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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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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5-02-12 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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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

人不静。

第一次打更声响起。

将要朔月,挂在黑暗天穹的那一轮月盘只剩下了细细一牙,像是有人有描花用的细笔轻轻勾了一道。

黑釉瓷枕四面光滑如洗,凝辛夷靠在床边,一手抚在那瓷枕上,任凭自己的三清之气游走过一遍全身,没入瓷枕中的剑匣,再缓缓流转回到自己身上。

第二次打更声响起。

夜更深了些。

心跳在安静的夜里变得清晰可闻,凝辛夷的三清之气铺洒开来,又在半空遇见了另一股有些熟悉的三清之气。

与谢晏兮的气交错的几乎同时,端坐在床榻上打坐闭目的程祈年霍然睁眼,起身,几步到了窗前,又想起什么,折身打开门,依次去敲了凝辛夷和谢晏兮的门。

“玄衣从王家大院出来了!”程祈年有些语无伦次:“但是县衙那边果然也有动静!”

他一个人分身乏力,但他到底是个偃师,只要放出木箱子中的木傀,便也算得上是两个人。

程祈年没有假借别人之力的想法,本也只是怕他们睡着没有听到,敲完门便要三两步跑到窗边一跃而出,顺便开了箱子放木傀,却被谢晏兮一只手轻轻按住。

“别急。”他没有掌灯,一双浅色的眼在这样的黑暗中显得有些奇异:“相信玄衣。”

*

翻墙入王家大院,对于玄衣来说实在太过简单。

就算是要从正门大摇大摆进去,他也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被发现。

白日里来过一次,入夜后玄衣也依旧熟门熟路。

阿芷白日里在小院里坐着发呆,晚上竟然也没有回到房间里安睡。

她甚至像是难得的清醒,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玄衣所在的那一隅影子,看得玄衣几乎要以为自己的行踪被勘破了。

冬夜的风很冷,阿芷裹了一床打了补丁却还露出了点棉花的被子,本就有些狼狈的样子更显得落魄,看了许久影子后,她又这样抬头看着空中高悬的那一勾细细的月亮,像是入了神。

玄衣本应直接出现在她背后,将她劈晕,一言不发地带走。

但他鬼使神差地直接在她面前显露了身形,然后问:“你在看什么?”

阿芷没有丝毫的惊慌,她的目光在玄衣身上浅浅落了一瞬,没有露出任何一点意外之色,又重新看向了天空:“我在看月亮。”

玄衣于是折身看月。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他不解问道。

“月有阴晴圆缺。”阿芷轻声道:“缺的时候,她就会来看我啦。”

她边说,边指了指月亮:“天上很快就要没有月亮了。不是明日,便是后天。所以我在看月亮。”

玄衣问:“她是谁?”

阿芷嘻嘻笑了一声,不回答,反问道:“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玄衣这次是真的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阿芷把被子往旁边一扔,施施然站起来:“当然是她告诉我的。还等什么?走吧。”

所以玄衣是在一头雾水里带走阿芷的,直到扛着她跃上屋顶,都有点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是顺了宿绮云的意来偷偷抢人的,还是自己做了阿芷离开王家大院的运输工具。

但这些迷思并不妨碍玄衣在踏出王家大院的刹那就感觉到了杀气。

那些杀气细密地藏在黑暗之中,若非谢玄衣度过了至暗的那几年时光,恐怕决然感知不出来。

杀气不是向他,而是向县衙的方向。

但既然他撞破了杀气,那些杀气自然也回头看向了他。

玄衣的脚步停了一瞬。

他知道这杀气是冲着谁去的。

但他并不打算现在与这杀气有任何交集,只想暂且避其锋芒,绕道而行,毕竟他身后还负着一个阿芷姑娘。

既然有元勘和菩元子相守,等将阿芷姑娘放在宿绮云房间,他再折返回来,应当也来得及。

可惜他这么想,有人却不。

“四子,咱们长水深牢里,最被人鄙夷诟病的是哪种罪犯来着?”一道沙哑的男声桀桀笑了两声。

回应他的声音从另一侧响起,想要仔细去追溯,却又仿佛来自四面八方,难以捕捉身位。那声音雌雄难辨,尖细又似是刻意捏着嗓子:“那自然是采花贼。”

沙哑男声笑声更狞然:“抓采花贼的赏金是多少来着?”

“八子,你少节外生枝了。”尖细男声不满道:“采花贼最便宜了,总共不过三贯钱。若是连着女子一并解救了,加两贯。加起来也没咱们现在要去做的这一单的零头多,八子,你可不要糊涂。”

“四子啊,你说的都对,但八子我平生最恨的就是采花贼。”沙哑男声开始变得阴恻恻:“毕竟我家阿妹当年便是被采花大盗采了,一根白绫在房梁上吊死了自己。你说我该不该恨。”

四子没吭气。

沙哑男声悄然变近:“小子,你身后这姑娘是无辜的,你且将她放回去,我饶你一命。”

这么一番对话落入耳中,玄衣已经听清了来龙去脉。可惜他虽然被误会了,却只觉得面前这两人都是小虾小鱼,他不屑于解释。

玄衣冷声道:“让开。”

八子啧啧笑道:“小子,好端端人家的姑娘,你也下得去手?跟着你这么走一遭,这姑娘的清誉可就全都毁了!”

“此事与你无关。”玄衣眉间的不耐烦更盛,音色也更倨傲:“让开。”

“啧,做如此龌龊之事,竟还这样理直气壮,不知悔改。”八子沙哑的声音骤而变得悲痛:“一想到我家阿妹就是死于你这样的禽兽手下,我就恨不得啖你血肉!”

话音未落,杀气已经铺天盖地而来!

玄衣的手早就搭在剑上,他虽然扛着阿芷,这姿势算不上多么舒服,但他到底还有一只手可以用。

之于剑修,一只手能够拔剑的手已经足够。

三清之气轻缠在剑尖,玄衣的剑很轻,像是一叶扁舟独行于汪洋之中,乍一看,仿佛激不起任何浪花的轻颤。

但这样一柄剑,却能破开黑暗。

八子以匿踪藏形为傲,否则也不可能接下这暗杀的活儿,又在黑暗中行动。可惜这匿踪一事在谢玄衣面前,却又实在有些简陋。

剑尖挑破黑暗,一式剑招都没用完,就已经将八子从黑暗中破了踪,直接逼了出来时,谢玄衣还拧了拧眉,心道了一声,就这?

但转念他又已经想明白了。

老肖与老齐虽是江湖侠士,颇有几分功夫,但到底只是凡体之人。想要买凡体之人的命,本就并不需要多大的本事。

一声清脆。

八子掌心的剑被谢玄衣挑落在地。

谢玄衣却还没有停,剑意如轻风搅动,瞬息间已经将四子悄然布置在周遭的那些将要成阵的黄纸符箓挑起。

四子倒吸一口冷气,便要眼疾手快落下最后一张阵眼!

然而他手才动,一道剑意已经缠绕在了他的手腕,几乎同一时间,周遭所有的符都被那些剑意搅碎成了齑粉!

“再动一下,你的手就没了。”玄衣冷漠道,又扔出一卷麻绳:“自己把自己捆了。”

*

云福客栈灯火通明。

八子和四子两脸屈辱地坐在地上,看着围上来的几人。

“……也就是说,你顺手把想要杀老肖和老齐的人带回来了?”凝辛夷凑过来看了一眼:“看起来也不过通灵见祟,不像是群青山上那人。”

八子和四子自以为隐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凝辛夷却已经尽收眼底:“看来除了这两个人,至少还有一个境界更高的帮凶。该不会今夜也是你们二人声东击西,方便另外那人行事吧?”

八子连连摇头:“不不不,二子出手一次不成功,就绝不出第二次手了。”

谢晏兮道:“看来还是个序号依次排列下来的有头有尾的组织。”

四子咬牙道:“此事与你们有何干系?若非八子非要抓那采花贼,你我本就应各走一方,诸位不如高抬贵手,结个善缘。”

“什么善缘?”一道女声从二楼响起,宿绮云慢悠悠走下来:“下次雇凶杀人打折的善缘吗?”

她弯腰看向两人:“而且,你们说谁是采花贼?”

八子的双手被绑在背后,只得用相爱吧比划道:“他!月黑风高,他蒙面黑衣,还背了个姑娘!任谁看到都是这么想吧?”

“姑娘是我要的。”宿绮云施施然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要的?”八子神色古怪:“大半夜的,你要个姑娘做什么?”

宿绮云道:“平妖监办事,还需要和你解释?”

“平妖监的人?”八子怪叫一声,细细打量玄衣,目光再落在宿绮云脸上,像是想要洞穿她的面孔,看出个什么来。

宿绮云对别人的目光并不在意,却最讨厌这样的打量。

她面无表情地起身,将一只脚踩在了八子脸上,居高临下看过去:“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睛。”

“监使大人误会了。”八子歪斜倒地,整张脸都几乎陷进了地板里,神色却很顽强:“实在是我这一生见过太多奇形怪状的人,但监使大人如此绝色的,却实在罕见,上一次见到时,多看了两眼,结果那人嗓音粗野,竟是个男的。”

凝辛夷默默捂脸,心道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果然,宿绮云直接被气笑了,她脚底的力度更大:“你或许知道,平妖监出任务是有死亡指标的。就算没有,我若是想,杀你也不过抬一抬指头的事情。”

“监使大人饶命!”八子说话都变得含糊,有血水从被挤压过渡的嘴角流淌出来,显然是碎了几颗牙:“看在、看在平妖监有我老乡的面子上!饶我一命!是我口无遮拦惯了,我错了,大人饶命!”

宿绮云不为所动:“平妖监人来自五湖四海,上下林林总总近千人,要说的话,这天下所有人我要让他们几分面子?”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说不定呢!”八子大声道:“家里人都说遇见平妖监人,报他的名字准管用!”

这么一说,宿绮云倒是来了点兴趣。

不止宿绮云,程祈年也轻轻挑了挑眉。

他这人虽然本事不太大,平时遇见事情时不时还有些窝囊木讷,但实则最是刚正不阿。听闻此事,程祈年的脑袋里已经转过了平妖监素来最是做派不正的那几位高层的名字,心道若是这次抓住了详实的证据,便是日后会遭打压,他也要去参他们一本。

结果便听八子的嘴里含糊吐出了几个实在熟悉的字。

“程……程祈年!”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古怪,宿绮云更是高高挑起了眉:“我借你个胆子,你再说一遍。”

四子在旁边给八子使眼色,眼角都快抽筋了,但八子显然没有收到什么暗示。

八子嚷嚷起来:“监使大人怎么还不信我说的话吗?这种事情何需监使大人借胆子!既然被监使大人抓住,我猜我的祖宗十八代也没什么好瞒的了,本人出身永嘉江氏,虽是旁支,但绝无虚言!我那老乡姓程,名叫程祈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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