇稍微缓和?一下语气:“嗯,去年圣诞节,你不是已经?跟我回秦皇岛了吗?这一次,我想?独自回去。而且这事,我已经?跟你哥哥报备过了。”
她结结巴巴但坚决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对余哲宁点点头,几乎是拔腿就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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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车厅带着一股空调的酸腐气味,旅客们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满脸写着麻烦极了的神色。
贺屿薇从厕所出来后洗了洗手,小心地擦干,原本以为?一个女?乘客会惹人注意,但事实是无人往她身上多看一眼。
唯一的例外?是买票的时候,售票员懒洋洋地问了句是买学生票么,需要学生证。
城际的长途大巴倒是挺方便,她的邻座是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女?人。
贺屿薇全程戴着口罩和?帽子,手心里攥着一个防吐的塑料袋,看了会窗外?眼睛有?点发晕,便抱紧了手里的书包。
目的地是曾经?的高中?中?学,从城际大巴下车后再转公交,到?达时已已经?下午两点多。
贺屿薇站在学校门口——早秋的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有?温度但又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爷爷奶奶每当九月十号的时候,都会往家?里拿来各种花和?信件,那也是他?们布满皱纹的脸上洋溢着满足和?幸福的一天。
她也在旁边的花店买了一捧花。
校长办公室里,贺屿薇和?陈校长隔着茶几对坐着。
她乖乖地回答陈校长的问题。
——在上学还是工作,目前在上学。读什么大学,呃,刚刚读完高中?。有?没有?男朋友?嗯……貌似算是有?喜欢的人了。
事到?如今,贺屿薇终于能坦然地对陈校长道声感谢。
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陈校长热心地张罗为?她捐款,苦口婆心劝她回来读书,而在贺屿薇一意孤行说要照顾爸爸时,陈校长也只是叹息着为?她办理休学而不是退学手续。
他?,是个好人。
她其实也被好人所照顾着,只是她当时太自闭,别人的关?心对她来说是种负担。
贺屿薇为?去年匆匆一别而道歉。
这一次见面,陈校长却不复之前的亲热,相反,他?愁眉紧锁。
“你这次来是为?了你妈妈的事吗?”
贺屿薇喉头为?了这个词语而一缩。生母在英国意外?身外?,难道,连远在中?国秦皇岛的高中?校长都知道了这条新?闻?
“……我现在也有?自己的新?生活。”她挤出一个笑容,“忘了告诉您,我已经?高中?毕业了。”
陈校长并没有?理会她想?转移话题的意愿,他?清清嗓子:“虽然你的家?事和?我无关?。但贺老师和?尹老师和?我都是几十年的老同事,他?俩临终前嘱咐让我好好地照顾你。而我以长辈的角度来看,那个女?人,
有?点不对劲。”
贺屿薇这才感觉到?,话题延伸到?她不知道的方向。
“你今天来秦皇岛找我,不是因?为?知道这个消息吗?”陈校长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就在几天前,有?一名陌生女?人跑到?秦皇岛这所学校门口。
她报出爷爷奶奶的名字,四处地打听贺屿薇的消息。高中?几个老教师都是认识爷爷奶奶和?贺屿薇的,赶紧把这件事告诉陈校长。
“她说,自己是你的妈妈。”
听到?这句话,贺屿薇直接站起来,膝盖碰到?茶几,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妈妈?所谓的生母杨艳,不是已经?嫁到?英国,并在最近的露营事件中?和?她的丈夫和?孩子身亡了?但,怎么又冒出另外?一个女?人,还自称是她母亲?
她忍不住想?象一个鬼魂漂洋过海来看被抛弃的孩子,但,怎么可能?
贺屿薇突然想?到?什么,从书包的深处翻出一张超市员工卡,这是原本想?扔,阴差阳错被李诀帮着留下的员工卡片。
“我的生母已经?在国外?去世。还有?,她长什么样子?”
陈校长接过递来的超市员工卡。
“……来找我的女?人,确实和?上面的这张脸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