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退其他佣人,贺屿薇回房间?换了身衣服,等她再?上五楼,余温钧已经在书房等她。
面前摆着的是一套茶具,余温钧又为她泡了金骏眉,还让厨房拿来半杯热的水牛奶,她说要?喝红茶,但夜间?喝红茶怕她睡不着,让她掺着喝。
贺屿薇托着腮,欣赏着余温钧泡茶时的手?势。
他冷不丁地开口:“去年放鞭炮的时候,你突然跑过来,祝我春节快乐?”
她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余温钧不会又要?说自己蓄意勾引他吧。但在那时候,她身为一个灰扑扑的少女,满心里想的全是余哲宁。
“哲宁,姑且算是你的初恋?”
贺屿薇内心一震,难道,她无意识地自言自语说出?心里想法?不可?能吧?
“怎么不傻乎乎地偷笑了?” 余温钧不动声色地问?。
“……我是因为看?你才笑的。何况,我才没有?傻乎乎的,你在泡茶根本就没看?我吧?”
余温钧把茶盅递给她:“不看?也知道。你一直很单纯。”
“单纯”?
反正,他就又说她缺心眼呗。贺屿薇不太高兴。
“说错了,”余温钧沉吟地说,“我也能看?着薇薇的表情。”
他用指节敲了敲晶亮的大理石桌面,原来刚刚倒茶的时候,余温钧目光低垂,居然也在透过桌面倒影静静地看?着她。
贺屿薇的脸稍微一热,喝着金色的茶汤。
余温钧目光投向远方,显然在回忆什么,最?后重新?落定到眼前的人上:“汪柳跟你说了Sarah的事?”
“嗯,她说是她和你爸爸拆散你和你前女友。还给我看?了一张照片……”贺屿薇犹豫着,然后知道她觉得不能再?继续沉默下去,“我想知道……”
余温钧平静地说:“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能说和不能说的全部告诉我。”
他稍微撇一下头:“狮子大开口。这样吧,你直接问?。”
贺屿薇静静地喝着茶,思考了一会。她终于大胆地问?:“当初是因为和栾妍的婚约,你对Sarah提出?分手??还是说,你劈腿了?”
“……是让你问?问?题,不是让你编故事。”余温钧皱起眉毛,“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贺屿薇代入反派角色的思想,开始分析:“你不愿意结婚,但王牌也要?多多益善,就要?把妻子的工作分配出?去。这样一个给你生孩子,解决生理要?求。一个给你管理公司,解决精神需要?。万一东窗事发,你也可?以拿钱解决一切。”
余温钧有?时候觉得,这小孩的心比纯纯资本家要?黑多了。
“你说的也有?比较朴素的道理。只可?惜,我余温钧能看?上的人都不是善茬,不太接受我这么做——薇薇,你愿意接受吗?”
贺屿薇抗议着:“不准反问?。”
“也对。先说我和栾家的婚约。我和余承前闹僵过,但我爸这些年大概是老了,借着给我订未婚妻的事又想把我重新?加回去。这场订婚被余哲宁对栾妍的告白搅黄了,我舅舅也动了点心思,作为托管人,舅舅一直行使哲宁的信托投票权。换成哲宁和栾妍订婚,他俩必然一起前往美国?定居,而我家国?内的一部分企业就由他全权——”
贺屿薇听到这些忍不住打断:“……说简单点好?吗?”
“那就没有?。”余温钧再?为她倒茶。
这回答也太简单了。
这是余温钧头一次说到Sarah这个人,贺屿薇思考片刻:“你俩怎么认识的?”
工作。
Sarah也来过宅邸吗?
来过。
余温钧看?贺屿薇瞪他,便又耐着性子说:“她没有?住进?过家里。我那时候整天工作,她实实在在帮我家很多忙,比如,龙飞申请大学的文书和面试准备是Sarah替他练习的。”
怪不得,余龙飞那张嘴也能吐出?几句Sarah的好?话。贺屿薇默然,谁能替她考一个雅思8分,她感恩戴德对方一辈子。
分手?的原因是。
他却提醒:“茶凉了。”
贺屿薇低头看?了一眼,余温钧把残茶喝掉,再?倒一杯新?的。金骏眉喝起来依旧是香醇回甘,她又一鼓作气地喝完。
“你……曾经很喜欢她?”她轻声问?。
余温钧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不是被说中后的哑口无言,相反,他仔细地看?着她,似乎在脑海中去找一些她所能理解的话。
“和我在一起的女人,难免会被卷入到我家的各种事情矛盾之中。但即使没发生那么
多闹剧,我和她的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和栾家订下婚约半年前,我就已经对Sarah提出?分手?。”
贺屿薇一愣,然而余温钧摇了摇头,像是不想深入讨论这个话题:“汪柳对此毫不知情。那个小妈居然以为靠照片而让我们分开的,听说,汪柳还要?额外给Sarah一笔钱离开?”
她呆呆地听着。
“至于分手?原因,表面上来说是聚少离多。但,该说是性格使然。Sarah因为自己的身份很不安,而我确实不打算和她结婚。”他沉默了一下,“比起得到我的感情,她开始想成为唯一一个能影响我决策和伤害我的人。虽然她和我弟弟们相处很好?,我在她身上投入不少时间?,但不可能纵容这种事情发生,我耐心有?限。”
余温钧的口气,仿佛这是一件和他毫无相关的事情。
“Sarah是聪明女人,她那时候顺势退场,大家都体面。而很多事以讹传讹,因为是双方私事,我不想多解释什么。”
贺屿薇忍不住问?: “Sarah会不会到现在还以为,那些照片是真的?”
余温钧再?为她倒了茶:“身为一个真正的聪明人,必然会有?她自己去查明真相的方式方法。既然提了分手?,她又选择离开,我也默认没有?再?见?她和解释此事的必要?。”
茶水下肚,原本是暖洋洋的,贺屿薇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股难以言喻的凉意,轻轻地盘旋到她心头。
她看?着他那双深而惑人的眼睛。
这个人,好?像从没被任何软弱的感情困扰过吧。
余温钧明明对她说过很多鼓励且令人记忆深刻的话,但是,他清晰地划定边界和秩序,很少让人窥见?他的内心真实世界。
余温钧身边的人,通常能感觉到他无微不至的关照,却很难感受到他真正地爱着和尊重他们,更?多是体会到他习惯事无巨细,居高临下和掌控欲强的自负一面。
——他这样的性格,真的就很好?吗?
“问?完了吗?”
贺屿薇沉思地看?着他,还未等反应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
这个吻,就像毒药,余温钧像最?初一样强硬撬开她嘴唇。
刚刚喝过热茶,她舌头的温度比他更?高,能清晰感觉下颚到内侧光滑的部分都被他温柔地用舌头拂过,甜丝丝的,交缠的唾液,周围很空,也很安静,安静得让她闭上眼睛开始发抖,不知道为什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余温钧稍微离开她。
“如果喜欢上一个东西,我绝对不会允许它流落在外,也会将别?人毁掉它的风险降到最?低。我可?以等待,但我也会百分百占有?它。薇薇,你认为我的做法对吗?”
贺屿薇喃喃地说:“……可?能吧。”
“我对现在的生活状态更?满意。因为,我在你这里已经走得太远了。”余温钧端详着她,他的眼睛深处明明带着一份神奇的寒意和压迫感,眼神又十分炙热,看?上去和平时沉稳状态完全不同。
他沉声说:“等薇薇到我这个岁数,必然会重新?开始审视这一段关系。但我现在不会给你任何退路,你恐怕是我唯一真正爱的人。我已经非你不可?,你也必须牢牢地抓紧我。”
他伸出?手?,那是宽大坚硬,稳定的手?。
贺屿薇怔忡地看?着,还没来得及握紧,腹部那股盘旋凉意越来越大,就像针似似的席卷了全身。
她的眼睛模糊,连叫都没叫一声,痛得直接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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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温钧在诊室的走廊上坐着,明明是深夜是他精神最?好?的时刻,他的心脏却跳得很快。
家庭医生匆匆赶来,初步诊断是茶醉,贺屿薇在余承前家喝了很浓的生普,而晚上喝得金骏眉也有?点多了。
余温钧根本不放心,直接将她带到附近的医院。
她今晚在余承前家碰过的食物,他自己都吃过,但并没有?不适。
路上的时候,玖伯在副驾驶座正让人联系余哲宁,问?他的身体情况怎么样。
余温钧在黑暗中用下巴压着她头发。
一方面,是在脑海里把今晚在余承前家吃的食物,想了一个遍。另一方面,余温钧觉得他胸膛里少数的怜悯和理解消失了。他不会再?管余哲宁,要?是贺屿薇真的中毒了,有?一个算一个,今晚在场的人谁都不会放过。
在医院,余温钧自己也做了抽血和各种检测,各项基本检查出?来,没查出?中毒源。
墨姨和沫丽再?赶过来,医生从诊室走出?来。
“贺屿薇的家属?”
余温钧轻声说:“直接讲情况。”
“……患者体重偏轻,肠胃敏感。吃优思悦确实会有?一些副作用,让她不要?空腹吃,平时再?配合点维生素b吧。”
余温钧的眉头一挑。
医生把一个已经吃了半截的药片掏出?来,说是从她的外套兜里掉出?来的优思悦,避孕药。
“她什么时候去医院开药?”
这句话,余温钧问?的是他身后的墨姨,声音平静,但墨姨因为他的脸色而畏惧地退后一步,玖伯却说:“她现在人怎么样?”
“睡着了。”
余温钧已经直接走进?诊室。
*
狭窄的病床上,贺屿薇闭目沉睡着,袖子卷到关节上,吊着水。她的头发披散在枕头上,显得整个人的脸格外苍白。仿佛是冰做的东西,一有?什么热度,就化了。
余温钧仔细看?了她片刻,给她盖好?毯子,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他弯下腰,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薇薇,今晚嫁给我。”
见?她这样都没有?醒来,余温钧稍微放松,他沉默地摩挲她的脖颈,再?用指尖将她脖子上戴着的钻石项链勒紧。
“去年放鞭炮的时候,你突然跑过来,祝我春节快乐。”余温钧用几乎是耳语的声音,说起相同的话题,“为什么?”
没有?回答。
那个时候,贺屿薇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的?是觉得他很恐怖,很可?怕,很奇怪,很高高在上……还是,她在内心觉得他很脆弱可?怜?
脆弱可?怜,余温钧此生简直从未想过,这个词会用来形容自己。
这个词,在相当一段时间?是他用来冷酷地评价贺屿薇的。
即使她是孤儿,她也会获得别?人的爱。他确实这么告诉她的,但也有?安慰的成分。她却努力证明自己可?以做到的。
她似乎每次失去为数不多拥有?的东西就又会加速成长,变得越来越坚强。
余温钧觉得,自己倒是很深刻地理解到某一种“脆弱可?怜”的心情。
就像现在。
贺屿薇睡得极其踏实。
病房的一片白色灯光下,成熟男人脸颊上一点多余的脂肪都没有?。
“本来春节想带你出?国?散散心。但结婚也好?生孩子也罢,都是次要?的。”余温钧的目光没有?离开她的脸,用手?背抚摸着她的头发,脸上还是平静的神情,“这段时间?,你哪里都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