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池总的信》
“我不善言辞,关于这段话,我写了很久。英文中文交替,磨蹭了好几个版本,都没能推进出打招呼之外的话。事实上如果可以选,我也不想结婚。这件事太俗气了,不适合我。”
“你是个特别优秀的商人(尽管你常说不是),但在谈判这一点上,你极具商人基因。你罗列我的诉求,认领自己可以妥协的点,再低姿态央求你一定要的——你说,你想跟我一起变老。”
李铭心往礼堂里的陌生观客扫了一圈,提醒道:“不要笑,池总很认真的。”
说完顿了顿,又继续:“我不太喜欢读童话,是个没有少女心的人,但架不住池总有颗少女心。在这件事上,我第一次知道男女可以互补。你认真布置节日,准备礼物,一次又一次地翻出花样,给出惊喜,心机地俘获我,让我心甘情愿结婚,和你一起变老。”
“在那些不好意思承认仪式确实很不错,礼物确实很美好的瞬间,我预知到和你结婚不是坏事。”
“我曾拒绝婚礼,不是不爱你,也不是不想结婚,而是我享受两人独处的时刻胜过于在众人面前展示。我的感情有点像吸血鬼,喜欢夜晚,而非白日。我曾经认为,喜欢独处的我,不适合婚姻这样的羁绊。但是你,用你的方式告诉我,原来我这样的夜行动物,也能在阳光下走路。原来真正的爱,不会束缚彼此,而是让我们更自由地成为自己。”
现场响起掌声。
阳光透过彩窗,洒下烂漫光影,为婚礼增添了神圣与温馨。牧师站立于新郎新娘中间,温和地看着他们,仿佛这是个宁静的礼拜。
光尘流动的婚礼上,几对陌生新人观礼等候,李铭心片刻走神,再回神,嘴巴里继续读着誓词:
“念念总说,我和你一点也不像谈恋爱,我们珍惜词句,保持距离,在家里像古代夫妻,相敬如宾。当时我想解释,但笨嘴拙舌的我无法讲述我们有多相爱,多……热烈。”
“我们相遇时,是我最狼狈的时候。我浑身是刺,而你像坚冰,理论上我们不太可能在一起,但一切就这么诡异的发生了。后来我每次回忆,都会庆幸,也许不断努力的我会在未来某个节点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会获得适量的金钱奖励,会因为机遇不断升迁,不断深造,但我很难获得幸福。我这样一个常年淋雨的人,很难感受到幸福。”
“谢谢你,池牧之。”
“我不擅长用华丽的词藻表达我的感情,也不善于在众人面前展示我的情绪。但是今天,我想告诉你,尽管我对这个世界常常保持着一种防备的姿态,但你,是我愿意并渴望与之共度一生的人。”
誓词读到这里,李铭心才第一次抬眼,望向对面的人。他平时没那么坚强。
设想里,这么真诚热烈的词句,任谁都要眼眶湿润,谁想到,池牧之表情平静,仿佛一切在他掌握之中。
“你总是怕走在我前面,特别小心眼,怕我转头就找新人,于是一遍一遍问我,你走后我会变心吗?我会爱别人吗?”
“池牧之,别这么小心眼。还有,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哪里找得到比你更好的人。”
李铭心温柔的笑意荡漾唇角:“被池总这样的人爱过,我很知足。”
她这样的灵魂在哪里都是单维的,没指望过有人能读懂她,没指望过有人能爱她。这一切已经发生了五年,日日上演,可直到今天,她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捏住信纸的手自然下垂,转瞬升起的是她的左手。这一刻,他们封闭视听,恍入无人之境。
这是一场伦敦乡村的集体婚礼,新人来自世界各地,观礼者是地区的居民。池牧之当地时间零点准时提交申请,故此排在第一位。
结束自己的部分,李铭心与池牧之十指紧扣,坐在观礼席看完了全程。中间,池牧之问她,喜欢吗?她点点头:“这就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婚礼的样子。”仪式全部结束后,他们六对新人在绿地中央合了影。
合影列队有十几分钟的准备,李铭心左右调整位置,对躬身为她拎裙摆的池牧之说:“你催了我好几回誓词,看,我可是认真写了的。”
婚礼是他要的仪式感,所以全程他负责。李铭心嘴上一拖再拖,实际一直在准备。无奈表达情感能力高度受限,始终无法终稿。她以为他一定会很感动,但念稿时候,她几度触动,热泪差点夺目而出,他却冷静得像个观礼者,而非新郎。
说实话,李铭心有点失落。
池牧之闻言动作一顿,再起身时,面色恢复如常:“能把信纸再给我看一遍吗,我太紧张了,前面根本没听清你在说什么。”
李铭心背过身,将手包里的信纸团成一团,气得双眼充血:“想得美。”
六对肤色各异的新人在午后永远定格。这张照片随李铭心和池牧之一起回国,挂在了客厅的墙上。这是他们的私人纪念,也是一个官方说法。每当别人问起怎么不在国内办婚礼,他们都会用这张有意义的照片搪塞。所有人都会闭口不问,除了池念。
池念疯了一样地生气,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出来。
李铭心能确定她真的生气,是因为池念两顿饭没吃。这确实是大事。
等她消气,细问才知,她第一顿饭气婚礼观礼怎么没有她。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不在,但她一定要在。第二顿饭气李铭心怎么结婚了,池牧之怎么能配得上李铭心。一个养尊处优的王子怎么配得上征战多年的女骑士。
听到第二个理由,李铭心笑了很久。全世界只有池念会这么想。而能这么想的人,一定很爱她。
李铭心拥抱池念,表达抱歉,但:“婚礼没叫你,是因为那是你的考试周,我们不能耽误你考试。不过我第二次婚礼会叫你的。”
池念:“啊?”虽然觉得池牧之配不上李铭心,但在她心里,他们俩是锁死的。别啊。
李铭心对池牧之有气。尤其是礼堂的那一幕,人生最重要的台词之一,他居然没听清。后来每每提起,发出怨怼,他都盯着她柔柔地笑。
要知道池牧之笑起来杀伤力很大,李铭心色令智昏,明明攒了很大的怒气,可看到他笑,又散了怒气,忘了生气。等回头再想起来,还要加一重气自己没骨气的气。
可是怎么办呢。她对自己的稿子很满意,要再读一遍给他听。
就这样,李铭心的第二次婚礼在一个随机的晚餐时分举行,证婚人是池念,新郎本不知情。
无奈,池念实在是激动,大嘴巴偷偷透露。
池牧之泊完车,从后备箱取出花束,一步步郑重地走向家门。这是他们的新居,购于婚前,写的是她的名字。当时李铭心拒绝了,购房资金她就出了10万,不太好意思只写自己名字。池牧之说,必须只有你的名字,这样好让我下半生都寄人篱下。
买房前一晚,他们因为一些事而产生了立场分歧。李铭心说你永远也不懂寄人篱下的感觉。池牧之当时不懂,以后也不会懂,但他总会拆解李铭心的情绪。
李铭心问,你人怎么这么好。你对谁都好吗?
他无奈:“我不是慈善家。我只是爱你。”
这话当时让李铭心震动到吸了吸鼻子。
池牧之到家时,李铭心身着白T恤、牛仔裤,正斜靠窗边,查看手机。看到他手上的花束,嘴巴一撇:“念念真是……”
池牧之亲吻她的额角,放下花束,拎起沙发上的头纱:“这是?”
池念闻声而出,赶紧替李铭心戴上头纱,“哥,你怎么早了半个小时,我们都没穿戴好呢。”
池念布置了很多,架起摄像机,又是蜡烛又是蛋糕,还背了一段词,但当李铭心开始念誓词的那一刻,一切都黯淡了。
李铭心本来有点怄气,非要他再听一遍,只是一开口,气立可消了。
她知道他在听。
没有礼堂的巨大空间,他们坐在近在咫尺的灯火里,每一分气息波动都能清晰感受到。
以前总觉得他深不可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谁都像戏谑。可相识相爱后发现,他一点也不去神秘。她已经拥有了他的能力。
誓词穿越时间与空间,最后,李铭心念出最后一句:“池牧之,我爱你,胜过于爱我自己。”
那是在婚礼上确定的。
说“yes,ido”的那一刻,心脏剧烈的跳动几乎将她打穿。李铭心意识到,他是她人生永远挥之不去的一抹爱,是存在于她脑海里的文身。
话音落下好久,池念都不敢说话。池牧之伸出手,漫不经心转动李铭心手上的戒指,哑声开口道:“你又换稿子了。”
李铭心愣了一下:“啊?”
再抬眼,无奈又溺爱:“李铭心,你的每一稿我都看过。”
“我本来最喜欢你假设和我重新相遇的那版。那版你改了好几遍,貌似很认真,后来我最喜欢婚礼上的那一版,那是你前一天临时推翻重写的,我都没来得及偷看。”
“听的现场版,很李铭心。”他沉吟片刻,“嗯……那版最像你自己。”
“现在,我最喜欢你刚刚这版。”
“因为这版最爱我。”
“谢谢你对我说这么多话,李铭心。”
“我也爱你,胜过爱自己。”
池念将画面定格的那一刻,视野里的画面已然模糊,所以成片质量很低。
但照片里,身穿白T、头戴白纱的新娘是李铭心后来使用多年的微信头像。她戏称为:人生幸福到模糊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