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腊月,贺屿薇被?余温钧带到他父亲家。
路上的时?候,他提前?预警几句。
“在他们家,我会说一些场面话,”余温钧说,“那些话不代表我内心这么思考,而是?想?看看别?人听到我的话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如果那些话是?和你有关的,不要当真。”
贺屿薇问这是?在他们面前?演戏吗?
“也?不是?演戏,那是?真正的我性格里的一部分。”
贺屿薇内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佩服他。她情不自禁地说:“无论你露出哪一部分,我都喜欢。”
余温钧稍微沉默了一下,转过头看着小姑娘。
贺屿薇说出来后,自己张口?结舌。她太吃惊了,就好像一个万年?恐高症者毫不犹豫地跳下万丈悬崖,那么轻轻松松的,就做到了。
他柔声说:“再?说一遍。”
余温钧的呼吸洒到她的嘴唇,抚摸着她的耳朵和脖子,她细如蚊蚋地说:“靠得太近了。”
他用目光敦促她。
贺屿薇的手比他紧紧地握着,余温钧目光里的热度让她内心深处有一种什么东西在膨胀,又好像剧烈咳嗽的时?候,咽下一口?酸甜的东西。
她到底结结巴巴地说:“你不用担心我。”
余温钧凝视着她,似乎在很仔细检查她眼睛里的感情。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黑色丝绒首饰盒,惊鸿一瞥,那似乎是?戒指和项链两件套。
余温钧从里面挑出一条细长的钻石项链,流光溢彩,看上去价格不菲。
他为她戴上,又顺手重新帮她把鬓边的刘海儿弯到耳后。
“牢牢记住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还有,哲宁今晚也?在场。”
——等一下!什么?
这时?候,车已经在胡同前?停稳。余温钧先下车,他挥开司机,替她拉开车门。
寒风凛冽中,余温钧对她伸出手:“今晚打扮得不错。”
贺屿薇穿了一件定?制的丝绒旗袍,新中式风格,银蛇、牡丹和墨竹相间的刺绣图案。调色温和,风格过于富贵成?熟,她自己看不下,从那堆MIUMIU发饰里找了马卡龙配色的漆皮发带戴上,才?符合她的真实年?龄。
贺屿薇恼火地把自己的手藏在背后。
余温钧的做事其实是?有极其霸道的一面,别?人总要配合他的节奏,而且——他做事很双重标准。他不是?保证过不提他弟弟了吗?
说不上什么心情,她越来越不想?到见余哲宁。
余温钧说:“我确实也?是?坐在车上时?才?知道这事的。无论如何?,我今晚还是?想?带你去见一下余承前?,毕竟,他是?我父亲。来,手给我。”
贺屿薇还是?不太高兴,他走上来搂住她的腰,硬是?把她带进小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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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承前?至少见过贺屿薇两面,但是?,他根本就不记得她这种小虾米。
一进来,她就能感觉到自己正被?两个人严苛地审视着。
老爷子的目光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一遍,之后,也?就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片儿汤话,什么河北人性格实在。
汪柳在旁边笑吟吟地说:“往北京输送劳工的大省么。前?段时?间,我家刚辞掉了一个年?轻小保姆,叫小陆,也?是?秦皇岛那边的人。好家伙,一个没?留神儿忘关保险箱,里面美元少了,我差点报警。”
余温钧将他和贺屿薇的大衣交给佣人说:“汪阿姨说的对。钱是?小事,只要没?有和有妇之夫在一起,算不得‘偷’。”
汪柳脸色一冷。
“爸,这是?贺屿薇,我女朋友。”余温钧简单介绍,随后脸色一变,直接斥责起他身?后的贺屿薇,“薇薇,怎么没?主动跟阿姨打招呼?我在路上怎么跟你介绍的,她就是?我的继母,叫一声小妈。”
余温钧在路上可什么都没?说。
贺屿薇硬着头皮叫了声“您好”,余温钧转而跟余承前?说:“爸,这段时?间一直应酬,我嗓子不舒服。今晚就不陪您喝酒了。”
余承前?应了。
汪柳气得红唇微抖,嘴上和气地说:“二爷口?味太挑,我们这厨房还得准备一会。大人聊天,让小贺去跟不懂事的小孩子们玩吧。”
“哲宁呢?”余温钧又问。
余哲宁比他们先到,正和余凌峰在旁边厢房里玩电子游戏。
两个人面容冷峻,各自把游戏手柄按得叭叭作响,而大屏幕里两个人物也?正用涂料疯狂地喷射。
听闻贺屿薇来了,余凌峰狂奔到眼前跟她打招呼。
余哲宁紧跟余凌峰走进来。
余温钧正和余承前?闲聊,在他旁边的太师椅上,贺屿薇正规规矩矩地坐着走神儿,跟个小媳妇似的。
余哲宁心中冷笑,但还是?对着他们的方向挥了挥手柄,勉强叫了声“哥”。余温钧面容不改地应了。
贺屿薇一直垂着目光,却看到余哲宁手里攥着的手柄有些眼熟。
她盯着看几秒,随后想?起来,这是?她去年?送他的圣诞礼物。
贺屿薇不禁抬起头,余哲宁正好抓住是?时?机和她对视,对她温柔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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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承前?家的餐厅很大,但不像余家总是?布置鲜花,四合院里总觉得有一股木头味。
往常的坐席排位,余父坐在桌首,继母坐在桌尾。余温钧和余哲宁分别?坐在父亲的左右两侧,余凌峰则随意挑个剩下的位置坐。
但这一次,余哲宁上前?一步抢走余温钧的习惯性座位。
余温钧看了看弟弟,倒也?没?说什么。
贺屿薇则被?余凌峰缠上,他热切地跟她使眼色:“坐我旁边,坐我旁边。”
余哲宁已经直接坐在余承前?的左边座位上,他冷冷问余凌峰:“除了一起上过高中,你俩关系很亲密?”
余凌峰笑着说:“……也?不是?关系好,我就想?坐在小姐姐旁边嘛。”
余哲宁挑眉:“你的高,中,同,学,现?在是?我哥的东西。注意保持距离,我哥最讨厌别?人碰他东西。”
余凌峰很烦:“别?老是?高中高中的,我上高中怎么了?你比我大几岁?”
他俩一言一语地杠起来。
贺屿薇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余哲宁明明是?在帮自己,好像把局面搅得越来越混。
余温钧沉声开口?:“凌峰,快过年?了,进门的时?候跟爸好好打一下招呼,等他允许你坐再?坐。这点礼节还是?要有的,不要半大小子忘记老子。”
余承前?从骨子里热爱在儿子们面前?摆出一家之主的尊贵派头,一听这话,他抚摸着胡子,说:“有道理,跟你大哥学点礼貌。”
汪柳没?好气地说:“在自家不需要来这一套虚的。何?况,老二,你进来也?没?打招呼”
余温钧再?冷然说:“哲宁,就算汪阿姨是?小妈,你也?要感谢她为我们精心准备的晚餐。你和凌峰一起。两位少爷走到门口?,好好跟爸和汪阿姨打声招呼,说谢谢他们的招待,再?坐下来吃饭。”
余温钧的命令很难忤逆,再?加上,余承前?也?默许此事,在他注视下,余哲宁和余凌峰极其不情愿地都从原座位站起来,重新走到门口?,像小学生似的齐声打了招呼。
贺屿薇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余温钧下一个说的就是?她:“坐到我旁边来,别?丢人。”
她松口?气,赶紧挨着他身?边就坐。
在场的每个人,都被?余温钧找了理由数落一遍。身?为女主人的汪柳憋得不得了,只说:“不愧是?‘二爷’,还挺多冠冕堂皇的原则。”
余温钧说:“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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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温钧有言在先,这顿晚宴没?有任何?酒水。
他只浅尝几口?海鲜。
海鲜讲究口?感娇嫩,食料本身?就极易变质,烹饪过程里是?最不容易“加料”的食物。这种安全意识在常人看来匪夷所思
,但是?,他年?轻的时?候确实因为这种谨慎逃过几次暗亏。
贺屿薇在家提前?吃了晚饭,因此也?没?有怎么动筷子。但她一直关注着余温钧,给他盛汤,给他换筷子,还给他剥螃蟹的壳。简直像是?小宫女的做派。
余温钧安之若素地接受着。
在旁人眼里就是?不同的看法了。
余父很满意,儿子身?边有个知冷暖的女人,总归是?好的,汪柳则鄙夷地想?,这丫头也?就是?凭借这一股奴才?劲头才?能上位的。
余凌峰很有些羡慕。
剩下的那个人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晚宴进行到尾声,下人端来茶水。
余温钧举起茶杯,他站起来的时?候,看了贺屿薇一眼。
她也?要敬茶吗?
贺屿薇就跟着余温钧,和他父亲碰了一下茶杯。
余父这才?对她说了今晚的第二句话:“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好好照顾温钧啊。”
余哲宁不咸不淡地抢先开口?:“话说回来,我还算哥和屿薇的一个媒人呢。屿薇刚开始被?哥叫到家里一直在照顾我。哈哈哈,哥一直让我和龙飞洁身?自好,他对家里的佣人照顾到这种程度,也?确实是?一个好榜样。”
余温钧转身?和贺屿薇碰了一下茶杯,说:“不是?我照顾薇薇,也?是?谢谢薇薇选了我。”
汪柳不知道从中看出什么,低声笑说:“这年?轻小保……姑娘还挺抢手。来,这个叫薇薇的小姑娘,我也?和你碰一杯。”
贺屿薇仰头把茶水喝下去,感觉到一股隐藏的不舒服。
*
吃完饭后,余温钧和余哲宁被?余承前?叫去谈话。
余凌峰要准备高考,被?轰进书房和私人家教共同学习,只能对她眨了眨眼睛。
贺屿薇已经穿好外套,胳膊上抱余温钧的深黑色外衣和自己的包,高跟鞋的鞋尖并拢,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等待他们下楼。
她静静地看着膝盖发呆,也?不知道多久,直到一双银色高跟鞋停在眼前?都毫无察觉。
汪柳重重地咳嗽了两声,眼前?的女孩抬起头。
这位继母最近新烫了头和接了假睫毛,红唇和鲜红色的指甲,耳朵上戴着很大很闪的大溪地珍珠。看人的时?候带着矜持,露出笑容时?露出下排的牙齿。这显而易见也?是?一个上流社会的贵妇,她看不起自己,甚至认为自己和“捡垃圾的小陆”一样。为什么主动搭话。
她找自己做什么。
“我最烦这些无效社交。”汪柳一上来就开口?,“后妈做不好,落得一身?埋怨。”
贺屿薇沉默听着,不知道对方话的来意。
“上次,我和老余去那宅子里吃饭,哈哈,都是?几年?前?的事了,还是?Sarah全程接待我的,特?别?漂亮的一个姑娘,学历也?高,工作能力也?强,是?个才?女。我觉得他们郎才?女貌。但回来后,余承前?就说不合适,要给自己儿子订一个更体面的未婚妻。”
汪柳随后递给她一沓东西,贺屿薇却没?有立刻接过来。
她只是?很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汪柳挑起眉:“怕我讹上你吗?我负责举着,你看一眼。”
那是?一沓照片,贺屿薇刚看清照片内容,就感觉耳朵轰得一声不止。
赤裸的男人和女人。整张照片都是?肉色,肌肤,夸张且交缠的姿势。而照片上的侧影很熟悉,好像是?余温钧。
只看到第一张,她嘴巴就变干了,心跳如鼓。
什么时?候拍的?对方是?谁?
汪柳等了一会,但贺屿薇的脸色极度苍白?,依旧没?主动说话。
余温钧怎么找了一个这样古怪寡言的小女孩,不过,那个大儿子本来就很怪。
“唉,我对那个Sarah最愧疚。这事儿也?怪我,老余说想?要他儿子和栾家订婚,我想?,为了孩子好,这样强强联合也?挺好。就把那个叫Sarah的女孩找过来,说我和他爸爸愿意给她一笔钱,让她离开余温钧。哎呦喂,没?说几句,对方就气哭了。
这照片上的女人,是?余温钧和Sarah吗?
贺屿薇的头脑已经乱得要命,她咬着唇,很想?拿起照片仔细看,又无法伸手,深怕一伸手就掉入汪柳的陷阱里。
汪柳仔细地打量着她,她的脸,她戴着的钻石项链,那目光像x光扫射一样。
沉默了会,她慈祥地说:“呀,你这孩子虽然更年?轻,但性格还挺沉得住气的。照片上面的人不是?余温钧。我当时?把这假照片也?拿给Sarah看,而那个女孩连求证都没?有,很快就认为余温钧背叛了自己。没?有要我们一分钱,就离开他了。走得那叫一个干净利索。女朋友失踪后,余温钧那段时?间的精神都萎靡不振。”
贺屿薇听着这段故事,她在某种心痛如刀绞之际也?提高警惕。继母为什么给自己看这个,她是?要来离间两人的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