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狗.随波逐流罢了
“迫于市场压力，公司近期计划开展降本增效，本轮RS人力10%，去年绩效6分以下的自动计入名单，名额不足的由绩效6-8分的补足。大家有意主动拿到RS名额的，可在本周内和直接主管联系。名单本周内确定，30号之前办理完所有手续。”
“本次RS的方案为N+1，详情咨询人力资源部Lisa电话NNNNN”
地铁里挤得熙熙攘攘，毫无缝隙，连根针都插不进去。男人背着包被人流挤得东倒西歪，一言不发。直到下了地铁又登上了回小区的公交，他好不容易抢到一个座位，这才又翻出了手机。
屏幕亮了起来，照亮了中年人沟壑不平的疲惫的脸。
短信还在。
群里一片寂静，当然没有人回复。
微信里还有一条信息，是经理单独私聊他的：“张伟你去年绩效7.8，没在本轮强制名单里，但是有申请名额的资格，你有没有意向考虑协议离职？”
协议离职。
字，是黑色的方块字。可是却又像是刀剑，刀刀逼人喉，让人窒息。
看了一会儿，喉咙滚动了几下，他收了手机，没敢回复。
公司效益不好这事，并不是空穴来风，其实内部已经传了几个月了。这也已经是龙威第五轮降本增效了。赔偿方案，也从原来的N+5，变成N+3，然后到了N+1。
公司，要死了。
他看向窗外。窗外的人来来往往，大家都神色疲惫来去冲冲，就像是一堆劳累的蚂蚁。在汗臭脚臭吵闹中公交车开过了六个站，他在租住的居民区下了车，经过路边摆摊的卤味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花了十二元，买了两个卤鸡腿。
“爸爸爸爸——”
“爸爸！”
走到楼下的时候，脚步越发的沉重。哪怕有意的磨蹭，可是到底家的窗户就在眼前。又故意在楼下站了几分钟，到了不得不回家的时间，男人到底抬着沉重的腿，爬上了楼梯，走到了三楼。
钥匙刚开门的那一刻，四岁的女儿和一岁多的儿子，都已经快活的扑了过来。
“爸爸——”
“诶。”
他低头笑笑，拿出了刚买的两个鸡腿。两个家伙拿着鸡腿快乐的跑远了，妻子系着围裙，正好端着菜出来。
“回来了。”她说，“吃饭吧。”
作为一个三十八岁的男人，他好像活得很失败。
出生在江河四省的农村，家里累死累活供了他一个二本，当然也无力在支持他在任何一个大城市立足。从毕业开始就到处打工，他去了两个城市，好不容易从小品管混到了小组长小科长，工资从四千开始一直涨到九千。四年前到跳槽到了龙威，当上小领导之后，工资这才到了两万，期间也好不容易存钱交了一个女朋友结了婚。
结婚的时候，他也已经32了。
却依然买不起房子和车子。
“你爸爸在家，说是腰腿又疼了，”
桌子上吃饭的时候，母亲端着饭一边喂孩子一边说，“腰腿就像针扎一样，根本走不了路，我又不在家，只能让你两个姑姑帮忙去看看。”
“我打个电话问问。”他只是说。
父亲病了。
病了之后也只是吃了止痛药。他打完电话，又给父亲转了两千过去买药看病，手机里短信弹了出来，说是卡里余额还剩十几万。
在申城，他这辈子，是永远不可能买得起房子了。可是结婚的时候他在老家市里买了房，首付借的，三十万，月供三千多。
结婚时彩礼还给了十八万，岳母岳母回了一千元现金加十床被子：妻子家，还有弟弟，切家产，都是弟弟的。
后来生了两个孩子，养孩子也是不小的支出。更不要提前几年父亲生病做手术，就算有农村医保，自己来回探望加护工，也掏了几万块钱。
好像哪里都需要钱，可是就是没钱。
好像全家老老小小，都指望着他一个。生活就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们公司又在裁员了。”等终于躺在床上的时候，他终于还是说了，“这轮还是N+1。”
“嗯。”妻子嗯了一声，“能赔多少？”
“我才进公司四年多，赔不了多少，十来万吧。”
房间沉默了。
这点钱，杯水车薪。就连还完贷款都不够，何况家里还有四五张嗷嗷待哺的嘴。
“我这几个月也投了不少简历，也没什么信息。”男人笑了笑，“年纪大了。猎头说公司现在都不喜欢看38岁的简历了。”
“那怎么办？”妻子沉默了一下，“不行我们就回老家吧，做点小生意。孩子也大了，在这边读书也难。”
男人没有说话。
“再看看，”过了一会儿他说，“做生意说起来简单，小县城又有什么生意好做？要是真那么好做，那还出来打什么工？现在公司没说一定要裁我，我可以再熬一下。”
“嗯。”妻子说。
“就是公司现在绩效不好，有风声说我们公司工资马上都快开不出来了，”妻子没有说话，他还在继续说，“不急，看看情况再说——就算是解散，赔偿金总是要给的吧。”
日子，还是要熬着过。
《突发！龙威科技理财产品遭遇兑付危机！》
“公司因近期效益不佳，本月工资延后支付……”
“张先生你好，我这边是猎头Mia。我们看过你的简历，也推了几家公司。公司那边都还是反馈您年纪偏大，学历也是一个原因，他们想找35以下的，特别优秀的可以放宽到40但是要求全日制211以上。请问您的目标薪资还是20K是吗？我们会再协助留意……”
“要是你们公司真的被探科和诚为收购就好了，”
他上个月的工资，已经没按时发了，财务说下个月一起发，不知道是真是假。可是房租还是要交，水电气还是要付，妻子叹气，“你说他们那几个大老板，能谈好吗？”
“谁知道？”男人说。
“听说探科那边，”妻子说，“年终奖都是十倍十倍的发。”
“诚为还是做半导体和光科的呢，工程师都能开到百万年薪。”男人说。想了想，他又叹气，“就算是真的被别人收购了，人家肯定也要用他们的人，不会用我们这些人了。”
沉默了一下，他又说，“再熬熬吧，看看再说。多熬几个月，赔偿金还能多一倍。”
……
《谈判达成！起死回生！龙威已和T家诚为达成战略投资协议！》
“经过董事会决议，组织架构重新调整。董事会任命张威为龙威集团有限公司董事，副总及制造总监，全权负责氢电池的制造业务。”
“张威张总，毕业于S大工业工程专业，浸淫行业二十余年，具有丰富的智能制造经验…………相信我们整个制造工厂，在张总的带领下，必将再接再厉，再创辉煌！”
他搞不懂市场，他也搞不懂订单。但是突然有一天，在公司已经快要死了的时候，被人收购还是注资了。原来已经闲置的设备，突然又再次开起来了；公司又开始让他们加班了，加班好，加就意味着收入。公司的组织架构变了，空降了很多高管，但是也保留了原来的一些高管。说实话，他这个层级——执行层；干活的，暂时还动不了。
薪资倒是没变。
资方的资金也很快到账，拖欠的工资也发上了，拖欠的社保也交上了。机器日夜不停的开了起来，园区的人忙忙碌碌，工厂好像又活起来了。
很快他的领导也换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通过了认可，职位保住了。
新来的领导很严厉，但是磨合期之后，对他还算尚可。但是他的小部门的组织肯定是要调整的。他负责的职能变了，一些功能多了，一些功能少了。
工作有些累。
“这几个月感谢大家的努力。”
这天新领导说，“这几个月公司效益不错，经董事会同意，第三季度年终奖马上就要核发。预计20号到账。希望大家感恩公司，砥砺前行，不要辜负董事长的期望。”
很快工资卡又到账了八万，清扫掉了这半年的疲惫。
心里好像有了一些小安慰。
新领导显然很欣赏他，从奖金上已经看得出来。
又有传言说公司马上又要调薪：张威张总一来就认为之前龙威的薪资标准太低，无法激励大家的士气，他已经向董事会要求上调员工薪资：“要先马儿跑的远，先将马儿都喂饱。”
“提出新的绩效激励制度。”
形势急剧扭转，一切好像欣欣向荣起来。
张伟还是上着班。他觉得自己搞不懂，公司怎么活了，又死了，又活了。
他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和以前也差不多。但是就是从无人问津的三十八岁失业男，又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高科技公司制造精英。公司又派他去隔善指导，又说要派他去美国了。涨薪那天他特意去搜了那几个大老板的照片：方境，陈敬，Neal，个个气质冷峻，个个都是大老板和社会精英模样。好像他们说一句话，就能定他生死，决定他是社会精英还是要拖家带口回县城去卖卤鸡腿。
他觉得自己太渺小了。他不过是个打工狗，命运好似都捏在照片上这三个人手中，被他们三个搞得死去又活来。他觉得自己也做不了什么，于是只好，随波逐流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