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洗,远处隐有海浪拍岸,一声声地,引人犯困。
云英躺在屋顶破瓦处下头,夜空繁星熠熠,唯三台司命《晋书·天文志》:西近文昌二星曰上台,为司命,主寿。《黄帝占》:泰阶,上阶上星为天子,下星为女主;中阶上星为诸侯三公,下星为卿大夫;下阶上星为士,下星为庶民。昏暗难辨,南郊灵台上怕是有许多人彻夜难眠了。
许多年前,也是这时节,殿下久战不归,白凤哄太史令带她们夜登灵台。
“司禄星耀,此战必是大捷!”
糟老头子躺在地上,皮肉松垮耷拉,嗓子比身子气力更足。
“那便好……”
她守在石阶下,听着淫声渐起,忍不住探头看过去。白凤衣衫半解,骑坐在那苍老疲惫的男人身上,痴痴仰望太微。
“那便好。”
风一吹,云英挪了挪身子,后腰扭伤处已不痛了。
算来已是第三天,宋朗那小子烦归烦,但比陆三小时候机灵,平哥来之前,她得有些准备。
从红樱那丫头嘴里套的话来推算,这小东岛上的倭人起码有五十以上,还不算那些遭罪的娘子。
这么多人,不遇上年节大宴,下毒也难有十成把握,不能硬拼。且这些人到底是异族,就算模样声线都仿到十成,也极易穿帮。
除非有内应。
云英蹙眉咂舌,那红樱呆呆傻傻,心思不重,背后操控她的人,想来对她不太差。若是个愣生的毛小子,兴许还能试试,丫头……说不动的。
还是得先脱困。
就算出不了岛,也可以先藏入山林。毕竟陆三没回来,她若在人家刀下,反倒会连累宋平。
风卷着一股胭脂香钻进鼻孔,门外看守不由得啐了口唾沫。
个个都在前院快活,偏轮到他俩来守这娘们时,红樱过了快半个时辰还不回来,心急火燎,难受得紧。
“你去催催那丫头。”高个的忍不住道。
“你怎么不去?”
矮个的不忿,红樱是二夫人的人,他才不想去寻晦气。
高个的一脚踢上来,刚要开口,身后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两人一惊,警惕睨视,却见这骚货衣衫半解,没骨头似地倚在门上,娇声道:“怎么还不送吃的来?”
这小娘子在里头关几天,轮守的几个兄弟早就馋上了,这会凑近了看,丰乳纤腰,媚眼如丝,果真是个狐狸精。
高个的不客气道:“老实回去待着!”
“奴家饿嘛。”
“饿也忍着,老子还饿呢……”高个的眼神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下头瞬间鼓胀,淫心顿生,“吃的没有,只有肉棒槌,喂你下头的嘴。”
“那也行啊,比没有强。”
纤纤玉手勾上他松垮的束腰,身子不由自主往前迈了几步,矮个的先警醒:“少主交代过……”
高个子犹豫的功夫,腰间酒囊被云英一把夺去,他心下一紧,扣紧刀柄。
云英仰头喝了几口酒,一股细流顺着唇缝淌过玉颈,润湿胸口衣襟,薄衣贴着肉,春色若隐若现,两人不约而同咽了咽。
“骚货。”他笑骂了声,顺杆便要往里钻,矮个的拉他,被他回身甩开,“又不是个雏,怕什么!”
他一把抱起娇娘,头埋在脖颈上如狼似虎地啃咬,她故意哼得大声,顺手勾上另一人的裤腰,把人也一并拉了进来。
高个的嘴里啃咬着乳肉,着急忙慌地解下裤腰,抬她的腿。
“急什么?”她娇声哼笑着,腰微微后仰,媚笑看向另一人,伸手探进他裤裆里,左右手各握一柄,掌心收拢磨蹭着黏糊肉菇,五指慢慢朝根部聚。
那二人喘息急促,快意直冲天灵。
“快……快让我……”
话音未落,无骨玉手猛地硬如虎爪,五指齐齐扣紧,钻破皮肉,霍然往外一扯,两条肉虫被连根拔出。
红雾喷薄而出,还未来得及叫出声,口中便被塞入秽物。
她轻轻一推,两人便倒地如河虾般蜷缩猛颤。
猩红点点洒满那张娇柔媚骨的脸,月色下如夜叉厉鬼。
云英不紧不慢地擦去胸口残留的口涎,俯身摸出这二人腰间匕首。
“快让你做什么来着?”她笑道。
也不等回应,手腕一转,双刀扎入咽口,一大一小两条虾抽搐了几下,彻底没了声响。
云英重新系好衣服,从尸身上拔出一柄刀收好,趁着夜色快步走入林间。
银月没入云中,头顶忽地暗了。
云英选了条人迹少的小路进山,想先挑个高处俯瞰地形。
山里更易藏身,晨有朝露解渴,果子虫子好寻,运气好,逮个野兔什么的,撑上四五天不是问题。
她边走边擦着脸上的血,心中后悔方才走得急了,没割些腿肉下来带着。
不出太阳的话,能放好几天呢。
若平哥一时半会来不了,她得留些气力想别的法子离开。
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密林深处传来几声呜咽哭声。
云英眉间一紧,这哭声有些熟悉。
她蹑身靠近些,远远看见一醉汉压在红樱身上,小丫头死命挣扎,反被扇了几耳光。
是计?
她有些犹豫,他们自有因果,不是她一个自身难保的囚徒该管的。
但转身走了几步,耳畔的哭声渐渐微弱 ,心里的哭声却满溢而出。
“求求你,放了我吧。”
“阿娘……救我……”
她蜷在羊圈时,耳畔天天都是这样的哭声。
襄阳城破后,北朝的战马势如破竹,过去那些高高在上的公卿大夫,降的降,逃的逃。
北族人是豺狼猛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天下落在他们手里,人间必成炼狱。
这话她从小就听,可南朝真的没了,百姓的日子却好过些了。
最起码,人是人,羊是羊。
哪有什么南人北人倭人,这天底下,从来就只有刀俎和鱼肉。
红樱躺在泥地里,十指折了三,右臂也脱了臼。双眼肿成一条缝,嗓子干哑,浑身疼得要死掉了。
可她还不想死,她怎么能死在连月亮照不见的地方。
“你放了我,我不告诉夫人……”
独眼男喘着粗气,抬手又给了她一巴掌,让她闭嘴,低头急急折腾着他那醉酒挺不起来的家伙。
“我求你了……”
红樱呜咽着,压在身上的人忽地一哆嗦,栽倒下来。温热黏糊的水顺着他的身子淌到她身上。
“求猪求狗,都胜过求男人。”云英掀开尸身,笑着扶她起来,“你忍着点。”
说完一用劲,把她脱臼的胳膊重新接上。
“你怎么在这儿……”红樱脸上挂着泪,惊魂未定,说话一抽一抽地。
“找你啊,半天不来送饭,饿死我了。”
红樱定了定神:“门口那两个……”
“死了。”
想来也是。
云英见她没有大碍,便走到一旁,弯腰捡地上散落的米糕鱼脯。看起来这丫头是送饭路上被这厮抓来的。
她拍干净吃了两个,剩的撕下一块裙摆仔细包好放进怀里。地上还有几只晒干的豆丹,平时她吃饭,红樱便缩在一旁啃这个。
拿起一只咬了一口,一脸嫌弃。
“看你这么宝贝,我还当晒了更好吃呢。这玩意还是得吃活的。”云英把另外几只也收起来,“这个当是我救你的报酬了。”
虽然不好吃,但这虫干能放很久,得留着应急。
“你等等!”
红樱爬起来想追她,脚一软摔了一跤,云英没回去扶她,只站在路口,右手转着从尸身上拔出来的匕首,刀光明晃晃地反照在她脸上。
“你不会觉得我会跟你回去吧?”云英笑了笑,“我只是路过顺手,不是救苦救难,他们若要打你罚你,我也没办法。”
红樱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扶着树干站直,指着北边:“今晚有贵客,船停在那边,天亮前一定会走。你想法子躲上去,便可回定海。”
见云英凝眸不语,她咬咬唇:“你怕我骗你?”
“那你骗过我吗?”
红樱垂下头,默了会儿,背过身去:“你爱信不信!”
等了良久不见回应,再回头,身后已无人影。
海风拨动船头上的灯笼,摇摇晃晃脱了钩,落在甲板上溅起火星子。
守船的衙役一脚踩熄,遥看岛上,边饮酒边愤愤叹骂:“甘大人就知道自己快活,也不让我们也上去尝尝味。”
另一个衙役嗤之以鼻:“这些倭人都是索命鬼,小心被吸干元阳见阎王。”
说话间,远处似有鬼影飘过,醉酒的衙役转身搭在围栏边远眺。
“怎么了?”
“好像有船来了。”
“小东岛没倭人带路哪进得来,我看你是想女人想出癔症了。”
“也是。”
断崖后渔船靠岸,半丈高的巨石挡在前面,陆三一把掐住赵五郎的脖子。
“耍花招是不是?”
身后瘫坐在高椅上的赵二虚弱地叫了声,他伤得不轻,没法子亲自开船,只能坐着指挥。但陆三他们是生手,暗礁处绕了好几个来回才安然闯过。
“岛上倭人多,你们就两个人,天亮前能找着人就不错了。只有停在这儿,有断崖挡着,才不容易被发现。”
宋平从怀里掏出个药瓶,给赵家兄弟一人喂了一颗。
“两日后,我们若没回来,你们就自己回去,找宋朗要解药。”
赵五忍不住呛声:“你们不回来,他岂会给我们!”
陆三冷哼道:“那你就跪好了,求神拜佛,希望我们安安全全地回来。”
断崖太高,只能先下水游到浅滩处再上岸。
陆三在沙地上抖了抖身上的水,左右手各握一柄短刀,刀身十数个刺勾,沾着皮肉便是摧枯拉朽。
宋平忍不住嘱咐:“你冷静些,不要见人就杀,先问出云娘下落。赵二说这岛上有五十余人,隔壁的大东岛还有近百人,不可硬拼。”
“不用你说。”
陆三回头冷睨他一眼,腮帮子鼓了鼓:“若她不在了,你就自己回去。带着你女人和儿子离开扬州。”
刃锋轻磨,发出刺耳声响。
“五十……一百……都得给她陪葬。”
还有他。
他陪她在菩萨立过誓,这辈子,同生共死。
花厅内,定海县令甘守望倚在凭几上,左右手各揽着个娘子,半醉着任由她们喂食。
这小东岛每回来,攒小半年的元精都得给榨干了去。
可惜啊,这么好的地方……
“张郡守的意思是,东宫此次招安,不计前嫌,想必那些落草为寇的贼人都会借此改头换面。你们何不也趁此机会,化整为零,加入他们。如此,未来我们也可里外照应。”
“可这与我们先前说好的不同。”
“此一时,彼一时。”
甘守望看着主座上不苟言笑的将军。
“过去天子在建康,手一伸便够着了,总有些束手束脚。可如今的天子在洛阳,天高路远,鞭长莫及,以为派个五品校尉,收些散兵游勇,就能掐住我扬州的咽喉了?竖子可笑!”
他笑着又饮一杯:“你放心,我们也有别的人安插在里头。”
“我若是不答应呢?”
“那将军可得另辟安身之处了。”
长刀猛地劈断案桌,一直不吭声的关循拎刀架上他脖子:“你这是威胁我们?”
甘守望心下嗤然,但脸上笑意不减:“少将军误会了,东宫铁了心要插手扬州,至少三五年内,定海这一片,要么是扬州府兵,要么便是这招安的人马。你们想继续藏木于林,怕是难了。”
“我们南朝人与你们一衣带水,过去也一直各取所需,合作愉快。可太子不比吴王,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在这一点上,我们更该同仇敌忾才是。”
厅外侍女匆匆进来,在关循耳畔低语,他脸色骤变,朝座前对了个眼神,便跟着出去了。
“还疼吗?”花房内,二娘子给红樱上好药,拿了身新衣裳给她换上。
“不疼了。”
话音刚落,关循便冲了进来,侍女说,红樱被大东岛的人盯上,耽误了送饭,云英便趁机杀了看守跑了。
他去现场看过,两个色鬼被生剜了家伙,死得不意外。但山林里的尸身却有些蹊跷,这独眼男是狗奴那帮人的三把手,虽是醉了酒,却也不该死在红樱这种小丫头手上。
刀口还是从后颈插入的。
关循朝继母揖礼后赶紧问:“是她杀了狗奴的人救下你的?”
红樱见瞒不过去,只得咬唇认下,却急忙道:“但她杀完人,捡了些吃的就走了,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关循眯眼盯着红樱,她怯怯不敢抬头。
二夫人也看出异样,劝道:“红樱受了惊,你让她好好睡一觉。人总是在岛上,待天亮了慢慢找。”
关循心神领会,颔首退出去,点了三五人去码头搜甘守望的船。
小东岛附近的暗流,只要记住路线,多走几趟,海上熟手就能找准航路。所以外来的船,都只在夜里进出。
他知道那女人是关不住的母老虎,在寻阳便见识过她的狠辣。
但早不逃,晚不逃,偏生甘守望来的时候逃。她怎么知道他打算今夜送她去伺候甘守望,探这狗官的虚实,也探她愿不愿帮他们这些异族。
他是小看她了。
谁知才刚走到码头,远远便见岸上躺着几具尸身。甘守望带来的衙役被悉数斩了头颅。
看伤口一刀致命,应是高手。
关循不禁皱眉,但上船仔细搜了一圈,未见踪影。
月出云稍,映出沙地上几滴血痕。
他命人牵来黄狗嗅着味追,一路跟入林间。
黄狗停下来,昂着头猛吠,任人拖拽都不肯走。关循左右环顾,正疑惑时,头顶一声猛喝。
“原来是你!”
枝头微颤,一道黑影扬刀劈下,寒光破空。
关循下意识后退,刀锋擦着鼻尖而过。
“原来是你啊。”他站定了身子,唇角轻扬,“恩公。”