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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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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5-02-24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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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烧红了天,秦攸赶在戌时前将人给带来了,云英怡然自若地扫了眼顾渊,明知故问道:“顾大人,许久不见,怎的脸色这么差?”

顾渊铁青着脸不吭声,裴晏端坐堂前,垂眸盯着杯中茶梗,一口茶在嘴里捂了半晌才咽下去:“云娘子这是又忘了规矩了?”

秦攸会意提醒道:“大人让你跪下。”

云英睨了眼秦攸,泰然跪到堂前,又听完沈承条陈案情,嗤笑道:“他说是我便是我?可有人证物证?”

裴晏不吭声,抿着茶静静看她演:“我与顾公子素无往来,又为何要伤他?”

“他一七尺男儿,我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把他从半山腰弄回城来?”

卢湛一想起昨晚上背那混蛋下山,不免又是一阵恶心,秦攸微微蹙眉,带着些问询的意思看了他一眼,他赶忙垂下头。

裴晏没说要告诉秦攸,卢湛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晏轻笑了声,也不作答。等她来的那会儿功夫,他已差人将那山上的和尚,山下的比丘尼都带回县衙了,现下角儿来了,他一招手便都请上堂来。

和尚说顾珩是自行下的山,山路上撞了担水的寺僧,清泉洒了大半,也没个歉意,倒与侍从调笑说憋了这许久,要找个水灵的小娘子好生操弄一番。

比丘尼则说平日常给雁儿施些米粥,入了夜见她晕倒在庵堂前,把人救回去才见着那一身的伤,双腿间斑斑血迹,一看便知遭了什么罪。

城门的守将碍于顾渊的脸面,不敢说未见过云英进城,但又确实没见着,只说,临近端阳,进出者众,兴许是混在行商农户中进来了也未可知。

云英不禁嗤笑:“好一句也未可知。”

“那云娘子又可有人证,证明你昨夜在哪儿,做什么?”

“夜里自然是在床上睡觉,自家男人做的证,大人反正也不会信了,有没有不都一样?”

裴晏微微抬眉,茶盏轻搁案前:“看来你是要吃些苦头,才肯从实招了。”

“那农户家小娘子的话大人不信,出家人的话大人也不听,就只信顾公子的一面之词。大人既早有定论,还有什么好问的,干脆直接按顾公子说的写下来,让我画押定罪算了。”她轻笑道,“反正官字两个口,还不都是大人说了算。”

这演给旁人看的戏,也不忘拐着弯骂他两句,反正他这个共犯也还不上什么嘴。

裴晏不免苦笑,她是把什么都铺好了,只给他留了这份扔令签的差事。

堂间鸦雀无声,一双双眼都各有心思地盯着他。

“去把顾珩也带来。”

“裴少卿!”顾渊忍不住叫了声,又顿觉失仪,欠身道,“犬子伤重,恐难上堂作证。”

裴晏似笑非笑道:“顾县令是否误会了,我何时说是请他来作证的?现下有三人指证顾珩奸淫幼女,他既然醒了,那便自当过堂问讯。”

顾渊哑然,只得由卢湛领着差役去顾府拿人。

少顷,侍从一前一后抬着顾珩上堂,微微动弹便龇牙咧嘴,实在是跪不起来。

裴晏也知道他伤在些什么地方,便不多计较,让他就在地上趴着,又将雁儿与寺僧的供词念与他听。

顾珩直叫冤枉:“裴少卿明鉴,我是管那人牙子真金白银买的奴婢,与她阿父签了契,白纸黑字为证。谁知那刁奴粗鲁难驯,还咬伤了我,这才……不得已管教了下。”

“可那农户已死无对证。”

“人牙子亦可作证!昨日我刚下山,他便领着那个农户来,说是欠了赌坊的债,急需一笔钱。我本见他满脸麻痕,粗鄙丑陋,是他苦苦哀求,我这才心软应了下来。”

顾珩咬牙忍着疼,言之凿凿地隐去他是跟着去见了那丫头,明眸皓齿,实在娇俏,这才应下来,殊不知刚进屋验货,便遭了暗算。

裴晏飞快地看了一眼云英,她盈盈含笑正看着自己。

原来是使的仙人跳,二十两金的仙人跳。

他扯扯嘴角,敛容道:“那农户脸上可没有什么麻痕。”

顾珩一怔,正要开口申辩,又听裴晏指着云英问道:“你说是她伤了你,她说与你素无往来,那你且说说,她为何伤你?”

顾珩呆愣住,他与云英的那桩旧怨,他事后纳了那丫头为妾,已是不打紧。可云英是因莹玉一事找上他,他昨日遭不住刑,又供出了那许多人,而且连那莫名死了的赵焕之也在其中,此事若让裴晏知道,怕是会摊上更多的麻烦。

见顾珩哑然不语,裴晏叹道:“看来又是一个不见刑不开口的硬骨头。”

顾渊赶忙替子申辩:“既然案情存疑,当改日将人牙子也一并抓来问过再行定夺!”

“既然案情存疑,口供相悖,按律当可用刑。”裴晏驳了句,又将从沈承那听来的那句话原封不动地扔了回去,“顾县令方才不是也说,能犯此等罪行,必是凶恶奸猾之徒,岂有不打自招之理。“

他捻了两根令签出来,“先各打十板吧。”

“裴少卿!”

裴晏手一顿,抿嘴笑道,“多谢顾县令提醒,我差点忘了。这云东家手眼通天,先前那江夏县衙,便无人敢动,想来沌阳亦是如此,杖刑难免偏外重内轻,对顾公子甚是不公。”

说罢指尖转动令签,指向卢湛秦攸,“这二位乃太子卫率,必不会徇私,就由他们来吧。”

顾渊嘴角抽动,已近花白的胡须微颤不止,他这大半辈子都顺遂得很,虽只在江州做个小官,但既远离族中琐事,又照享荣华富贵,顶头上官还是高攀了他们顾家的堂妹夫,多少也给些脸面。

那日在州府,他便知这东宫来的年轻人不是善茬,一回府就将这不成器的儿子禁足,就是怕惹祸上身,谁知这火还是烧到头上了。

沈承见状上前低声劝道:“裴少卿,顾珩下体伤势较重,恐是熬不住杖刑。”

裴晏起身下堂,用令签挑开顾珩衣衫看了看,颔首道:“也是。”又踱步到云英面前,微微低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纤纤佳人,当众杖刑,沌阳怕是难免要遭郢州城的贵人迁怒了。”

沈承连声称是,顾渊脸色刚霁,却听裴晏又道:“那便换拶子吧。”

裴晏抬手扔下令签,坐回堂前,见众人纹丝不动,秦攸拔剑指向角落的差役:“还不去拿?”

差役颤声应着,连滚带爬地去拿来两副拶夹。秦攸一把拽过来,扔了副给卢湛,回身看向裴晏,见其微微仰头示意,颔首默然应下,走到云英面前俯下身,用只得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得罪了”。

云英眸光微动,浅笑着伸出十指。

另一边卢湛则难掩幸灾乐祸,咧嘴催道:“手伸出来,别让我来掰啊,省得拿不好轻重,倒把你给拽脱臼了。”

顾珩乞着看向顾渊,见其别过头去,心知是在劫难逃,只得吃力地伸出手,卢湛笑着将拶夹套上去,左右手挽紧麻绳,用力朝两侧一拉,顿时被那杀猪般的惨叫吵得拧住眉。

两人受刑,只听得一人哀嚎,顾渊不忍看儿子受苦,抬眼看向默不作声地那头,凝脂般的纤纤玉手,已渗出血来,顺着拶夹直往下滴,确也不像是徇了私。

裴晏转眸看着,紧抿双唇。这行刑的讲究可多着,他特意让卢湛把秦攸也叫来,就是怕卢湛这傻小子拿不准轻重。秦攸知情识趣,他当放心些。

但再轻也是要吃些苦头的,不一会儿,她额前也已渗出斗大的汗珠,脸上倒是云淡风轻,似毫不在意。

还真是硬骨头。

裴晏心下忖着,云英本低垂着的眼帘忽地抬起,四目相交,她嘴角似是噙起一丝笑意。

似得逞,似探询。

心底窜起些无奈的烦闷,他正色道:“云娘子可是要招了?”

“是……是误会!”云英还没来得及开腔,一旁的顾珩倒是先哑着嗓子认输了,趁着裴晏叫停的最后一瞬,卢湛又咬着牙用劲狠拉了一把。

“我先前和云娘子有些旧怨,此番遭歹人所害,误以为是她挟私报复。”顾珩颤声说道,怯怯扫了云英一眼。

沈承赶忙帮腔:“原来是一场误会,看来顾公子所见的那个麻脸农户应当是歹人假扮。”

裴晏不接话,正思量着要不要顺水推舟收了这戏台,门房匆匆跑进来,说于副将来问沈县丞调人手去郢州城修缮民居。

沈承不禁扶额。

军镇的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这时候来,回头裴晏拍拍屁股走了,这怨气可都是沌阳来受了,他赶忙欠身道:“下官先行告退。”

话音刚落,于世忠便已进来了,阔步入内,拱手朝裴晏揖礼:“末将见过裴少卿。”

于世忠扫了眼堂前,目光落在云英手上,笑道:“娘子在这儿正好了,省得我去一趟江夏请你。”

裴晏没想到她还安排了别的援手,当真是半点不信他,嘴角一扯,沉声道:“于副将这是要请云娘子去修缮民居?”

“此凶嫌涉及两条命案,得暂时留在我这儿,还请于副将代为转告元将军。”

于世忠一时语塞,他没想到裴晏会拒绝,这与陆三说的不一样,正犹豫间,见云英朝他微微摇头,只得顺势应下。沈承赶忙上前,赔笑着带他去调工匠。

裴晏看了眼天色,今日这戏算是演得差不多了,便也不再纠缠,挥手让顾渊把那半死不活的顾珩带回去养伤。

“待过两日我查清是真有这歹人,还是某些人雇凶报复,再行定夺。”

言下之意,这便是放了顾珩一马,顾渊赶紧拱手道谢,命侍从将顾珩抬回去。

“至于你……”裴晏瞥了眼云英,“就请云娘子在县衙委屈几日了。”

入夜,云英坐在潮湿的茅草堆上,这沌阳,城比江夏破,连县衙的牢房都要更破旧些,整整三面墙,找不出一处没青苔的。

后腰没个地方靠,久了有些酸,她伸手想捏一捏,手指又使不上劲,只得作罢。

她今日一早的确是让陆三去找元昊,但按元昊的习惯,通常只会遣几个小兵打发了事。于世忠得元昊赏识,先前他为莹玉和温广林闹起来,元昊知道后狠狠地罚了他,此番竟然会让于世忠来,她也颇为意外。

当然,更意外的是,裴晏竟然顺坡不下驴。

这死兔爷,也不知又发什么疯。

昨夜在船上,她趁机试了试他,果然一问到东宫的意图,他眼底森森寒意,分明是动了杀机。

一想到昨夜,嘴角又不禁噙着些笑。

男人啊,都是些靠不住的玩意,下半身都还硬着,心里却可以冷冰冰地盘算着灭口。

远处闸门嘎吱一声开了,火光顺着脚步声一晃一晃地过来,云英抬眼看去,果然是那不下坡的倔驴。

裴晏先前让沈承把抓回来的庶民都放了,这里面就只有云英一人。秦攸打开牢门,便主动说去门口守着,不该听的他可不想听。

裴晏颔首应允,默了一会儿,又回身看着卢湛,欲言又止。

卢湛恍然道:“我也去门口守着!”说罢将灯笼递给裴晏,飞快地追着秦攸去了。

云英不禁嗤了声:“他们都走了,大人不怕被我这个凶嫌挟持么?”

裴晏躬身进来,垂眸看了眼她的手:“你这手难道还捻得起铁皮子?”

“原来大人是来耍威风的。”

裴晏本无此意,却不想他一进来便被呛了声,一时没忍住嘴硬了句,这一硬就只能硬到头了:“这不就是你给我安排好的么?还是说,你原是打算要按律在那县衙大堂上被扒了衣服挨板子,怪我没给你这机会?”

“你可知今日纵是元昊亲自来了,你这刑也逃不掉?”

云英白了他一眼,笑不作声。

火光微动,映着两张各有心事的脸。

僵持了半晌,裴晏忍不住开口:“你找的那些人确定不会被沈承找着吧?”

“不劳大人担心。”云英低头拨弄着茅草,一圈圈缠在指间刚结的血痂上,磨了几下,又渗出些殷红痕迹,“大人说完了吗?说完就请回吧,我要睡觉了。”

她说着便仰头躺下,见裴晏半晌不动,又不耐烦地睁开眼:“大人是想留下来一起睡?”

裴晏心知这话是谈不下去了,只得拂袖而去,怀里那瓶金疮药冷冰冰地贴着轻薄的衣衫,硌得慌。

一路缄默地回了客栈,卢湛见裴晏脸色难看,大抵也猜到是又触了霉头,便借口肚子饿独留秦攸在屋内守着。

秦攸也正愁没机会向裴晏解释,他今日用刑时心里有数,绝对只有皮外伤。裴晏听完没作声,过了会儿,从怀里掏出药瓶:“你拿去给她。”

秦攸虽心里嘀咕着为何刚才不给,但也不好多问,接过瓷瓶便往县衙去。

夜风簌簌,浓云遮了月。

县衙大门敲了半天也没人应,秦攸心下生疑,他这一去一回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方才走时那差役才刚刚换班,就算是夜里偷睡,也不至于这么快。

他纵身跃过墙头直奔牢房,见着那倒在门口的狱卒,心知不妙,周身的血直往头窜。

地牢中,一蒙面男子正拽紧麻绳,紧勒在云英脖子上,听见身后动静,忙回过头,却正迎上飞来的匕首,正中眉心。

作者的话

末雨

作者

2024-01-02

大家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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