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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会的正式会议，是在老宅开的。
老宅之前是在京城郊区，后来时代发展，变成了四环。老宅是明代传下来的，后面被损坏过，丢失过，再后面又买了回来。到了现代，爷爷还在的时候，陈家请了专业的公司按一比一还原复古了建筑，老人家这才心愿已了，在里面满意地溘然长逝。
宅子空着，老不住人不好。有人住着才能养宅子。于是大道基金会的办公地点就在这里，四进儿的院儿平时就开了前三，最后的第四进，也就重要场合开大会的时候用的。
今天的事儿有点特殊，四进的房子开了，家族成员也到齐了。陈州作为四房代表获邀旁听，就连白秋也都受邀出席，还带着已经能走会跳的陈子瞻和陈幼安。公公坐在主席位，陈敬坐在左侧，婆婆坐在右侧。
两个男人都挺严肃，倒是婆婆一直笑着。
接下来，应该坐在陈敬旁边的，应该是子瞻了。但是此刻才两岁就已经开始思考国家大事的小家伙皱着眉头伸手要去够桌子上的花篮，显然没法完成独立长期坐在椅子上的任务，于是白秋获准坐到了他旁边，同时还带着幼安。
陈州，此刻就坐在陈敬身后靠墙的座位上。
基金会的Jeff带着六七个人进来了。Jeff坐在了婆婆的下手。
Candy也来了，Candy坐在了Jeff的旁边。子瞻没有感觉到会议的严肃，还在努力要往桌子上爬去够花篮，“要花花！”，意思表达得很清楚。白秋伸手把花篮拿了过来，摘了两朵小花递给了他。
又摘了两朵给妹妹，别在了她的哪吒丸子头上。
Candy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表情有些不愉。
白秋垂着眸，视而不见。
“大道基金会xxxx年，理事会第一次大会，现在开始。”
人已经到齐了，收到了理事长的眼神，Jeff开始说话。
这个宅子，挑梁很高，中轴设计。装修精美，就连门框都雕刻着花卉和几何的图案。Candy的后面一排居然还有个速记女孩，此刻戴着眼镜和工牌的女孩儿啪啪啪地敲着她的速记机，白秋看了一会儿窗户，有些走神，于是又多看了速记两眼。
没想到因此获得了Candy的白眼一个。
“这次会议的主要议题，是资产的赠予清单决议。按照大道基金会的章程第六章第三条，基金会副主席及主席可以对基金会资产提请处置，包括出售，捐赠，转赠事项。单次资产总额不超过，”
Jeff抬头看看四周，“鉴于本次会议有非基金会成员，以下数据不予公开。”
“成员可查看书面规定。”
“单次处置资产不超过/某/人民币可由基金会主席决定，单次资产总额超过/某/人民币需由基金会全体成员一致表决通过。”
“且年度资产处置总额，不得超过基金会总资产的/某/比例。”
Jeff宣读的时候，有人来分发了纸张。
公公婆婆，陈敬都发了。
就连旁听监督的陈州都发了。
没有发给Candy，也没发给她。
但是发给了子瞻。一岁多的小朋友会认什么字？小家伙不耐烦地伸手一扒拉，把纸拨到一边。于是白秋只好拿起这页纸帮他看：刚刚没有提到的两个数字，分别是十亿人民币，和百分之一。
Jeff的声音还在继续。
“本次大道基金会副主席陈敬提请处置的资产总额为六十三亿元人民币，超过了第六章第三条的标准，也未达到禁止处置的资产限额，故本次理事会大会为依法召开。”
“决议事项现在开始。”
“陈甜女士。ID号码……，护照号码……，为副主席成员的家庭成员。鉴于该女士即将进行结婚登记，副主席陈敬申请将以下财产予以转赠，作为嫁妆赠予，进行所有权交接。”
“清单如下：”
“京城华辉区春生路……住宅一套。”
“申城……写字楼产权14.28%”
“……”
“现金存款……”
“股份……”
Jeff的声音一直回响在会议室，又有人来发着纸张，白秋接过纸张垂眸翻着，神色镇定。
这页清单，陈敬前段时间已经给她看过了。
他问她有什么意见没。笑话，她当然没意见。基金会和她毫无关系，就连基金会有这些资产她都不知道，她又怎么会对“不属于自己的财产”产生占有欲？
何况，她看了看旁边的两个孩子。就算是为了子瞻和幼安……也不该全要全占。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按照东大的文化，天道有缺，什么事情都不要全占最好。
而陈敬身为父亲，那也有他该尽的责任。
是的。
Candy毕业了，也要结婚了。
为了完成婆婆的重托，也为了展现自己是个称职的后妈，白秋婚前婚后也给Candy“介绍过几次男朋友”。为了避免误会，她其实是把男方条件先给婆婆聊聊，婆婆觉得行了她这才安排的。
可是Candy是绝对不理她。
也可能是她介绍的男方家庭都比不上陈家的缘故。
只是这也怪不得白秋。就像是婆婆说的，同等条件的家庭里，适龄未婚男青年着实不多。何况就算有，真的就未必聊得来。
而且白秋也觉得，婚姻也绝对不应该是“你的家产绝不能比我家少”的公式。但是Candy根本不理她，可能也是根本不信任她吧。
Candy常年在美国，回来得确实不多。后来还是婆婆给力，给她介绍了美国某个华裔银行家的儿子。男孩人也来过大陆，白秋也见过了，人是家中老三，长的也算是风度翩翩。两个年轻人一拍即合，男方那边年纪大些，结婚的意愿很强烈，把小姑娘也哄的很好：有一次婆婆给她看了手机，戒指鲜花跑车，什么都在送。
当然，婚前协议也是要签的，一码归一码。
“其实我还是想她在这边找个人成家。”婆婆有一次和白秋说，“在那边成家，这个孙女真的就算是没了。”
“人各有命。”白秋拿着婆婆说过的话安慰她，“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妈妈也在那边呢。她肯定是想一直待在美国的，也习惯那边的文化。”
“唉。”婆婆叹气。
清单念完了。
股份，房产，现金，珠宝。国内的，国外的，什么都有。接着进入了例行的举手表决程序，白秋拉起了子瞻和幼安的小手手，子瞻不服地啊了几声——全票通过。
锤子一敲，即刻生效。
六十三亿人民币，接近十亿美金入了手，Candy坐在对面板着脸，似乎也没什么高兴的神色。
散会。
散会了之后，基金会还找公公有其他事情相商，公公喜欢大孙子，把子瞻抱走了一起去开会。婆婆也来抱走了可爱的小幼安。无娃一身轻的白秋第一次来到基金会的道场，有些好奇。她下一次来这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再说这真的是花了巨资复刻的明代建筑，可以原地挂牌直接变身博物馆的那种，白秋揣着手，一个人左看右看，东走西走。
无人理会她。
雕栏玉砌，飞檐翘角，她慢慢的走了大半圈，又回到了四进的耳房。这里有颗古树，围着围栏，挂着牌子，白秋凑过去看，上面写着：银杏树……
“以后结婚了，自己要长点心眼。”
“钱给了你，要留在自己手上，”旁边的房间里窗户半开，陈总的声音传来，“别给别人。就算是你妈，也别老是听她的——”
“我妈怎么了？”
房间里传来了Candy的声音，十分尖利，“你以为你有钱，很了不起吗？世界上谁都要听你的？”
男人没有说话。
“你还是我爸爸！你觉得你今天分家产分得很公平吗？”Candy的声音恨恨地，“六十三亿！你有多少钱，才给我六十三亿！这么一点儿，是打发乞丐吗？你是全部都要留给你儿子女儿吧！你的眼里，什么时候有过我这个女儿！你有觉得我是你女儿吗？”
“我不把你当女儿，你今天能站在这里？”
男人的声音低沉，已经含了怒，“给你讲道理你也不听，不要总觉得是父母欠你的！”
“你讲的是什么道理？都是你自己的道理！你不欠我！你不欠我！是我欠你！你说是我爸爸，你关心过我吗？每个月才给我三百万！管过我在美国怎么过的吗？找你还要通过你的秘书！你现在结婚了，娇妻爱子，哪里记得我这个拖油瓶？你现在有儿子了，哪里还有我这个女儿？陈子瞻我就不提了，我知道你想要儿子想疯了，那陈幼安呢！你天天抱着，她连名字都比我多一个字！我小时候你抱过我吗？！”
“你多大，你的弟弟妹妹多大？你还和他们比？”男人没有说话，似乎是忍着怒，呼吸粗重，“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吗？弟弟妹妹这么大了，你又抱过一次没有！”
“哼！那是我弟弟妹妹吗！”
“你！”
“你要说名字。好。陈幼安是她妈妈取的名字。”男人似乎忍了忍，声音泛着冷，“你的名字是我取的，难道还对不起你？”
“哼！”
“你想要我的家产，觉得给你太少。那你想要多少？”
“你自己反省下，这么多年，你和我和你爷爷奶奶亲近过吗？我们都是欠你的！你回去仔细想想，这些观念都是谁给你灌输你的！这么多年，养你的是谁？给你提供生活的是谁？！没有我，天天让你锦衣玉食——”
“这不是我该得的吗？我还要对谁感激涕零不成！”
哗啦！
里面一阵响动，是杯子的破碎声。白秋吓了一跳，往后躲闪不及，一个身影闪过，Candy已经冲了出来。白秋皱了眉，正想说些什么，Candy已经瞪了她一眼，骂了她一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已经提着包红着眼睛跑了。白秋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握着拳头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到底走了几步，慢慢进入了房间。
杯子的碎片，散落一地。
男人站在房间里，脸色铁青。
他就那么侧头，看着她走近。
“儿女，都是父母的债。”
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白窑碎片，白秋走到男人身边，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背，低声安慰他，“她要不是你的债，就不会投胎来做你的女儿了。”
“我看她也是个债！”男人咬着牙。
“她不听你的，是她吃亏吃少了。”
白秋轻轻拍了几下背，给他顺气，“以后她吃亏了，就慢慢就懂事了。”
“有她妈在，她就一辈子懂不了事，被人利用罢了，蠢货！”
男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太太，默了默，气顺了一些，“我这辈子只会给她这么多，以后等她吃了亏，我也不会管她了。谁能给她兜底一辈子？我倒是要看看这些钱够她妈骗几年！”
“她要是被她妈骗了，以后你就再每月给点生活费养着她就是了，反正也给过她机会了。别气了，小心气坏了自己，”白秋笑吟吟的抚摸他的背，又哄他，“子瞻和幼安还要靠爸爸呢！”
“这两个长大不也一样气死我就好了！”
“哈哈，”白秋笑着要扶着他坐。男人却不坐，反手揽住了她的腰。白秋仰头看着他笑，“他们要是敢气你，我们就拿棍子去抽他们。”
她眨眨眼，“要不现在趁着他们小，我们现在就去把他们先打上几巴掌？”
男人低头看她的笑脸，神色慢慢柔和了一些，又慢慢笑了一声。
“打他们做什么？”他声音温和了一些，“这事儿和他们俩没关系。”
“反正我不会再管Candy了。”他又说，“以后就好好养子瞻和幼安就行了。”
白秋笑了笑。
“哎呀我刚刚来的时候看见那边有个湖，桃花好像开了很多，”女人也搂着他的腰，“老公要不你陪我过去走走？就当散散心了。”
难得董事长还能在百忙之中拨冗陪她散步。
没有了儿女环绕的夫妻俩沿着市郊的湖边散步了两个小时，董事长心情恢复了正常，还颇有兴致地伸手摘了一枝路边的桃花送给了她。
花香扑鼻，花蕊粉红俏丽，白秋拿着花枝嗅了嗅，乐不可支。然后两人带几个随从被公园管理人员拦住，破坏公物，证据确凿，罚款两千。
董事长黑着脸，白秋捂着嘴笑得前俯后仰。工作人员还要拍认罪照，最后MAX一马当先，拿过桃枝苦着脸让工作人员拍了一张。
“春日。”
女人的手握着男人的手，两手之间交握着一枝桃枝。咔嚓，她举着手机拍了一张照。湖边的柳啊和湖里的水啊都通通背景虚化了，照片上只有交握的手和那枝桃花那么分明。白秋发了一个朋友圈，只有廖廖两个字：春日。
刚刚发出十分钟之内，点赞已经破百。
“你们再去苏州考察下，看看有没有优质的桃花蜜酿，”白总一手牵着陈总的手，一手还在拿着手机给采购副总发语音，指挥工作，“要用全桃花做的，没有就走访下民间艺人，看看有没有什么古酿酿法什么的。”
“到时候我们用桃花酿泡水喝，”收了手机她牵了董事长的手慢慢走，“静心宁神，缓解躁郁。”
董事长目前显然很需要这个。
到了傍晚，两个人也没回去用餐，就在公园边的店里吃了荷叶湖鱼。鱼肉鲜嫩，做法精巧，白秋很满意。子瞻和幼安来了京，已经被爷爷奶奶承包了，两个人吃完饭回到了家，家里没有孩子，依然也是二人世界。
难得的清净。
董事长休息了大半天，心情已经回复了正常。
董事长接了基金电话。
董事长进入书房开始开会。
白秋洗漱完出来，裹着浴巾包着头巾，侧头去看观音长颈柳叶瓶里面斜斜插着的这支桃花。
桃花正艳。
想起了什么，她又笑了笑，伸手轻轻的抚摸了下花瓣。
等董事长开完会过来开始洗澡，她起身帮他找到了睡衣，又把他的衣服领带都收好了。书房的灯还开着，她走进了他的书房，帮他重新规整了下桌面的文件。
垃圾桶里有几缕碎纸片。
是刚刚被董事长撕掉的。
白秋低头看了一眼，俯身拿起了几缕看了看。
“……Fifth Avenue.New yor……”
“20,000,000……”
“赠送协议。”
是和基金会清单完全不同的，再一份清单。
是父亲另外的一份爱。
白秋看了看，笑了笑，摇头，叹了一口气。她把这些碎片撕得更碎，直到再也看不出什么来，然后这才关上灯，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